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瑤來》29.第 29 章
夏后的某夜,雨綿,寒氣重重。山間松林滔滔,雨打在樹間草上,滴答聲沙沙作響,如夜之輕語。那野間的寂靜小廟中,窗上映著三人或高或低的影子。燭火薄明,被風吹得低拂,時有搖滅之相。
程勿紅著眼睛,用力地吸一下鼻子,忍住淚意。淚點點,他不敢再和瑤說下去,怕自己越說越難過,讓小腰妹妹看笑話。他堅強地沒有哭,而是爬起來湊到金使邊,要幫傷的金使包扎傷口。程勿抬手臂的作吃力,他自家上就傷痕累累,還非要這麼勞碌。瑤在旁邊冷眼看著,金使一個激靈,寵若驚。他何德何能,居然敢讓教主的寵關心他的傷啊
金使連忙拍口:“我沒事我好得很你關心小腰妹妹吧,不用管我”
程勿著他,半晌,忽然道:“大哥,你說你不姓金。你到底姓什麼啊”
燈火照得俠面孔模糊,聽俠輕聲:“我你大哥這麼久,好歹要知道大哥到底是誰啊。”
金使手搭在膝上,他頓一下,言簡意賅道:“我姓龍。”
程勿贊道:“大哥的姓氏真是威武飛龍在天,何等氣勢”
瑤在旁安靜抱膝坐,此時噗嗤一聲輕笑笑出。金使的臉僵住,程勿迷茫地眼睫了下。瑤側了下肩,笑盈盈,捂著半張臉頰催促:“小哥哥,你問他真名你問他真名”
程勿遲疑:“龍大哥真名是”
金使沉默。
沉默了很久很久。
程勿幾以為金使被點了不能發聲,金使悶而淡定道:“老子姓龍,名字上閉下月。老子頂天立地,行不改名,坐不更姓”
程勿以為自己聽錯了或理解錯了:“什麼龍閉月”
金使剛包扎了傷口的脯因氣劇烈而滲出大,他冷冰冰道:“你再喊得大聲點。最好讓方圓十里都聽到”
程勿:“”
程勿瑟了下,角輕輕,沒敢多說。但瑤卻不會怕金使,瑤還在旁邊似笑非笑地補充:“你龍大哥出生前,娘以為他是個娃,到找算命先生幫他測名字。見到閉月花之類的就高興得賞錢,聽到威武雄壯就大罵算命的眼瞎所以后來,你龍大哥出生后,據說娘先氣得暈過去了。龍閉月的名字,還是這麼開了。”
金使:“”
他臉青青白白,瑤的解說讓他呼吸沉重。他想掐死這個他恥過去的,但他又打不過教主。他拼了幾十年拼到了斬教五使的地位,金財左擁右抱,出門后人稱“金使”,他那丟人的名字漸漸被人忘記。偏偏教主記得教主知道他們每個人的過去
程勿忍不住上揚,一腔悲意意,短暫地被消融。他低頭淺笑:“”
哦,原來金使真名龍閉月啊。
中年男人臉難看,年孩言笑晏晏。之后大鍋里熬的湯好了,汩汩地冒泡,水汽向外濺出。瑤大驚,手忙腳問“怎麼回事”;金使撲過去一邊滅火一邊解說,有點幸災樂禍地報了仇:“什麼怎麼回事啊給你熬的藥粥好了。你連這個都不知道離了我,你們兩個怎麼辦”
乖乖地屈膝坐著,看一大一小兩人爭執,大的稍微說話重些,就被在后腦勺一敲,頓時敢怒不敢言。金使和瑤的關系絕不是所謂的叔侄,世上不會有叔叔這麼怕自己的侄,對自己的侄這麼殷勤;小腰妹妹不可能只是斬教一個掛不上名的小妖,的真實份,一定讓人大吃一驚
他們都是魔教人啊。
都是壞人。
可是當他被欺負時,留在邊護他,幫助他的,只有這兩個魔教人。
程勿也學瑤,曲起膝,將自己環抱起來,可以抵擋一下室的和滲的涼風。金使幫小姑娘盛粥,又問程勿要不要,程俠搖了搖頭。程勿將自己一團,窩在角落里,安靜地看著他們爭吵、說笑。程勿心中酸意讓他難,他眼中的淚意又開始溢滿。他輕輕的,的,對自己說:“我總自覺初江湖,我一定是正道俠,不和魔門歪道廝混。不想我落困境,四大門派中的真派幫著程淮殺我肯救我的,只有魔教人。”
“我竟和魔教人混得如此好。”
