“在啊。”

次日，晉王府有事，宋簡走得很早。

然而，整個宋府的下人們麵上看著平靜，私底下卻炸開了鍋。迎繡原本在西桐閣前剪臘梅枝。

兩個等著收拾裏間冷水的小廝湊到麵前道：“繡姐姐，你是過來伺候新姨娘起的嗎？”

迎繡看了一眼裏間。宋簡走的時候，是讓張乾拿著服去偏屋裏盥洗的，是以這會兒紀薑還沒有起。

迎繡是個實心的人，照顧了重傷的紀薑十幾天，當和自己一樣是個苦命人，因為同遭遇，一直掏心掏肺，這會兒也不肯聽人在底下嚼的舌子。

於是放下手中的花剪子，“好生候著吧，仔細我去給辛奴姐姐說，你們的舌頭長了，不到裏。”

那小廝道：“姐姐替遮掩，人家，未必想要遮掩，昨天，好大的靜，我們守在外麵上夜的人，有幾個沒聽見的，今兒說是王府有事，我們爺走得急，說不定回來就得領著去拜夫人和另幾房。”

“一大早的，用幹活呢。”

三人聞聲一怔，忙回過頭去。辛奴立在花壇旁，手中捧著一套。

迎繡看了一眼，認出那是紀薑的。

“你們兩個人，去找張管事領手板子，迎繡，你過來。”

迎繡忙走上前去。辛奴將手上的遞到手中。

“你把這些服給送進去，伺候梳洗好了，再出來。再有，就你一個人陪著，取水用水，都由你來做。別再其他人進去。”

迎繡點點頭。“辛奴姐姐，底下人說的話……”

辛奴拍了拍的手，“我們爺什麽話都沒留，你就還當是和你一樣的人，至於底下要不要對恭敬一些，夫人要不要給麵，這是後話，過會兒子，你們總會知道。”

說完，轉往後走，走了幾步，又回頭道：“對了，夫人要去一趟意園。個把時程後吧，你做好了這邊的事，就去夫人那邊。今兒張乾也跟著爺去了，府裏沒人，我得留著，你好生伺候夫人過去。”

第24章累心

晉王府正門前，樓鼎顯立在馬下等宋簡。

快到正月十五了，晉王府出采買的人多，各個邸眷來往走的人也不。正門上忙，宋簡不喜歡應付虛禮，便沒在正門停留。樓鼎顯見他車攆往後門繞去了，忙跟抬腳跟過去，張乾替他牽過馬，樓鼎顯亦步亦趨地跟在宋簡的車旁，猶豫了半晌，不知道怎麽開口。

“你要請罪就算了，我也偶爾莽撞，原不該讓你這指揮軍馬的人去探江湖的底。”

宋簡的聲音從車簾中出來，慣有的平穩無波。

樓鼎顯算是鬆了一口氣。“先生，這種在民間和朝廷之間的事，東廠和錦衛那些狗在行，李旭林好像還在青州，先生可以借一借他們的手。”

宋簡盤著腕上的沉香珠，“李旭林還沒有啟程回京？”

樓鼎顯道：“原本是要走的，聽說半道上又被青州衙門的幾個堂請在家中喝酒去了。”

宋簡笑了笑：“哦，地方上平時抱不住梁有善的佛。”

說著，已行至王府側門，張乾撐著宋簡下來。樓鼎顯到車攆後去繞了一圈，刻意回避了他下攆的這一幕。將軍和文人之間，錚錚鐵骨和羽扇綸巾之間，哪怕再親近，也總有那麽零星半點的齟齬是說不清道不明的。

“如今東廠在梁有善手上，攪得實在太髒汙。放眼整個天下，恐怕就青州地境，因為有先生在，他們還不了爪子。”

宋簡往裏走，王府裏早有人出來為他二人引路。

“人心築城，到都是孔隙。”

