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墓》第11章 第 11 章
講起公主府和孫閣老的淵源,可不是一句話能說完的。
孫閣老拜大學士,亦是太子太傅,也是平公主的啟蒙恩師,平對這位老師一向推崇備至,所以等兒滿五歲,便登門懇求孫閣老收兒為弟子。
結果,三請三拒。
平公主都要考慮換人了,杜平卻不同意。
小小的杜平跪在孫府門前,一步一叩,如敬神一般尊重。孫繁是被小孩出來的,對著小孩也沒給好臉,冷淡地說:“你是想把老夫架在火上烤嗎?”
小杜平搖頭,正道:“我跪拜的是學識,上下五千年源遠流長的學識。先生,在我眼裏,你的學識值得我如此。”
孫繁容。
小杜平說:“我不願蒙昧而生,蒙昧而亡,求先生指教。”
從此,杜平了孫繁的關門弟子。
直至一年前,孫繁宣布杜平已經出師,無需再來孫府學習。
杜平也果真未再踏步孫府。
孫遠航可以說是看著杜平長大的,看著父親如何收下,又如何趕出門。那一天,他是被爭吵聲引過去的,父親淡然地坐在椅子上,平靜無波地著書櫃,避開的視線。小小的手指著他,不敢置信,驚怒加,厲聲問:“你趕我走?”
父親依舊坐著,淡淡地說:“你結業了。”
小的雙眸怒火燃燒,指著手,一字一頓:“你趕我走?”
父親不說話。
小冷笑一聲,氣得牙齒打,肯定地說:“你趕我走。”
父親閉上眼睛,輕歎:“平兒,你天資聰穎,如今所學已足以立,回去多研讀戒,一日三省,戒氣戒躁。你我師徒緣分一場,應善始善終。”
“老師,你我之間,孰是孰非,你心中清楚。”小昂著腦袋,目銳利,“我沒有錯。你教過我,人應有所堅持,不是嗎?”
父親又一聲歎氣。
“但是,我沒想到,你趕我走。”小紅著眼眶,倔強得不讓眼淚掉下來,“走就走,誰稀罕!你這個老頑固!酸老頭!以後別哭著求我回來1
第一次見到有小輩敢當麵責罵父親,重點是,父親竟然不生氣,還苦笑一聲。
他親眼見到杜平走出他家大門,自那天起,再未登門。
孫遠航頭痛地著太,天下唯子與小人難養也,杜平這兩都占全了,簡直是最難對付的。他相信,他若在總督府坐到天黑,這小妮子就會在門口等到天黑,等到了明天,這事兒就了全京城的談資。
胡高這才第一次見杜平,明顯對對手了解不夠,他試探地問:“要不再等一會兒?萬一等不住走了呢?”
孫遠航苦笑,搖頭:“胡兄放心,我這就把人帶走,不會給你帶來麻煩,之前的事,還請多加考慮。”
胡高爽快地一擺手:“這算什麽麻煩,不就是個丫頭片子。”
“告辭。”
孫遠航走至門口,不用找,一眼就可以看見,沒辦法,長那麽一張臉,任誰都無法忽視。
杜平也馬上看到他了,笑笑,向他緩步走來:“師兄安好?”
被你纏上還怎麽安好?孫遠航笑著點頭:“都好。”
杜平角一勾,挑了個對方最不喜歡的話題:“不知師兄今日來胡家是為何事?能在胡家到師兄倒是意外之喜,說起來,我們已有一年多沒見麵了。”
孫遠航笑著打哈哈:“我也甚是意外,小師妹不知來此為何?”
杜平笑意更深,毫不掩瞞:“為杜家之事奔波,上門來冒犯了hu總督一回,師兄貫來知道我的脾,像個火炮仗一樣,一點就著,幸得hu總督海量,也不與我這小姑娘計較。”
我是知道你的脾氣,雖然躁了些,但也都事出有因。孫遠航心念一轉,這丫頭心眼多得都快篩子了,明裏罵人顯得沒教養,這話卻是在暗指胡家行事做派不地道,不值得相。心下一計較,他著胡子笑道,“我與胡家也是點頭之,不過有同科好友在湖廣任職,托著hu總督給我送信。”
孫遠航做事向來周全,一邊說著,一邊真從懷裏拿出一封書信。
杜平眼神一晃,一點也不把自己當外人,親熱地開口:“原來如此,原來師兄在湖廣有好友,不知是哪位大人?”
