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叔和何嫂不知道什麼時候走的，客廳里就剩下沙發上并排坐著的兩個人。

有一滴淚在睫尖上懸而未落，紙巾過去，剛好干。

藍欽挲著紙上暈開的一圈濡，放下手臂，低頭把紙巾疊得方方正正，悄悄握進手心里。

一下就夠啦

藍欽覺得滿足到膨脹。

桑瑜覺得吧，其實可以再兩下的，不怎麼介意

室靜謐，沒人說話，任何聲響都會被無限放大，桑瑜呼吸不穩，掩飾地轉頭向落地窗外，太徹底落山，夜幕和江面俱是一片絨般的濃灰，星時時現。

已經這麼晚了

出手機瞄了瞄，眼睛睜圓，不是吧，七點半

四點鐘下班過來，不知不覺過了三個半小時，最可怕的是，居然完全沒覺得漫長。

桑瑜猶豫著該和藍欽說點什麼，聒噪的手機鈴聲倒是先響了，護士長打來的。

迅速接聽，聽筒里混嘈雜，護士長急代，“有患者突然休克，忙不過來，最快速度回來加班掛了”

臨時加班是常事，桑瑜訓練有素站起，麻利地收拾東西，“先生，康復中心有急事，我必須先走了。”

藍欽順手把疊好的紙巾揣進兜里，送到玄關，側頭找到躲在遠的陳叔，飛快編輯幾行字，對他晃了下手機，眼神示意。

陳叔一本正經快步出來，百分百執行先生的意思，“桑小姐，我送你。”

桑瑜擺手，“不用不用，我有電車。”

“開車比較快，”陳叔嚴格背誦先生發給他的容，誠懇表示，“你的電車就放心停在樓下，什麼時候需要來取，我再去接你。”

桑瑜換上鞋，提起醫藥箱，笑著說：“真不用。”

藍欽眉心了，打字給看，“讓陳叔送你，快一分鐘也好，工作的事不能耽誤。”

他強調，“你看起來很急。”

陳叔配合完，比桑瑜出門還積極，熱地按亮電梯，“走吧走吧，不麻煩。”

說話間桑瑜的手機又一次大響，還是護士長打的，不接也能猜到是催促，不再遲疑，點頭答應。

電梯門慢慢閉合，走廊里，藍欽高瘦的影被一條暗的線。

桑瑜盯著變化的樓層數字神，聽到陳叔在旁試探問：“桑小姐，先生真的非你不可，現在你應該信了吧以后能來照顧他嗎”

了，不知道怎麼回答。

桑瑜當晚在康復中心忙到將近十二點，結束時公地鐵早已停運，本想打個車回家，結果出來就震驚了。

眼的深灰轎車停在外面，陳叔笑瞇瞇跟招手，“桑小姐，先生說你差不多該忙完了，沒有電車不方便，我來接你。”

“啊對了，何嫂也在，”他主降下副駕駛車窗，心補充，“先生怕我單獨過來，你會不自在。”

桑瑜忙跑過去，“你們等多久了”

“不久不久，”何嫂抱著保溫桶，從車窗遞給一個冒熱氣的小紙杯，慈說，“快上車，我晚上煲了點湯，先生喝不下，讓我給你帶來的。”

兩個人都年過半百，看著的眼睛清凈明亮，殷殷熱切，桑瑜拒絕的話實在說不出口，慢吞吞上了車。

陳叔駕駛技極好，一路平穩，何嫂的湯又香濃可口，桑瑜暖烘烘窩在舒適的后座上，懷疑這個世界一定是錯了。

只是個窮嗖嗖的小護士，想做個長期營養師都沒人敢要，特別平凡普通，經不起這種大小姐似的優待，真的

所以天沒亮就從床上爬起來，打算早點去臨江高層把小綿羊騎走，順便把藍欽上次落下的進口藥還給他。

桑瑜收拾妥當預備出門時，又掙扎了。

才六點，先生不好，估計還沒起床吧

對，等到七點再去。

百無聊賴癱在沙發上，撓著臉頰琢磨這一個小時該干嘛，反正閑著也是閑著，空手上門不大好，應該做點東西給先生添份早餐，就當昨晚接送的還禮了。

熬粥吧，熬得糯一點，讓他更好消化。

桑瑜挽起袖口朝廚房走，門邊還沒到，就聽到室友閉的房門里，傳出曖昧黏膩的親聲響，僵住，這聲響越發肆無忌憚，沖撞得吱吱呀呀，恨不能把門板掀飛。

又來了

一大早的，力這麼旺盛麼

一分鐘也待不下去，從冰箱里出一個小南瓜，沖出家門，直奔公車站。

始發站離桑瑜租的房子不遠，第一班車六點開始運行，桑瑜上車時，剛剛六點十分，坐了三站，正好到一家門臉不小

的粥城門前下車。

這個時間還早，粥城里人不多，零星坐了三兩桌，服務員見到，紛紛熱絡地打招呼，“小魚來啦，有新創意”