他昏迷這麼久,小腰妹妹應該已經知道他是雁北程家的人了,知道他是個大麻煩了。可是醒來,什麼也沒提。
篝火蓽撥,火星躥起,金紅點在半空中化為煙消失。程勿從自己的包袱中翻出了那本被自己翻皺的話本:話本中故事站在羅象門大弟子蔣家公子的角度,有意無意地抨擊魔教教主白的不知廉恥,殺人上門。故事中男癡怨,最后結局,到底是蔣家公子娶妻生子,和自己的小師妹琴瑟和諧;而魔教教主白,銷聲匿跡,再沒出現過在江湖人面前。
程勿從話本里,輕輕撕了幾頁,丟掉了火里。他將那幾頁詆毀白的頁面撕去
火焰濃濃,紅照著俠秀容,照著他發怔的眼睛。瑤在一旁看到了,眼神閃了閃,沒過來問他怎麼還在用話本學江湖經驗;金使發愁地看著鍋里剩下的一點粥,疑心夠不夠自己喝。程勿頭靠在膝上,微微笑。
他心中升起久違的安和。
這覺讓他輕松,讓他喜悅,讓他很喜歡和這兩個人在一起。他眷這一半點的人間溫馨,這點溫馨與他過往大相徑庭。小姑娘的笑容,小姑娘蹙眉被病所擾的痛苦表,小姑娘繃著小臉不怒自威的模樣都釘在腦海中一樣。越是沒有過,越是留不舍。
小腰妹妹,小腰妹妹,明日、明日、明日就
困意漸漸涌上,程俠閉了眼,再次睡。而瑤撐著下看他睡:為什麼程勿都不問為何武功這麼高編好的謊了無用功
第二天清晨,鳥鳴啾啾,雨已經從昨晚的大雨,變為小雨茹。金使把睡得雙眼惺忪發紅的程勿搖起來,吩咐程勿:“我去四周看看況,看真派和雁北程家的人走了沒,現在是個什麼樣子。再去找點吃的,探探路。小腰現在又病了,你照顧好啊。”
程勿連忙應了。他一下子不困了,站起來,跟高大雄壯的中年男人到城隍廟門口。過了一夜,金使的氣神恢復了一些,他隨意地、懶散地跟后的程俠擺了擺手。金使從樹后牽過昨夜被他們栓在樹邊的馬,翻上馬。
一騎輕塵,薄霧迷離,金使的影很快在視線中消失不見。
程勿心頭涌上濃濃的惆悵,他忍住滿腔酸,回到城隍廟中,到落滿塵埃的菩薩像下。年的孩蜷,窩在角落里,臉蒼白,蹙著眉心,睡得極為不舒服。但沒有醒來,金使和程勿的相繼作,都沒讓醒來。
程勿眸漆黑,眼神轉為空白:“小腰妹妹。”
他用力讓手心溫暖,他上孩的額心,輕輕讓擰著的眉放松。和程淮、謝微的打斗沒有讓瑤重傷,但是他們知道,更重的傷,是在瑤。不知道是什麼病,但是跟瑤走了這一路,程勿也看出來了小腰妹妹不能武。
每次武,都有很強的反噬等著。
而程勿幫不了,只會一次次連累。
年程勿怔怔坐著,著孩的臉。程淮測測的、惡鬼一樣追不懈的聲音在他腦海中響起:“你喜歡誰,我就殺誰。”“你能幫他們逃到哪里去”
之前是春姨,之后就是金使,是小腰妹妹
從小長在程家,程淮一直非常厲害。程勿對程淮的影由來已久,是從小到大、一點一點積聚起來的。程勿想反抗自己的命運,但是程淮對他造的懼怕影深固,他擺不了。程勿是想到春姨正在代他苦,之后小腰妹妹也逃不掉他的嚨如被掐住,他痛得撕心裂肺,不過氣。
程勿眼圈泛起一層紅。
他喃喃自語:“小腰妹妹”
他俯下,輕輕摟住孩的肩。他的額頭與相抵,方寸之距,他心痛如麻,怔怔地看著飄落的。他很快下定了決心,忍痛不住,渾發抖。程勿眉目開始冷毅,開始生起凌厲之意。他跟自己說:“我不能再連累我的朋友們了”
他心中麻痛,他對瑤那自己也說不清的、線條一團的,在生死大事前,不值一提。
程勿放下瑤的肩,堅定了心神后,他站了起來,向外走去。離去之畔,他的影子與重疊,一滴清清水漬,滴答,落在小姑娘的額頭上。那水滴清華圓潤,晶瑩剔,落在孩眉心。
冰的,在不安噩夢中,瑟了下。
程勿走出城隍廟,他立在淅瀝小雨中,回頭看這座廟宇。他皺著眉,忽然覺得這座廟在荒野中,顯得十分突兀。程勿思索片刻,放眼一看,綠野濃郁,枝木繁茂。他跳上樹,上上下下,不斷地摘取濃重的、碧綠的樹枝。他又爬樹、又爬房頂。
