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枝姐，魚殺好了，給。”

“多謝。”

宋青枝接過殺好的鯉魚，認真清洗干凈，然后將魚頭和魚尾切下來，讓楊繼慈等會兒紅燒了給大家加菜。

魚也不用刮鱗，只沿著脊骨剖開，小心去掉脊骨，然后切均勻的魚塊，用鹽抹勻，加姜片和料酒腌制去腥。

楊繼慈在旁邊切筍，一邊切一邊同說話：“老孫家的鯉魚也不知道怎麼養的，一點土腥味都沒有，很多客人都喜歡吃的。”

宋青枝聞言嘁了聲，“人家怎麼會告訴你，那可是人家掙錢籍，不過他家花鰱沒有老楊叔家的養得好。”

“各家有各家的本事嘛。”楊繼慈笑笑，又問，“一會兒那道油煎筍，你做我做？”

宋青枝低頭將腌好的魚塊放進煮開的稀黃醬湯里，“看況，我做也行，你歇會兒。”

說著用湯勺推了一下鍋里的魚塊，然后轉從桌底下搬上來一摞白瓷深碗，在臺面上整齊擺開。

“1，2，3……咦，怎麼是11個碗，今晚就十桌啊？”林月數了一下，問道。

宋青枝用調羹舀了點湯，試了試咸淡，回頭笑話：“傻子，多出的一碗當然我們自己吃啊！”

好東西不能自己吃，那這麼辛苦學做菜是為什麼？

林月聽了撓撓頭，傻乎乎地笑了兩聲。

魚煮了，宋青枝將它們撈出來，用不銹鋼調羹小心地將魚鱗刮下來，將魚塊放進每個深碗里，數量都不多，到底是涼菜，每人能吃一兩筷就行了。

接著將刮下來的魚鱗又倒回湯里，然后又撒一把荊芥，開小火繼續煮到湯變沸微稠。

煮好之后將湯濾出，挨個倒進碗里，等晾涼后放進冰箱冷藏，魚鱗煮出來的膠質，會讓冷藏后的魚凍更加好看。

下午四點多，消化科談話室里，針對諶嘉樹的35床患者的討論，已經持續了一個小時。

提出了很多種可能，但最終在尋找證據時，都會發現連自己都說服不了，并且患者目前病比較重，無法接更多檢查，連加以驗證的機會都沒有。

最后只剩下放科梁主任提出的“腹腔彌漫Castleman病”和病理科黃主任提出的“化腸系炎”兩種可能。

“休息一下，腦殼疼。”劉院士忽然間說了句，將鼻梁上的老花鏡摘下來，手捂著臉。

大家笑了聲，然后紛紛道：“休息休息，喝點水。”

休息間隙，還是有人在討論病，或者是跟劉院士說說話，難得見到大佬，肯定要搭話，哪怕是夸夸人家學生呢。

放科的梁主任跟諶嘉樹要走幾張片子，暫時離開回科室和其他醫生一起討論。

劉院士已經七十歲了，是消化科權威，帶的學生沒有一個不是業佼佼者，但為人低調謙遜，聽到別人夸自己的弟子，便擺擺手，“他們不過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罷了，還需要多學習。”

說著又看一眼正在專心聽趙一刀分析病的諶嘉樹，抬抬下，“你看小諶，還這麼年輕，不也能管這麼復雜的病人了？假以時日，必大。”

諶嘉樹聽見，忙回頭應了句：“我也是站在周教授的肩膀上。”

