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點方蹇的牌子。」書玉一長衫，一頂氈帽，對著前臺的小生便道。

那小生覷了一眼書玉後的辜尨，三兩下翻了賬簿，遞上了一塊腰牌：「三樓西廂。」

三樓，西廂。這是書玉最初見到方蹇的那個包廂。

臨進包廂前，書玉忽然扯了扯辜尨的袖子。

辜尨詢問地回頭看。

囁嚅了半天，說：「方蹇生得可好看了。」末了又補充了一句，「比雲水芙蕖還要好看。」

他笑了：「所以？」

一跺腳：「所以你到時候別看呆了，眼珠子也莫要膠在上。省得丟我的臉。」

他長長地「哦」了一聲，繼而趁不察飛速地低頭對著的臉頰小啄了一口：「你要給我獎勵，我便不看。」

被小小地驚到，往後跳了半步，耳微紅：「做什麼呢，現在我們都是兩個大男人，摟摟抱抱何統？」

他意猶未盡地了：「若對象是你，我不介意斷袖。」

包廂的門驀地由而開，寬袖高領長襦的方蹇便立在門后，目眸靜靜地看著門外兩人。

書玉的臉倏地紅了個，忙不迭沖方蹇打了個招呼：「嗨，我又來聽你唱曲了。我還帶了一個朋友。他雖然三大五，不懂風雅，更聽不懂曲藝，但是勝在虛心好學！於是我就帶他來接你的熏陶。」