他說得很輕鬆，樓鼎顯不甚明白。

雖不明白，卻又覺得這句話咀嚼起來很妙。

“你的家眷安頓好了嗎？”

他行在前麵，細而淺的風隨著他的步幅，輕牽他的袍衫。本就是在正月裏，他的這句話，雖然轉得有些突兀，卻很應景。

“末將在城西邊找了間宅子，今年正月可算喝上了口熱羹湯，不像往年隻能在營裏瞎湊合。”

說到這裏，樓鼎顯到是想起了一件正事，對了，昨日聽人說起一件帝京的事，西平侯府……像是倒了。”

這件事其實是離青州政壇很遠。但放在天下政局來看，卻是一個很耀眼的信號。

帝京的線報是早就送到他的案頭了，與線報一起送到他麵前的，還有平西侯世子鄧瞬宜出逃的消息。

“先生應該早就知道了吧。”

宋簡沒有停步，前麵已經約約能聽見竹管弦的聲音了。

“嗯。牽頭彈劾梁有善嘛。初三下的獄，如今放在詔獄，鄧春宜想求刑部出手，但如今在正月裏頭，顧仲濂不給態度，刑部不會。”

“那……先生是怎麽看的。”

怎麽看的。

宋簡將手臂向後撇拉，鬆開肩膀。對於他來說，對抗一旦挑起，就絕不會再有平寧的可能。這是之前陸佳沒有看明白的關鍵之。他將一方軍政之想象了個人的抱負和意義，殊不知藩鎮崛起，必遭削頭之禍。

如今因為紀薑的介，他與顧仲濂看似各退了一步，實則，誰也沒有鬆掉拉地弓弦。而在他們之間，橫亙著一個十分敏[gǎn]的人——梁有善。宋簡想過，這個人，可能是一座橋，是他局帝京的橋，但也有可能是一個坑。

“局”這個時代最耀刺眼，又最舉步維艱的事。

他沒有騙紀薑，即便他一世為臣，也要做完完全全朝廷管的臣，他絕不重蹈父親悲劇，也不要信奉陸佳的準則。

以宋意然的貞潔為起點，以他的婚姻為路，以晉王紀呈為傀儡，以青州府千萬生靈為注，在世人眼中，他算魔了。可是因為曾經滿汙，他這晦暗狠辣的一路走地堂而皇之，心安理得。

所以他怎麽看的呢？

他覺得平西侯很蠢，而梁有善利落幹脆，是個可用不可信的人。

“讓他們殺，殺到梁有善撐不下去了，再說。”

耳邊灌悅耳妙的竹之聲，樓鼎顯覺得自己的步子有些虛，他張口想說些什麽，卻見宋簡的背影已經走進了回廊的影下。

“先生……”

他喚了宋簡一聲。

宋簡停下腳步，“你說。”

樓鼎顯升吸了一口氣，幾步跟到他邊，“我不太明白先生的意思。”

宋簡轉過，“不殺平西侯，梁有善的司禮監掌印的位置就要丟，但梁有善殺了平西侯，顧仲濂那群閣臣，並江南浙黨一派的朝臣，就會有亡齒寒之了。閣和司禮監相安無事了這麽多年，都放不開手來廝殺。局麵不清楚，你和我就算過了白水河，也是混眼的狼。”

說完，他抬起手，在樓鼎顯手腕上敲了兩下。

“但你要做一件事，帶一隊人馬，把鄧瞬宜接到青州來。別讓他隨隨便便地被李林旭那些人幹掉。”

“是，不過先生，他逃離帝京，會去什麽地方。”

宋簡沉默須臾，平聲道：“南京。平西侯是浙黨一派在朝廷的支撐，他的兒子，他們還是要護的。隻是現在杭州荒還在鬧，南京那道坎兒，鄧瞬宜幾乎是過不去的，你在那兒截他。”