這話說的，既沒謙虛自己很一般，又夸了自己老師，倒把大家都聽得笑起來。

這時門又開了，放科的梁主任走進來，諶嘉樹注意看著他的神，覺得他皺的眉頭像是松開了不。

可能是跟放科同事的會診有了統一意見？

想到這個可能，諶嘉樹心里忍不住一喜。

果然討論再次開始之后，梁主任第一個發言：“從患者前后幾次的腹部CT檢查來看，病灶是逐漸增大的，強化程度很高，形狀不規則，界限也不清晰，就好像一張大棉被一樣，彌漫浸潤，強化明顯，但是腹后的纖維化只有在急期的時候才強化明顯，不支持腹后纖維化的診斷，這種表現不像是典型的Castleman病。但是我們對化腸系炎的診斷經驗不多，所以經過討論，我們科的大多數人都覺得，不能排除來源于淋組織的慢炎病變的可能。”

諶嘉樹一邊聽，一邊在紙上寫著關鍵詞。

科主任這時也接著道：“患者貧可能跟他進食差、鐵攝不足有關。這個患者的病變主要累及腹腔多個臟，癥狀和手病理都不支持Castleman病，我的建議就是補鐵，要是可以的話外科造瘺咯，改善一下進食況，能取到淋結病理更好。”

坐在諶嘉樹對面的趙一刀聞言眉頭一挑，嗯了聲，“他的門脈被病變包裹，手切除不干凈的，倒是可以做胃造瘺或者空腸造瘺，到時候順便取淋結病理。要是病變是良，不能進食這個問題，食管—空腸吻合可以緩解。”

病理科的黃主任堅持認為是化腸系炎，因為，“之前你們不是把他在外院的手病理蠟塊送我們科嗎，質量不是很好，切片什麼的都不太順利，能看到的就是有大量的纖維組織增生和玻璃樣變，還有大量的漿細胞和淋細胞浸潤、淋濾泡生，這些都很符合化腸系炎的表現。”

頓了頓，黃主任又說了句：“還有，特發纖維化也有可能引起腸系纖維化。”

黃主任說得擲地有聲，對自己的診斷十分有信心，而目前來看，的確是這個解釋最能說得通。

于是大家討論了一下，都表示接這個診斷，接下來就是討論治療方案。

劉院士叩著桌面道：“這個病我們見得不是很多，但是文獻報道用腎上腺皮質激素、免疫抑制劑和他莫西芬可以緩解癥狀，小諶，你再確認一下。”

諶嘉樹點頭應了聲好。

多科會診的討論到這里，已經可以結束，大家都松了口氣，不再正襟危坐，說幾句題外話就散了。

諶嘉樹還要收拾東西，聽見陸主任邀請劉院士他們晚上一起吃飯，還說平時難得有空，擇日不如撞日，上周教授一起，大家好好聊聊。

彼時下午五點左右景，宋青枝忙完手里的活，站在院子的魚池旁邊，無聊地打量門邊的花盆。

越過院墻，溫地灑在地上，在樓房墻面上落下模糊的影，風夾雜著余溫，吹過盆栽的月季花枝，也吹過水面。

這里連空氣都是安寧的，很容易讓人想到歲月靜好這個詞。

回頭，看見老太太出來，忍不住說了句：“咱們家不做下午茶生意真是太虧了，就沖這氛圍，不知吸引多客人，回頭來個網紅拍照往網上一發，我們就火了！”

楊老太太端著茶缸，喝了口茶水，然后哼地冷笑一聲，“下午茶？晚上的就夠你忙了，還下午茶，不得累死啊？”

“要火還不簡單，你自己拍一個不就得了，不是全網千萬麼？”后面跟著出來的楊繼慈也接話道。

宋青枝被他們接連噎了兩句，撇撇，又笑起來。

六點一過，飯點就到了，廚房已經結束悠閑的休息，陳姐出來點亮屋檐下的“五谷登”和“萬事勝意”燈籠，大家各就各位，開門迎客。

宋青枝從冰箱取出一碗帶凍姜醋魚看了眼，發現已經凍好，便滿意地笑笑。

然后找來工，沿著碗邊輕輕劃了一周，往青瓷盤里一扣，就整個模，然后再淋上姜醋，“喏，等下就這樣作。”

