皆為大齊之臣，祖父與父親，一聲忠心竭慮，嘔心瀝，從無一日敢負皇恩。直至臣這一代，出了宋簡此等逆子臣，雖萬死不得修彌祖德一層，不得報答君恩一存。”

說完，他彎腰伏地重重地叩了一首。

“咚”的一聲，直砸紀薑的心頭。含淚向這個在旁行跪的男子，多日的消磨，將他麵上的芒鈍化，卻令他這個人越發顯得，而富有平實的人味。

他們在走兩條不同的路。卻都是為了彼此。

一個不惜顛覆自己家族也維護他的餘生，一個奉上膝蓋，捧出命去尊重的過去。

“臣不求萬歲施恩，但求萬歲赦公主之過，此事皆因為臣起，臣願一力承擔。”

“不……不是的宋簡，此事與你不相幹！”

紀薑心痛難當，尤其當他平寧地說出最後一句話時，突然覺得，似乎耗盡餘生也不能償還幹淨了。

“鄧舜宜，是不是你讓他來的，我說過了，不要他來！”

鄧舜宜怔張口啞然。

然而他後的帝卻試探著往前走了幾步。

“紀鳴，你做什麽！”

帝被紀薑的聲音喝得一怔，踟躕一時，卻仍就沒有停步，他了紀薑一眼。繼續朝著宋簡所跪之行去。

年人的子並不高大，然而背而立，還是擋住宋簡麵前所有的。”

他低頭看向他：“朕都知道，朕膽怯，朕怕死，朕怕丟皇位……”

他說完，頓了頓，抬頭向紀薑看去，紀薑也正看著他，十指混，想說什麽，卻又被鄧舜宜擋了下來。帝深吸了一口氣，寒冷的風吹出了鼻水，他又著吸了吸鼻子。

“朕是因為你殺了姐姐，朕才恨你。”

宋簡抬起頭。

“臣在青州辱沒公主，的確該死。”

這兩人一跪一立，都不曾再向紀薑那邊看一眼，像是刻意將紀薑擋在一旁一樣。

“宋大人，姐姐今日跟朕說的話，朕都聽懂了，朕不能對大齊萬民說一聲無愧，但宋大人堪言此話。”

他仰起頭，年輕人的結還不甚至突明。他吞咽了一口，張口續道：“都說我們大齊，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我們不和親、不賠款、不割地、不納貢，抗西北外族絕不骨，但朕實不堪配這十個字，是朕弱，才致姐姐流走千裏，才至忠賢辱枉死……今日之事，朕不能怪姐姐，也不能罪大人。”

紀薑口湧出一口熱氣。無論世道如何評述當今的皇帝，都不曾有他麵對下臣，直言自罪來得犀利。他還年，以至於無論是氣度還是姿態，都不得以與宋簡相比。但對於紀薑而言，麵前的這個場景卻還是另外一個世界。

男人們不說，但憑良心，憑或高或低的認知，在文華殿前，這個沾染了太多汙和心酸地方，認真地相互剖白。容，甚至不能再出聲。然而，帝卻向走了過來。他仍然弱，纖瘦，就像中了紀家男人詛咒一般，人看得心疼。

相別時才至紀薑肩頭。如今量已經高過了，然而，正如先皇倚靠母後一樣，他也向紀薑出手，去牽的袖。

“別我。”

他被一嚇，又回了手去。

垂頭不敢言語。

梁有善在旁笑道：“你們大齊皇族，拿刀行殺伐的都是人……”

話音剛落，趙鵬在旁道：“殿下，宋大人，剛才司禮監的人來報，沒有尋見萬歲爺的印。”

“梁有善……”

“紀薑，你們大齊皇帝配用印嗎，告訴你，他啊，看著那個玉璽就害怕，如今好了，我死也無妨，管你是宋簡為主，還是繼續護著這個犢子，都是名不正言不順。”

宋簡道：“梁有善，出印，我放你走。”

“顧有悔喝道：“宋簡，你瘋了，放他走！”

宋簡撐著地緩緩站起來，“你閉。”

他一麵說，一麵走向梁有善：“紀薑，讓人把陸以芳帶來。”

“紀薑，你們現在不能手！”

紀薑凝向宋簡，宋簡也正看向。他半揚著下，雖周狼狽，依舊自有風骨。

“你還害怕嗎？”

“你在我什麽都不怕。”

“那就聽我的話。”

“好。”

說完，轉頭對趙鵬道：“去，把陸以芳帶來。”

趙鵬應聲去了。梁有善卻有些不可思議地看向宋簡：“你要放我……不可能……不可能！就算你要放我，樓鼎顯是死人嗎？”

樓鼎顯道：“你問老子，老子隻聽我們大人的！”

宋簡低頭看他：“我對你，早已了絕人，但對陸以芳，我自問有愧，看在的份上，我給你留一條命，走不走得長，看上蒼的意思。樓鼎顯，拖他們出去。”

日藏雲後，剛才還雪涼的石磚一下子被染了深灰。

人馬逐漸退離文華殿。紀薑靜靜地立在宋簡對麵，抿，一不地著宋簡。

“生我的氣了？”