樓鼎顯並不能完全明白他的安排，但他也不是什麽都理清明的人。想不清楚，就幹脆聽令。

這也是錚錚鐵骨和羽扇綸巾偶有齟齬的地方，他喜歡簡單明了的東西，比如讓他殺過白水河，然後加進爵，給自家媳婦添妝奩，囤燕窩。比如，讓他帶一隊人馬，刺激地潛大齊地境，抓那個倒黴的二代。然後加進爵，給自己的兒子買梨堂，養馬駒。

總之，有事做，就有價值。

有的時候，他也覺得宋簡活得很累，對，心累。是這種心上的累，消磨掉了他大半的筋，才讓他雖有一雙，卻不良於行。

後來，二人陪著晉王紀呈飲酒，其間楊慶懷也來了。

三人當著晉王的麵，將民政，軍政，以及開春後的農政之事，在酒桌上理了一遍，晉王從小墜馬了個癡兒，這兩年神誌稍微清楚一些，卻也不大聽得懂臺麵上的事，被晉王妃摁著聽他們說了個把時辰，早就賴不住困，最後趴在人的上睡著了。

楊慶懷陪著宋簡一道走出來。④思④兔④網④文④檔④共④④與④在④線④閱④讀④

“意然那嘔的病有犯了。”

宋簡頓了頓步子，“杜和茹呢。”

楊慶懷走近他耳側，“我說你啊，是我夫人，可也是你妹妹啊，杜和茹那是治上病的，治得了心病？你把你府上那個奴婢給置一頓吧，我保證不把人給你打死了。這個結不解，你們兄妹日後，還怎麽來往。”

宋簡上攆，“我把給你了，就是你的人。我府上的事，不了手。”

楊慶懷還要說什麽，宋簡已經命人放下了車簾，隔著簾子，他的聲音也稍稍鬆下來，“待子好點，我去看。”

說完，命攆行去了。

楊慶懷和樓鼎顯並排站在一起，歎了一口氣。樓鼎顯看了他一眼。

“怎麽了？楊大人。”

楊慶懷搖了搖頭，把手往懷中揣去。“沒怎麽，我就是覺得吧……場如虛妄，還是人真，可這句話，放在我上對，放在他上吧，既對，又不對。”

***

宋簡回府，天已經黑了。

那日是陳錦蓮的生辰，幾房妾室就聚在房中鬥葉子牌。

宋簡人是從側門進去的，剛過了門廊，就聽見陳錦蓮院裏很是熱鬧。

張乾幫他照著前麵的路，小心問了一句，“爺去看看嗎？今兒是陳姨娘的正日子。”

宋簡有些乏，對陳錦蓮，他向來隨，喜歡了就逗逗，沒心思就丟一邊，這會讓心裏想著別的事，隨口甩了一句給張乾，“喜歡什麽，你拿錢去與辦。”

正說著，走在前麵的小廝已經替他推開了西桐堂的院門。

裏麵燈點得亮，幾乎有些晃眼。接著聽到劈啪一聲，接著又是一聲。

紀薑跪在廊上，雙手舉過頭頂。辛奴站在麵前，手上握著一裹著紅綢子的金竹條，正往紀薑手上。紀薑咬著沒有出聲。

張乾看了宋簡一眼，忙提著燈籠上前道：“辛奴，你也是，昏頭了嗎？教訓奴婢哪裏有在爺房門口的。”

辛奴見宋簡，倒也不慌。

屈膝見了個禮。“爺。夫人回來了，在裏麵候著爺呢。”

宋簡看了一眼房。窗上映出陸以芳的影。

他什麽也沒問，抬腳從紀薑麵前行過。

張乾道：“還打什麽，趕收起來！”

前麵的宋簡卻道：“不用收，夫人讓打多，就打多。”

說完，手推開了西桐閣的房門。

陸以芳抬起頭來。

夜漸深，宋簡走進來，隨手解下了上的外袍。往後揚了揚下。

“怎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