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點，狀元坊一帶燈火輝煌，喧囂熱鬧，到都是出來覓食和閑逛的人群。

諶嘉樹走出小區門口，迎面聽見一陣汽車喇叭的叭叭聲，對面馬路上白底紅字“鋼化10元”的招牌閃著彩燈。

夜和燈相撞，照得夜空一片深沉的暗藍，高聳的牌坊上字跡明明暗暗。

他穿過馬路，看著一家家小吃店，卷餅、花甲、炸排……怎麼看都不像有烤鴨的樣子。

他嘆口氣，為自己剛才的沖到好笑，都這麼大的人了，一點自制力都沒有，看個視頻還想一出是一出，明明可以明天吃，非得現在跑出來。

可是已經出來了，就這樣回去難免有點不甘心，他到看看，走進巷口一家“胡家小菜”的家常菜館。

店面很小，小到只有八張小桌子，只有中間一條過道可以通行。

不過店里很整潔干凈，人也不多，只有一桌客人在吃東西，看樣子是剛下班小兩口。

諶嘉樹通常在醫院食堂吃完飯才回來，或者點外賣懶得出門，所以住在這邊好幾年，卻一次都沒來過這里。

“小伙子，你吃什麼呀？”老板娘見他坐下，忙迎上來笑著問道。

諶嘉樹一愣，“……我還沒想好。”

桌上就有菜單，但他沒來得及看，老板娘倒很熱，又問道：“粥面小炒，想吃哪種，我給你推薦啊。”

諶嘉樹愈發覺得有點不好意思，實話實說道：“其實……我是突然想吃烤鴨了，所以才出來的……”

“烤鴨啊，有，有啊，我們也有烤鴨的！”老板娘一聽，立刻點點頭，“還剩一點，你要是來晚一點就沒有啦！”

諶嘉樹一愣，隨即喜上心頭，他沒想到自己誤打誤撞，竟然真的找到了烤鴨，真是想瞌睡就有人送枕頭。

他立刻便笑了起來，“是麼，那我可真幸運，能都要麼？”

“能啊，想吃燒鴨還是干撈？”老板娘點點頭，然后問道。

諶嘉樹聞言又愣了一下，“……不是單賣的烤鴨麼？”

老板娘嗯了聲，“不是啊，是跟米一起吃的，你放心，我們家米也很好吃的，說實話，這最后一碗本來是我自己留來做宵夜的。”

晚上看到青枝的新視頻，烤鴨可好吃了！

但是現在客人要嘛，他們是做生意的，當然還是掙錢要啦。

諶嘉樹看著老板娘，臉上的認真和憾都很真實，一時間竟有點愧疚，有種自己從別人里搶食的覺。

但想了想，還是著頭皮問了句：“有什麼區別嗎？”

老板娘解釋道：“燒鴨就是有湯的，干撈沒湯，用烤鴨鹵拌，不過兩種都有烤鴨。”

聽著老板娘的解釋，諶嘉樹腦海里立刻閃過視頻里宋青枝往斬好的鴨上澆鹵，還有張瑩瑩拿鹵拌飯的鏡頭。

他好像已經能聞到鹵的香味了。

“那就要干撈吧。”

“好嘞！老胡，燒鴨干撈一份！”

“收到！”

店里響起兩聲應答，隨即又安靜下來，老板娘進了后廚，只剩那桌客人和諶嘉樹還坐在店里。

諶嘉樹背對門口坐著，等來的時候，出手機上網，主要是在問診網站上回答一些問題，然后又發信息問了下35床怎麼樣。

35床周一剛請劉院士和一群主任會診過，當時擬定的治療方案，是轉去外科做手，一方面解除梗阻，改善進食況，另一方面還能再取活檢進一步明確病。

但是患者和家屬因為這幾年的不斷求醫問藥，已經家徒四壁，沒法再支付昂貴的手費，加上其他家庭因素，最終選擇了放棄手。

于是這幾天，諶嘉樹都只給他用可的松和環磷酰胺，希能緩解他的癥狀。

“老板娘，結賬。”

“來啦。”

