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意的藥費是梁老師墊付的，等到護士來換藥，他才知道自己有好幾瓶，等全部輸完得三個多小時。

賀晏臻還是個高三生，何意不肯讓他繼續陪著自己。可他催賀晏臻去上課，后者已經因為他的威脅生氣了，此時轉過去背對著他，用肢語言表示“不愿搭理你”。

何意簡直哭笑不得，同時，他也不可避免地擔心起了日后講課。就賀晏臻這小脾氣，如果不服管，以后講課肯定很難。

他擔憂了幾天，等病好后第一次去賀家，賀晏臻還沒放學，何意卻已經有了如臨大敵的覺。

他的直覺其實沒錯。

周末的時候，賀晏臻還在為了自由做最后的抗爭。

“為什麼給我找家教？”賀晏臻氣哼哼地坐在梁老師對面，死活不肯讓何意來，“你不是不要求我考名校嗎？”

“我說這話的時候你才初中，那時候還是年級第一呢，可不是現在這樣給我考倒數。”梁老師忙著圖書館的讀書月活，低頭用了半天電腦，肩膀又僵起來，于是喊賀爸爸，“你別總坐著了，起來活活。”

“好咧！”賀爸爸應聲而至，著手問，“領導，左邊還是右邊？”

“右邊。你輕點。”

“那必須的，保證力道適中，態度端正。”賀爸爸用掌心在老伴兒的肩膀上不輕不重地著，收到兒子求救的目，想了想，決定曲線救國，“哎，老米家的小子回來了，你知道吧？”

“米院長？米輅回來了啊？”梁老師驚訝道，“什麼時候的事，我都不知道。”

“就上個月的事。”

梁老師：“我昨天還看見小孫了，也沒見提啊！”

不提還沒事，一說這個，連賀爸爸都忍不住笑了：“你還好意思說，上次人家請吃飯，好好的發言呢被你教育一頓，臉都臊沒了，哪里還敢跟你說話？”

米院長家老夫妻，夫人孫士比梁老師小了近十歲，學歷更是差出一大截，因此兩家做鄰居時，小孫總覺矮人一頭。

直到米院長再次升遷，家里的房子換大別墅，小孫這位院長夫人才抖起來。?

倆個月前，米院長過生日，小孫在家大宴賓客，并作為主人上臺發言。梁老師起初還含笑聽著，跟別人一起鼓掌，直到小孫開始拽文談……

“以前的時候還知道藏拙。好家伙，這才兩年，說話就立馬不一樣了，開口就得有名人給抬轎。”梁老師嗤笑道。

小孫在生日宴上地引用名人詞句，又以先輩們的故事為自己金。這種事原本無可厚非，但千不該萬不該依賴百度，將網友穿鑿附會的故事當歷史……

梁老師在圖書館工作，辨別信息真偽早已了職業習慣。若只有一兩錯誤也就罷了，偏偏小孫錯得實在太多……梁老師一時沒忍住，當了次杠，把人家的發言挑了篩子。

事后，梁老師也覺得不太好，但是就這樣，脾氣上來想什麼說什麼，很看人臉行事，更別提遑論“三思而行”。

賀晏臻不知道老媽還干過這事兒，不由聽得目瞪口呆：“你把米輅他媽給教育了啊？”

梁老師沒理他，短暫地回味了一下當時的盛況，問賀爸爸：“你剛剛說什麼？米輅回來了？他不是出國了嗎？”

“回來了，老米說他也要參加高考，學籍一直留著呢。”賀爸爸終于把話題扯回了正道上，“我的意思是你看看人家，現在才回國準備高考，看樣也不著急。咱家晏臻的績不比米輅好多了，著什麼急啊？”

賀晏臻：“就是。”

“晏臻只要考個差不多就行。”賀爸爸示意他稍安勿躁，轉過頭繼續道，“真沒必要為了個名校，把孩子折騰得面黃瘦的。”

“你是沒見過什麼面黃瘦。”梁老師拍了拍老伴兒的手，搖了搖頭，嘆氣道，“說實話，找家教一半是為了你兒子，另外也是因為那個學生。”

賀爸爸愣了下，隨后明白過來：“家教的學生？”

梁老師面不忍，點點頭，“那孩子條件很不好。我好幾次看見他在樓道里吃饅頭。這麼高的個子，就吃那麼點東西，瘦得皮包骨的。外套也是兩件來回穿。圖書館有飲水機，也沒見他用過水卡喝熱水。”

窮人家的孩子都容易自卑，條件不好，朋友再沒幾個……

梁老師越道，“……那天這孩子生病，還是我帶他去的醫院……你家晏臻也知道。”

賀爸爸詢問地看了賀晏臻一眼，又轉在沙發上坐下來：“他這麼困難？學校不是有助學貸款和貧困補助嗎？他父母不心疼？”

“什麼父母啊……”梁老師低聲道，“我事后也覺得自己沖了，應該先聯系他的家長了解況。結果找他們院的老師一問，才知道這孩子是離異家庭，母親又去世了，填的聯系人是祖母。”