短短兩刻折騰,程勿終于把這座荒野中的城隍廟,用樹啊、葉子偽裝了起來。他離得稍
遠些,看這城隍廟被遮天蔽日的樹葉藤蔓遮擋,看上去幽森無人氣。若非已知,第一次來這里的人,都不會覺得這是個可供人歇息的地方。
程勿微微滿意:這般遮擋,過來歇腳的過路人輕易不會發現這里,不會進去打擾小腰妹妹;
而且小腰妹妹武功比他好,哪怕程淮他們卷土重來,小腰妹妹自保絕不是問題,有他才是累贅;
況且程勿斷定程淮的目標不會是小腰妹妹。
只要他肯離開,程淮一直想殺的是他啊。
程勿紅著眼,心中默念:對不起,小腰妹妹。
人人皆陌路,紅塵臨面,不過是一次次的轉。我是個不祥之人,總是不斷地遇到麻煩,招惹麻煩。我對你能做的最好的事,就是離開你。
程勿吸口氣,他強忍住自己心上的悲意。他不再多消磨時間,不敢再多看。他轉,著一片濃濃大霧,躍了霧中。他輕功如奔,起落如鴻。他的影了叢林,在霧中越來越模糊,最后消失在地平線,割斷了和這里的最后聯系。
而清雨刷林木,還在斷斷續續,纏纏綿綿。一陣風過,城隍廟外落了一地葉子,漉漉,悲戚戚。
接下來不過一刻,金使騎馬趕了回來。金使面凝重,馬如飛。馬蹄噠噠,在綠野叢林間穿梭,順著那悉的小徑趕回來。金使神肅穆無比,低頭想著事,任馬快速奔跑。到目的地前,馬停了下來,金使一抬頭,頓時愕住。
金使:“”
濃的、繁茂的樹枝、藤蔓裹住的地方,布滿了塵埃,細雨環繞。這像是樹林中幽深無人去的地方,哪里還有他臨走前城隍廟的樣子
程勿這小孩子還真是,有點意思啊。
金使帶著復雜心下了馬,揮開樹葉躲開藤條,艱辛萬苦后,他終于進了城隍廟的大門。金使一路沖來的架勢太大,里頭歇息的瑤被他拍樹葉的聲音吵醒。金使推門進來,一眼看到菩薩像座下著眼睛剛睡醒的瑤。
金使放下一半心,焦急地沖過去:“不好了,大事不妙了那個”
瑤手一抬,制止金使說下去。
瑤眼神凌厲,環視四周空的環境。問金使:“程勿呢”
金使怔怔道:“不知道啊我臨走時,讓他守著你。那小子聰明,還用樹枝把城隍廟藏起來了。我回來的時候嚇一跳,以為老馬認錯了路,都不敢進來。程勿那小崽子”
金使失聲,見教主猛地拔跳起。
瑤聲音放大,在剛經過一場大戰的城隍廟中響徹:“程勿程勿”
空曠廟中,只有孩清脆的聲音回,沒有人回應。瑤從高跳下,臉變得很難看。反應過來的金使同樣臉發黑,甚至有點白。金使惶然,想教主要他保護程俠,他只是出去打探個消息的功夫,回來,程俠就不見了
這是自己走了,還是被拐走了啊
教主會殺了他的。
金使臉彩十分,瑤不看他。瑤沉著臉,一陣風似的從廟中跑了出去,金使連忙跟上。瑤輕功絕頂,凌空而立,俯瞰十里不到頭的荒間野外。瑤一陣疾走,行如風,踩風而走,輕盈曼妙,如在空中被風吹著走。跟在后勉強追著的金使苦不堪言:“小腰小腰”
瑤大喊:“程勿程勿程小勿”
的聲音在樹林中回響,樹葉簌簌落下。曲沃三千里,沃水縈回,曲折連綿,年郎的蹤跡,哪有那般好尋
行奔極快,這般功夫,世人能敵。瑤心中思量,腦中開始算路線。突得改變了自己的方向,回一折,踩著樹枝向高攀登。躍上數影,在平原上抄著近路。不知程勿會走哪一條路,但記得謝微他們逃走的是哪個路。
瑤心里大罵:混蛋
程勿你這個小混蛋
害我如此勞累
縱上跳下,金使已完全跟不上。瑤上了山道,依然采取最近路線,的影在林中神出鬼沒。聲音如震,旋風般沖向天際:“程勿”
瑤從一片樹海中出來,葉子落滿,立在山道風口,向下一,綠向下一層層伏去,白沃水在綠樹山丘中環繞。瑤看到了俠悉的影子,清瘦,明朗,在山道下疾奔。