桑瑜甜笑，“不是，想借你們廚房用用。”

“那沒問題啊，”大廳領班指指后面，“廚師長在呢，你直接跟他說。”

廚師長材高大，很年輕，站在后廚的人堆里分外顯眼，一看見桑瑜就招手，“這麼早”

桑瑜輕車路放下東西，扎高頭發洗凈手，“我想熬碗粥，家里不太方便，只能借你們的地方了。”

這粥城老板的母親之前是康復中心里的患者，老板陪床時看中桑瑜的手藝，找合作了幾款養生粥，沒想到效果出乎意料的好，款款大賣。

老板把桑瑜奉為上賓，來得多了，格又開朗討喜，自然跟整個粥城的工作人員打一片。

“只熬一碗”廚師長幫準備小鍋，“給病人”

桑瑜點點頭，“算是吧。”

“需要做什麼，我幫你。”

“六七點鐘你不是最忙嗎”沒同意，“快去忙你的吧，我自己來。”

桑瑜端起鍋，走去最角落的爐灶，仔細淘洗小米，等米粒開始均勻翻滾，把火關小，耐心慢熬，空出手把小南瓜切塊，放進蒸鍋，準備待會兒攪進粥里。

廚師長拎著個大罐子晃過來，“你不嫌麻煩啊，南瓜有現的。”

一罐腌漬好的南瓜塊，是夏初上架的那款養生粥里需要用到的，配的料。

桑瑜彎著眼，“我還是新做吧。”

藍欽的話哪怕是配的料，但畢竟不是親手做的，估計不行。

廚師長有點意外，靠著料理臺問，“給誰做啊，這麼心。”

桑瑜含糊說了句“就是病人嘛”，廚師長還想多問，有個面點師火急火燎跑過來喊，“小魚，那邊是你的包吧里面手機震半天了。”

“是我的”桑瑜張一眼，手，對廚師長雙手合十，“拜托幫忙看一下鍋，等南瓜蒸好放進粥里就行，我馬上回來。”

攥手機，離開后廚，在粥城二樓的樓梯口找個沒人的地方，才做好心理準備接聽，但聽筒里一瞬沖出的尖利聲，還是讓難地抿。

“你們母倆要不要臉要霸著老兩口的房子到什麼時候”

“我再說一遍，這房子不是你們家的你媽有什麼資格死皮賴臉住著不走”

“桑瑜我告訴你，老兩口既然都沒了，這房子就是我們姐妹共有的，除了你媽，”中年聲咬牙切齒，“除了你媽懂嗎你爸做出那種傷天害理的丑事，你跟你媽就不是我們家的人你趁早把弄走，趕把房子還回來”

桑瑜手腕輕輕打，深吸口氣，諷刺地了聲“小姨”，然后一字一字說：“我再說一遍，別提我爸還有，不管你們認不認，房子是當年外公外婆給我媽的嫁妝，就是我們的家，誰也沒資格趕走”

“另外，用不著你催，我肯定會接我媽過來，”語氣強，“那是因為我不想讓看見你們糟心”

人還要囂，桑瑜用力掛斷電話，倚著墻氣，看到通知欄有兩條新的微信，是房產中介發來的。

“桑小姐，那套兩居室你到底有沒有意向這個月房價看漲，房主的意思是想把價格往上抬一抬。”

“你如果三天能付定金，一周夠首付，我可以幫你通，維持原價。”

哪來那麼多錢

桑瑜沒有回復，閉著眼低下頭，關掉屏幕，疲憊地彎腰緩了緩，再起時，神已經恢復正常。

臉，努力把角往上提，自己的酒窩，跑回后廚，正看到廚師長拎著南瓜罐子過來，忙問他，“我回來晚了，粥沒問題吧”

廚師長拍拍肩，鎮定說：“放心吧，小米南瓜粥，品完。”

桑瑜蹭掉眼角的水跡，笑瞇瞇跟他道謝，看時間快來不及了，匆匆把黏糯適宜的粥倒保溫桶，扎袋子跟大家告別離開。

走得急，沒注意到，有幾塊蒸得太久，已經化爛泥、完全沒法使用的南瓜，被丟在離腳邊不遠的垃圾桶里。

桑瑜趕到臨江高層樓下，差點沒認出自家小綿羊。

外面套著個防雨的罩子

桑瑜一邊打量，一邊按響可視對講的按鈕，等了兩三分鐘才有人接聽。

自然而然問：“陳叔，電車的罩子是你幫忙套上的嗎謝謝啊，我給你拿到樓上去。”

沒有應答，單元門卻開了，對講自掛斷之前，清晰聽到里面傳出噼里啪啦驚慌跑遠的腳步聲。

肯定不是陳叔。

該不會只有先生在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