這是多出來的那一碗，宋青枝拿筷子夾了點魚，放進里嘗了嘗，點點頭，招呼道：“大家都試試。”

張瑩瑩早就看著那晶瑩的魚凍在流口水了，從宋青枝拿筷子的那一刻起就躍躍試，聞言立刻出筷子夾了一塊，嗷嗚一下放進里。

宋青枝都沒來得及慢點。

“好吃！”蠕了幾下，將魚刺吐出來，又咂咂，回味了一下，如實地向宋青枝描述自己的，“首先，魚不腥，沒有鯉魚常有的那種土腥味，質甘鮮。其次，咸淡剛好，因為加了荊芥，有種……嗯，香味，很清爽，有點像薄荷和檸檬加在一起，還有種中藥的覺，要是用新鮮的荊芥，可能那種涼爽的覺會更明顯。”

宋青枝認真地點點頭，“明天某寶看一下。”

“來得及的話，我們這周拍這個選題？”張瑩瑩咬著筷子問道。

宋青枝搖搖頭，“來不及，這周還是先拍烤鴨，鄧濱把烤爐支起來沒？”

“弄好了，明天我們就能用。”張瑩瑩應了句，又突發奇想，“做烤鴨會不會嚇到蹲蹲？”

宋青枝：“……”又不是拿它當原材料，有什麼可怕的：）

晚上七點左右，有一行人陸續走進狀元巷，兩邊的磚墻阻隔了外界的喧囂，只有不知哪家在放的戲曲聲約傳來。

燈影婆娑，空氣靜謐。

走在前面帶路的諶嘉樹聽見劉院士說了句：“這里環境蠻好，我怎麼不知道這里有飯店？”

諶嘉樹應道：“這家私房菜據說每天只招待十桌客人，也沒有宣傳過，所以知道的人不多，我也是在點評網上找到的，評價都不錯。”

說著話，就走到一扇門前，臺階上豎著燈牌，寫著“楊家私房菜”字樣，屋檐下的燈籠散發著暖黃的。

周圍安靜的，看起來更像民居，可是推開門，便有飯菜的香味漂浮在空氣里。

“喲，烤鴨。”劉院士登時笑起來，“這地方找得好，我好久沒吃了，哎喲，誰能理解三高病人多痛苦喲。”

“那您一會兒也不能多吃。”周教授笑著說了句。

剛走到魚池前面，就見穿著唐裝的服務員大姐迎上來，“您好，請問有預約嗎？”

諶嘉樹應道：“有的，我姓諶。”

陳姐聞言立刻將他們迎進去，“諶先生，我們為您和客人預留了二樓的包廂，幾位這邊請。”

這一行統共十二位客人，用了楊家菜最大的一個包廂。

上了二樓，剛落座就有人送上來熱茶，茶有兩種，一種是普洱，另一種是八寶茶。

接著便是十碟前菜，服務員一邊上菜一邊唱名：“這是鹵牛……這是帶凍姜醋魚。”

劉院士看著最后這碟姜醋魚，聽見名字，覺得有點驚訝，“這是帶凍姜醋魚，現在很多餐館恐怕都不知道這道菜吧？”

服務員笑應道：“這是我們老板娘做的，用的鯉魚沒有丁點兒土腥味，老先生您一會兒可以多嘗嘗。”

劉院士眉頭一，這桌年紀最大就是他，也不用客氣，舉起筷子就夾過一塊魚，抿了抿味道，然后點點頭。

笑著問服務員：“我能不能見見你們老板娘？”

服務員笑著應了，很快就退出包廂。

對于客人要見自己這件事，宋青枝沒有覺得很意外，但有點好奇，于是摘下圍，洗凈手，又攏攏頭發，這才轉上樓。

剛推門進去，就聽見一聲小小的驚呼：“……是你？”

一愣，忙循聲看去，也笑了起來，“晚上好呀，諶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