孫遠航一個腦袋兩個大,臉上還是掛著笑:“我們堵在胡大人門前不統,不如?”不如下次?想著小師妹聞弦歌而知雅意,該是能聽懂他這未竟之語。
杜平得寸進尺,抱拳笑道:“那就有勞師兄了,我正愁沒有回去的馬車,麻煩師兄送我一程,我們可車上慢慢敘舊。”
饒是晴天霹靂也不為過,孫遠航沉默片刻,目環視一圈,周圍果真沒有公主府的馬車,也沒有小師妹的駒。
杜平笑笑,很沒眼地繼續道:“湖廣,天下足,聽聞那裏良田連綿,比之江南毫不差。師兄,不若我們去馬車裏好好聊聊,我倒想多知道些湖廣之事,可惜如今沒有老師,隻好討教師兄了。”
短短一番話,連敲帶打,還出一些心照不宣的暗示。孫遠航是徹底服了這小姑娘,他認命地笑笑:“走吧,如今知道父親的辛苦了,上難纏的學生,果真是又苦又甜之事。”
杜平笑容一滯,還是跟著他走向馬車。
孫家家訓推崇勤儉樸素,是以這輛馬車看上去都配不上閣老家的尊崇。杜平曾經勸過老師,心疼老師年紀大了,還克製自己不去對等的富貴,過著自我約束到極致的生活,毫無樂趣可言。
但是孫閣老心無旁騖,斷然拒絕學生的善意,還狠狠批評一頓,依舊數年如一日地修自剩
看到這樣的馬車,杜平心中升起一懷念,心緒複雜,待坐穩以後,開口的第一句話未再追不舍:“師兄,我明日想去探老師。”
孫遠航一怔,他看一眼。
他想到父親深夜還在翻閱小師妹時的描字帖,刻滿皺紋的手緩緩拂過破舊的書頁,沙沙作響,目溫暖。那一幕在他記憶中久久難以褪去,亦為父親到心酸,他輕聲道:“你早該去的。”
見杜平沒有說話,他接著道:“師兄仗著年長,說幾句公道話。那天的事,是你的錯。第一錯,無論如何不該對老師無禮,父親年紀大了,不該忍你的怒罵;第二錯,父親不過說你出師,並未止你來孫家,你的氣太大了,一句話就能怒不登門,難道這麽多年的教誨抵不上這一件?第三錯,父親修了一生的孔孟之道,我不知你們因何事而起,但言語之間出是因見解不同,君子和而不同,”頓了頓,他嚴厲道,“即便你做不到君子,憑何覺得你短短時日就能改變父親一生之道?”
杜平沉默許久,自嘲一笑:“師兄教訓的是。”又是片刻,還是忍不住辯駁,“我從未對老師不敬,也未想改變什麽,我隻是,隻是,”低下頭,聲音幾乎低不可聞,“我隻是委屈,同樣的學生,隻有我,老師教的不一樣,世俗禮教孔孟之道,隻教些沒用的東西。”
孫遠航呆住,這口氣大了:“孔孟乃聖人,教你明理懂禮何錯之有?”
杜平神苦,沉思半晌,即便說心裏話也隻能換來別人的不解。輕輕說:“不過是些把人釘在框框裏的東西,”目直視孫遠航,直直進他眼裏,“把人教得千篇一律有何意義?我想學有用的東西,朝政格局,利益分布,跟老師教你們的一樣。”
孫遠航聽懂了。
他記得那天他也問過父親,為何不教小師妹了。猶記得小師妹方門,父親教了幾天便讚不絕口,說是此等良才玉,生平僅見,喜得合不攏。一年複一年,最開始,父親也是教著和其他弟子一樣的容,也許後來變了,可是,終於有一天,父親不教了。
他問父親,為何放棄。
父親曰,此心高,終有劫數。
孫遠航再多問,父親卻不願再多說。那時他是不懂的,小師妹心天真,並不倨傲,也沒郡主的架子,看上去並沒有心高的模樣。
原來如此,原來是這樣的“心高”。
孫遠航了解了父親的苦楚,他回過去,許久,說出肺腑之言:“師妹,你是一個孩子,還隻是半個孩子,你不該這樣賣弄你的聰明,慧極必傷,父親不會願意讓你做出頭鳥。”
杜平沒有再說話。
此後一路,一直著窗外,街市熙熙攘攘,人流往來,再繁華不過。
突然對追問孫胡之間的關係提不起興致。
天高海闊,卻覺得無立足,那樣的花團錦族也與無關。
臨下車的時候,笑了笑,開口道謝:“今日麻煩師兄了。”
“哪裏,同門之間,何須客氣。”
杜平笑笑,不說話,公主府的大門就在眼前,走出幾步,看著車夫要駕馬離開,忽又跑上前去,掀開車來,對著裏麵深深一揖:“師兄的好意,我心裏明白,是我讓老師失了。”
孫遠航笑容溫文爾雅,“你是個好孩子。”孩子就是心,在他眼裏,小師妹還有個頂大的好,就是認錯的時候絕不端著,一點兒也沒有孩子的扭。
杜平微笑,言又止。
孫遠航須:“但說無妨。”
“沒什麽,”杜平笑著告辭,“一下子忘了想說什麽,明日再登門拜訪。”
轉走回府中,背影寂寥,這一次,沒有再回頭。還沒進前廳,就看到鄭嬤嬤急匆匆地向走來,滿臉焦急,將從上到下打量個遍,驚見袖子上沾著跡,立刻一把拉過的手,仔仔細細索一遍:“怎麽了?怎麽了?怎麽會有?”