不置可否。

“笑一個吧，以後的事都聽你的。”

他讓笑，卻出了的眼淚。

他無可奈何地向。

“傻子，你已經在我這裏痛過一次，我怎麽可能眼睜睜再看你去選一次，然後痛一輩子。好了，我隻替你選這一次。你不要再哭了。”

怎麽會不哭。

有的時候，語言匱乏之時，緒是最真實的回饋。

我們這一生，其實都活得荒誕，人若微塵，偶然得飄零到一個時代，飄零到一層份之上。哪有人生來就知道後路如何走，人都是一路跌跌撞撞，一路收獲，一路失去，一路不堪重負地做各種取舍。

風雪裏負重前行的這一生，幸得有人攙扶，相互療愈，彼此收納。如此一來，所有荒誕都有了解釋，萬千迷途終尋到歸路。

對。

紀薑是宋簡的救贖。

宋簡是紀薑的歸路。

無論我們為誰而活，終要踏水米煙火，菜的大陣，然後，坦然地無怨無悔地湮滅於其中。

***

嘉定四年秋天。據說梁有善與陸以芳離宮之時，被帝京百姓的一路唾罵扯打，陸以芳驚懼氣極，在嘔死於朱雀大街，梁有善則於次日，被人發現曝於雨後陋巷之中。

嘉定八年的冬天。

這一年又下了很大的雪。十二月二十八，宮中在忙年事，紀薑獨自立在麗正門。風雪細，落了滿肩，黃庭下了夜裏的職出來，正歡天喜地往外頭宅子走，見紀薑在前麵，忙過來行禮。

“殿下怎麽在這兒等……”

話未說完，又明白過來：“哦，文華殿的經筵要散了，今兒宋大人是講，喲……這個時候。怕是萬歲爺要賜宴吧。殿下要不去奴才那兒坐坐，李娥可想殿下了。”

紀薑笑了笑：“不了，你下值下得晚，趕回去吧。”

“欸，是是，東市那邊給奴才留了活魚，還得去取呢。”

他說著，行了個禮，喜笑開地奔東市去了。

紀薑再次向門前看去。

雪影裏行出一個影來。他穿著朱紅的服，外頭照著一件灰鼠大的氅，沒有撐傘，任憑雪迎麵。

“不是要賜宴嗎？”

“門上的人來說，你來了，就辭了。”

他抬手拂去鬢邊的雪，“瑜兒呢。”

“母後接進宮去吃暖甜園子了。”

說著，抬手挽住他的胳膊。■思■兔■網■文■檔■共■■與■在■線■閱■讀■

宋簡笑了：“你怎麽，要帶我去什麽地方嗎？”

“不是，想和你走走。”

他們沿著朱雀大街，一路往正雲門行去。幾個午市才剛剛活起來，又逢雪天，人尚不算多。道旁書院裏有人在誦詩文，幾個人攆著不吃飯的孩子跑，活靈靈人間如剛剛煮沸的暖鍋子，咕嚕咕嚕地冒著熱鬧的氣泡。

宋簡認出了這條路。那是當年他他跪行出帝京的路。

“你還放不下嗎？紀薑。”

他抬起另一隻手，將紀薑的手暖在掌中。

“是不敢忘了。”

這樣說，宋簡便不再問了，他懂，懂敏[gǎn]通的那顆心。

“知道今日文華殿上講的是什麽嗎？”

“什麽？”

“講得本朝紀事。”

“哦，哪一位賢人。”

“宋簡。”

紀薑不由笑了。

“你笑什麽，我不算本朝一賢人嗎？”

“算。”

剛說完，他卻頓住了腳步，轉將擁懷中。臉頰相，竟能知到他皮上的灼燙。他咳了一聲，輕在耳旁道：“那若有一日，我為庶人呢……”

正門外，蒼山覆雪。萬畝晶瑩掩功過。

年華無蹤跡，是非無論斷，地位份殺人如麻，而你讓我活了下來。

你在眼前啊。

（全文終）

作者有話要說：

我寫完了。

我想說這個故事，承載了很多我想表達的東西，我不知道以我現在的筆力，我有沒有將他們全部表達到位。

關於宋簡和紀薑，其實在我的是非觀念之中，我也不能全然給他們定，我不能說紀薑一定是對的，我也不能說宋簡就是愚忠。

就像薩特的存在主義觀點。我們來到世上，本就是一場偶然，人生充滿荒誕，無解又詭異。

但我們有幸遇到一個懂我們的認，他用他的方式，獨家解釋所有的荒謬，收納我們的禸和神。

我們在某個時代裏相，又時不時地做著另外一個時代的夢。

傷害自己也傷害別人。這個世上原本也沒有救贖，隻有相之人，獨家一份的理解和原諒。

祝我們都有幸遇到這樣一個人。

他讓你從你自己都不能解的困局裏活下來，他一直一直在你眼前。

（我會休息幾天，番外更新會在微博裏說的，謝所有陪我一路走來下來的人。曆經小半年，終於寫完了。）謝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的小天使哦~非常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本文已閱讀完畢，歡迎發表書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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