辜尨面無表地聽書玉說了一大串，只淡淡地瞥了一眼，不說話。

書玉被這一瞥弄得有些心虛，別過腦袋不敢再看他。

門的方蹇落落大方地一福：「既然是書玉的朋友，那麼就是我的朋友。請。」

書玉鬆了一口氣，拉著辜尨就往包廂里走，卻沒有看見辜尨的眸子驟然幽深了幾分。

包廂依然是第一次來時的樣子，簡潔的小案並幾盞小酒，清冷的調中唯那綉滿桃花的屏風斂盡了一室艷。

「今天你想聽什麼？」方蹇一拂袖，落座在古琴后。

小案后，書玉挨著辜尨而坐。因再見方蹇而有些小興：「今天要彈曲麼？你想彈什麼便彈什麼，你彈的曲一定不比你唱的遜。」

方蹇一邊調弦，一邊勾一笑：「你次次都要我選，這次該換你來選。」

書玉想了想，答：「那……我要聽你彈《高山流水》。」

「好。」白皙修長的指尖劃過七弦，帶起一陣泠泠音。

書玉以手托腮，專心聽方蹇奏曲。

的右手邊，辜尨舉著一杯酒盞，卻許久也沒喝下一滴酒水。

第一個音符響起，書玉彎了彎眉眼。起音便如此不凡，可以預見接下來的曲子該有多麼人。

第二個音符奏響時，卻微微一怔。抬眸往臺上的方蹇看去，卻見臺上奏曲的子分外專心，本沒有注意到臺下的視線。

從未見過這樣的方蹇。那個如芙蓉般明艷的子總是怯而文靜的模樣，從未如此刻般斂眉肅穆。的眉心微微凝起，連帶著整個面部的廓都朗了起來。

明明還是一樣的五，明明還是那般絕，可給人的覺卻完全不一樣了。

書玉聽著古琴奏出的曲子，心底的疑卻越來越大。這哪裏是《高山流水》，這分明是一曲《求凰》！

斷然不會相信，通曲藝之道如方蹇會將這兩首風格迥異的曲子混為一談。

求凰，方蹇這首曲子……難道是彈給……

轉頭，只見畔的辜尨眉頭微蹙，似乎在思索什麼。只要他一思索，平日裏刻意斂起來的冷冽之氣便驟然傾瀉，更襯得他孤高冷傲，眉目英俊。

多子曾為這樣的辜尨傾盡了一腔芳心。

難道，方蹇也無法免俗？

書玉心苦笑，唯慶幸辜尨一向對曲藝沒有興趣，應該是分不出哪個是《高山流水》，哪個是《求凰》。

思及此，的心稍稍定了定。再抬頭看方蹇時，目便多了幾分苦。

誰知方蹇亦正巧抬起頭來，目灼灼如怒放桃花，與投來的視線膠在了一起。

那樣濃烈炙熱的令書玉不生生一滯。下意識轉頭去看畔的辜尨，卻見辜尨不知何時也看向了。

然而這一次，卻讀不懂心上人眼中變幻莫測的神。

書玉垂眸盯著小案上的杯盞，心無端端一陣煩躁。恰在此時，極醇的唱音在包廂響起——

「有一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飛翱翔兮，四海求凰。無奈佳人兮，不在東牆。將琴代語兮，聊寫衷腸。何時見許兮，我彷徨。願言配德兮，攜手相將。不得於飛兮，使我淪亡。」

書玉心裏一咯噔。這番唱詞一起，縱辜尨對曲藝茫然無知，也必然能聽出詞中的直白。

左手知音，右手人。

卻為何要做這樣的選擇？

曲畢，書玉卻彷彿經歷了一場劫殺，後背薄汗涔涔。再看方蹇和辜尨，兩人的目不知何時已膠在了一起。

原來方蹇的目也可以如此鋒利。

卻又為何是鋒利？書玉百般不解。正躊躇間忽聽耳邊辜尨悠悠道：「方姑娘這一曲果然妙，也難怪子總念叨著要來聽曲。」

誒？書玉一愣，辜尨這麼自曝家門，還準不準備繼續在月明樓里查下去了？

方蹇低低一笑，雌雄莫辨的嗓音帶著冷的：「蒙辜先生謬讚，方蹇不敢當。」

辜尨起，慢慢地踱步到了桃花屏風：「這扇屏風不錯，不知是方姑娘從何挑來的？」

方蹇瞥了眼屏風，道：「月明樓置下的東西，方蹇怎麼會知道。」

「這一十八朵桃花，當真繡的栩栩如生。」辜尨贊道。說罷，手了屏風上開得最大的那一朵。

方蹇轉頭向窗外，忽而譏誚一笑：「辜先生若喜歡，便把那朵桃花帶走吧。它儲在這裏許久，我是看也看膩了。」

辜尨微微一笑，卻不說話。

書玉一頭霧水地看著兩人打著啞謎，好半天才遲疑道：「這屏風很好麼？」怎的一個兩個都對這半舊的擺設上了心。

方蹇把頭轉向了書玉，正道：「一點也不好，書玉你一定不要。」

這番話並這嚴肅的神又令書玉一愣。說得好似那屏風該是多危險的什。

原本站在屏風前的辜尨冷不丁朝書玉走了過來。他俯下整了整的帽，又細細幫穿上小襖：「時間不早了，你先回去吧。車子已在樓下候著，賀子峘會送你回去。」

書玉皺眉：「這麼早便要走？」才聽了一首曲子，況且——「你讓我先走，那麼你留在這裏想要做什麼？」

辜尨略微無奈地勾了勾：「老婆，我還能幹什麼？放心吧。」

一句「放心吧」令書玉把滿腔愁怨咽了下去。

看了看方蹇，又看了看辜尨，終是起歉然地對方蹇道：「抱歉，我要先走了。下次，我一定好好陪罪。」

方蹇沖笑，依舊是溫婉靦腆的模樣：「快走吧，若有機會，我們再見。」

書玉攏了攏小襖，離開了包廂。

走出月明樓，尋找著辜尨安排的車子，卻沒有看到賀子峘的人影。

等一等吧，或許賀子峘就在附近。

安靜地等在路邊，腦中突然便冒出了一條線索——自進三樓西廂起，便沒有向方蹇介紹過辜尨的姓名，方蹇又是如何在辜尨開口的第一時間回了他一句「辜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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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樓西廂。

辜尨著眼前寬袖長襦的人，涼了眸中的溫度。

那位人從古琴後站了起來，周的氣質在書玉離開后瞬間變換了另一番景象。

「兩年不見了，辜先生。」人展一笑，其高並格竟一點一點發生了變化。一炷香后，人的量已與辜尨相差無幾。

辜尨冷眼看著眼前人的變化，眼裏卻無半點驚訝：「方姑娘還是與當年無異，依舊一好功夫。」他頓了頓，復又開口，「或者說，該稱你一聲方樓主——方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