看到嬤嬤臉上悉的表,杜平笑得格外開懷,每次闖禍嬤嬤都會來這麽一著,握住嬤嬤的手,笑道:“無礙,這是別人的,不小心沾上的。嬤嬤放心,我在外頭不會吃虧的。”
鄭嬤嬤鬆一口氣,趕又問:“嬤嬤知道你是頂頂講道理的人,會出手打人一定是旁人的錯,胡家是不是欺負你了?我們要不要告訴公主,讓公主參胡家一本?”
鄭嬤嬤對人生的悟,一直都沒變過,固執已見。
你欺負我家小孩?你的錯,罪該萬死。
你被我家小孩欺負?還是你的錯,誰讓你惹我家孩子的?
杜平忍俊不:“小事,小事,哪裏需要驚母親。”頓了頓,忽地表僵,一算時間已離家半日以上,小心翼翼地問,“母親已經知道了?”
鄭嬤嬤同地點點頭,小聲說:“一直在書房等著呢。”
杜平扶額,長歎一聲,該來的躲不過。
“杜家的事都解決了?”鄭嬤嬤關心地問,一開始杜家上門求助滿心不願,憑什麽他家出事要自家小孩出麵?但大姑娘既選擇出手,自然也站在大姑娘這邊,隻盼事圓滿。
杜平笑著點頭:“嬤嬤不用擔心。”
鄭嬤嬤又鬆一口氣,拍拍口,驕傲地笑道:“老奴就知道,大姑娘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定然什麽牛鬼蛇神都擺平,不就是個總督麽,大姑娘也就吹口氣的事兒。”
杜平又被逗笑了,嬤嬤每次誇起來,口氣大得都快能上天了。
不過,喜歡。
“嬤嬤,杜家的事還得你幫忙上心,給他們請個醫吧,就用我的名帖。生活上也給些花費,也許他們不會要,不過,”杜平低下頭,著地麵輕聲說,“試試看吧,先給他們試試。”
鄭嬤嬤皺眉:“大姑娘就是太好心了。”雖覺得不該跟杜家扯上關係,但還是應下了。
杜平笑著搖頭:“我心裏有數,救急不救窮,幫杜家走過這個坎吧。我今日狠狠揍了胡爺一頓,胡家好打發,但那些依附胡家的人卻是難纏,我總不好時時刻刻盯著,還得看杜家自個兒,我也隻能拉一把。”
鄭嬤嬤還是不高興:“這家子裏個個年紀比你大,還要個小孩子照拂。”
杜平微笑,握住嬤嬤的手,吐真心:“如果有一天,如果我會遇見我生父,我希,在他麵前,我問心無愧。”
鄭嬤嬤一下子噤聲了,反握住的手,眼眶紅了:“我可憐的大姑娘。”
杜平拍拍的手,示意無礙。對於從未蒙麵的父親,談不上深。無數的黑夜裏,恨過,嫉妒過,向往過,這些都是實實在在存在的,若能見麵,想好好問他一句,若是不能,也會沿著自己的道路前進。
他沒有盡到父親的責任。
但是,不想為被人詬病的兒。
杜平思緒清明:“嬤嬤不用擔心,出不了事。我今日去請醫,等於在宮裏打了招呼,改日皇上問起我來,也不能說什麽。至於母親那裏,”深深呼吸一口氣,“我這就去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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