老家人年紀大，即便知道了孫子的況恐怕也是干著急。

梁老師又問了何意的況，但是院里的老師對他印象都不深，于是便又作罷。

這樣不出頭的孩子，在老師那里沒印象，在同學間沒存在，貧困生補助肯定申請不到。

“看著很禮貌的孩子，跟晏臻一樣大。現在年底了，不管怎麼樣先讓他過個好年吧。”梁老師拿定主意，抬起頭對賀晏臻道，“聽見沒？他上課的時候你可不許搗。這孩子很敏。”

賀晏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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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十二點，賀晏臻被賀爸爸接回家吃飯。

何意第一次到別人家做客，渾不自在，恭恭敬敬地挨個打招呼，打定主意吃點。沒想到賀家是分餐制。

阿姨已經提前給他分好了飯菜，何意的尷尬了很多，安安靜靜吃完，跟著賀晏臻去臥室補課。

賀晏臻從進門后就沒搭理他，這會兒一進屋，轉先把房門反鎖上了。

何意覺得這個開頭不太妙，干脆站在一邊靜觀其變。

果然，賀晏臻練地開窗，拉過電腦椅，往太曬到的地方拖了拖，將椅子打開到最大弧度，舒舒服服地躺了上去。

何意：“……你課本呢？”

賀晏臻已經從兜里出了手機，他蹬了一下，讓自己的臉和手機屏幕避開直，只留著肚子和曬太。

“在學校啊，下午還有課。”

何意哦了一聲，又問：“那試卷呢？”

“忘帶了。要不然我們先聊聊吧。”賀晏臻在椅子上前后搖了搖，眼睛并不看何意，只盯著手機上的游戲地圖，“你可以隨便聊點什麼，增進我們之間的了解，這樣才能更好的合作，對吧？”

他準備讓何意來一段自我介紹，完了再讓何意聊聊他之前的高考心得，介紹介紹在A大的學習。總之今天他沒打算聽課，寧愿讓何意在這里當個背景板。

這個主意是米輅給他出的。

孫士在學歷上吃了虧，便熱衷于培養出一個學習好的兒子來一雪前恥，米輅不敢反抗母親，便將矛頭對向家教老師，時候一長，自然總結出一套非暴力不合作的策略來。

第一天的談話是下馬威，表達自己對老師的排斥。他將方式方法告訴賀晏臻，賀晏臻卻覺得有些話不尊重人。

何意這樣自閉敏的大學生，敷衍敷衍就算了。

何意哪能看不出他的打算，在書桌旁站著站了會兒：“給我幾張A4紙吧。”

賀晏臻指了指一旁的打印機。

何意看他懶得，自己了幾張打印紙過來，開始在書桌上寫東西。他個頭高，卻站得筆直，一手按著紙，另一只指間夾著鋼筆，練地轉了個花。

午時的風帶著暖意，從窗戶吹進來，將何意的襯衫掀得鼓起。

賀晏臻跟隊友開了新地圖，一邊打怪一邊往何意那邊瞄一眼，好奇他在干什麼。

何意卻若無其事的樣子，他思索了一會兒，便開始低頭在紙上疾速寫著什麼。

賀晏臻看不見，心里又忍不住犯嘀咕，心想這人該不會是在寫辭職信吧？

他這麼缺錢，真要被排走了會不會沒錢吃飯？可是自己真的不想聽家教。原本這一天里就只有中午和晚上能玩會兒，以后真要天天聽人念經，豈不是要生無可。

賀晏臻自己心里糾結，終究沒忍住好奇，拋下隊友湊過去看了眼，“你在寫什麼？”

他這把玩得心不在焉，隊友遭怪圍毆，死了復活，活了又死，氣得在手機里罵賀晏臻掛機狗不做人。

何意卻筆走龍蛇地寫著，頭也不抬地不答反問：“這游戲很難嗎？”

賀晏臻：“不難啊。”

“那你怎麼天天被人罵？”何意扔出一把刀，直接扎到賀晏臻口，又立刻補上第二刀，“我在寫試卷，這張還有五分鐘就能出完。你再玩會兒吧，再死一局就可以開始了。”

賀晏臻：“？？？”

賀晏臻來不及解釋自己玩游戲并不菜，他被桌面上即將寫完的第一張紙驚到了——那張紙上，首行標題赫然是《高考模擬卷數學卷》。

——何意在他玩游戲的時候，已經出了8道選擇題，包含著答案的8道選擇題。

賀晏臻覺得自己可能眼花了，他瞪著眼看何意另起一行開始寫第9道，目從那行清秀的字跡上移開，緩緩上行，定格在了何意的臉上。

在何意的發梢和睫間跳，梁老師里郁自閉的大學生此時自信沉穩，完全是另一個樣子。

“你是怎麼做到的？”賀晏臻問了個很傻的問題，“為什麼你還能出題？”

他們學校的學霸也不可能這樣！何意這麼牛？？

何意揚了下眉。他周末一直在為這次家教做準備，因此研究了梁老師的那份測試卷，剛好記住了而已。

這話當然不能告訴賀晏臻。

何意瀟灑地寫完第9題的最后一個選項，見賀晏臻還是難以置信地盯著自己，忍不住用筆輕輕敲了下賀晏臻的額頭，隨后角一勾，開一個笑。

“因為你是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