隔著一道山壁,瑤吼道:“程勿”
下方跑得氣吁吁的俠一個發抖,猛地抬頭,他眼中出驚恐。他視線中,看到了怒目而視的孩。長相一派天真稚,發怒的樣子,卻像山中王一樣可怖,眼神兇悍。程勿心里驚得汗倒豎:這麼快到底是怎麼追來的
瑤吼他:“你跑什麼”
大怒,又大悲:“我做錯什麼了我惹你了麼你干什麼程勿”
“哐”
瑤驀地拳頭砸到地上,卷起一陣飛塵。子向下跳去,這般快的速度,卻比不過程勿。在后面追,他在前頭沒命地跑。他臉慘白,眼睛赤紅,那架勢,好像是洪水猛一樣,讓瑤更生氣。
距離越拉越近,程俠真是一個男子漢。
山林呼嘯,風聲鶴唳。程勿滿腔淚意,想著離開離開不能連累小腰妹妹哪怕追來
眼看要被小子追上,他竟噗通一聲,跳下了山口瀑布。白水花濺起,濺在奔到水邊止步的瑤臉上。小姑娘遲疑了下,因不識水。就是這麼一愣神的功夫,程勿了水中,順著瀑布之水快速向下方山崖飄去,去。瀑布水聲甚大,瑤繞著山路趕到水的源頭,一片汪洋冰水,什麼也沒看到
水向下,混沃水中,沃水三千,再流四面八方。
瑤徹底追丟了程勿。
瑤氣得發抖:“我做錯了什麼我做錯了什麼”
這個小孩子怎麼這樣氣人現在的小孩子怎麼這樣不聽話老老實實地待在城隍廟不好麼跟著學武不好麼
都改變主意了,都覺得程勿是可造之材。聽金使說了程勿的悲慘世,都想收程勿為徒弟了不只是讓他幫推演功法,是跟著學武,打遍天下混不怕
而程勿,程勿他山中樹林瑟瑟搖晃,鳥群驚懼飛上高空,林中野惶惶逃奔。
子聲音悲憤繞空,盤旋不絕:“你憑什麼這麼對我”
金使氣吁吁地趕到時,看教主大人面發寒地立在瀑布前,神晦暗不明。教主盯著那汪流下去的瀑布,正氣得整個人不對勁。金使發抖,一看這形,便知不好。教主這般氣勢洶洶地追出,攔人,堵地都沒有堵住程俠。
程俠恐當著教主的面逃走了。
金使踟躕,瑤這般臉,讓他不敢上前,不敢說出他本來打探到的消息。
瑤立在瀑布前,漸漸冷靜下來。冷哼一聲,心想程勿,混賬。敢耍著玩,豈是那般好相與走就走了吧。不在乎
瑤語氣森森地開口,嚇了金使一跳:“通告我全斬教程勿欺辱我,使我心寒。我教中弟子只要遇到程勿,不必告知我,擒住他,給我拿他筋斷骨”
金使:“”
這、這命令要是真的有人敢程俠一下,教主這恨之骨的架勢,等來的,恐怕才是滅頂之災吧好為難,這命令,怎麼發布,怎麼執行,太考驗下屬的功底了。
不過金使從瑤這語氣中,想到了他打探的消息。
他低聲焦急道:“教主,大事不好。我等恐沒時間在程俠這里耗。”
“羅象門門下的蔣家,要舉辦名大會。明著說是讓天下豪杰展示他們的武,評出個一二三。這個名大會,以前他們也常舉辦,本和我斬教無甚關系。”
“但是這一次。那羅象門大弟子蔣聲,他跟整個江湖放出話,說今年的名大會,羅象門要當著天下人的面子,把擒住的我斬教弟子一個個殺了。蔣聲他們俘虜了許多我斬教教徒,就等著這名大會一開始,拿我教徒敬天,宣他羅象門的威名”
金使再踟躕了一下,又說:“還有一個消息名大會,蔣聲向天下人宣告斬教瑤已死,因他拿到了瑤的武,九轉伏神鞭。他要把我教的九轉伏神鞭,當著天下英杰的面展示,列天下名中。”
瑤側過臉。
的眉目清寒,戾氣尚存,頰畔卻雪白瑩潤。
瑤沉斂下來,輕輕笑:“蔣聲是要引我啊。”
“從我師父,到我蔣家步步,真是死死咬著我們不放。那我,且去會會他們,又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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