老板娘應聲從后廚走出來，手里還端著一個托盤，先往諶嘉樹面前一放，然后才轉去收錢。

白大碗里躺著雪白的米，邊上放著兩顆翠綠的小菜心，然后是大塊的烤鴨，幾乎將整個碗面全都蓋滿，紅褐的鴨皮和纖維分明的鴨連在一起，掛著鹵，閃著油，全是脂肪的香氣。

諶嘉樹忍不住食指大，但拿著筷子又一時間舍不得破壞這份整齊的。

“快吃啊，很好吃的。”老板娘送來一小碟解膩的泡菜，熱心招呼道，還讓他一定要多拌一會兒，一定要每米都充分接鹵料，在這樣才最好吃。

諶嘉樹忙點頭應了聲好，先把礙眼的青菜吃了，然后才慢吞吞地挑起米來，左左右右地拌著，將鹵和米攪拌在一起。

先吃一口，溜彈牙，淡淡的米香和濃郁的鹵香搭配在一起，相得益彰，微咸的味道刺激味蕾的同時，迅速打開他的胃口。

接著夾起一塊鴨，也沒再仔細看，只連皮帶一起塞進里，鴨皮還是脆的，看得出來烤鴨很新鮮，香醇的油脂在舌尖蔓延，給予他無限的快。

要麼說呢，脂肪加碳水，好吃變胖鬼。

正當他決定開始大快朵頤的時候，后忽然傳來一道略微有點悉的聲：“劉姐，胡大哥。”

諶嘉樹夾的手頓了頓，剛要轉頭去看，就見正坐在角落里玩手機的老板娘立刻站起來，向門口迎過去，“青枝你怎麼來啦，哎呀，你打電話我過去拿就好了嘛，怎麼不留自己吃啊。”

諶嘉樹一愣，立刻倏地回頭，果然看見宋青枝站在門外，穿著一針織，出一截小，穿著一雙拖鞋，手里拎著個塑料袋。

笑著對老板娘道：“沒事，我出來走走。”

烏黑的長發像一匹黑的錦緞，順服帖地披散在后，飽滿的臉孔上彌漫著笑意，諶嘉樹看得愣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

“……宋小姐？”

宋青枝忽然聽到有人“宋小姐”，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但還是立刻循聲看過來。

看清是諶嘉樹，也愣了一下，“……諶醫生，你這麼晚才吃飯？”

諶嘉樹嗯了聲，剛要說話，老板娘已經抓著宋青枝的胳膊將往里帶，“進來坐嘛，我煮了銀耳湯，你必須喝一碗才可以走！”

宋青枝哭笑不得，連連點頭應好，順著他往里走，然后在諶嘉樹對面的椅子上坐下。

然后看了眼他的碗，笑著問了句：“他家燒鴨好吃吧？”

諶嘉樹點點頭，“米很有韌勁，爽口彈，鴨子也烤得好。”

老板娘，也就是劉姐，聞言笑道：“那可不，這烤鴨的技，還是青枝他們家老陳叔教的，我們家老胡還得過家老太太指點呢，兩家離得這樣近，也不怕我們搶了生意。”

言語間頗為自豪。

諶嘉樹愣了愣，似乎沒想到這家店居然和宋青枝有著這樣的淵源。

宋青枝笑著搖搖頭，“面向的人群不同，說什麼搶生意，不存在的。”

能預定楊家菜的客人，并不單純因為菜好吃，環境因素其實也占很大部分。

劉姐笑了兩聲，對他們道：“既然是人，你們先聊，我給你們舀銀耳湯去。”

說完就轉走了，諶嘉樹看一眼的背影，這時才對宋青枝道：“其實我是因為看了你更新的視頻，一時沖才跑出來的，本來都要回去了，結果這麼巧在這里遇到這碗。”

還有你。

他彎著眼睛笑了一下，覺得世界真小。

宋青枝忍不住笑了聲，“是麼，你住附近？”

諶嘉樹回看了眼門外，指指馬路對面，“我住那個小區。”

宋青枝驚訝地咦了聲，“可是我經常來這家店，從沒見過你。”

“我第一次來這里。”諶嘉樹有點不好意思，又笑了笑，“要是常來，說不定我會更早認出你。”

宋青枝聽了這話不知道為什麼覺得有點好笑，于是就真的笑出了聲來，“其實每天都會有人認出我的，常來吃飯的老街坊我認識不。”

頓了頓，又有些好奇，“那你平時都是自己做飯？”

“大多數時候是吃食堂。”諶嘉樹解釋道，“偶爾會自己做，也做得不好，勉強能吃。”

宋青枝聞言眉頭一挑，這樣的話，好像get到了什麼信息。

“家里人也都不做飯？”

諶嘉樹聳聳肩，“我爸媽倒是請了住家阿姨，不過離得遠，我休息才會回去，平時都是自己住在這邊。”

說完他看了一眼宋青枝，忽然又禿嚕出一句：“反正一個人吃飯，隨便吃吃不死就行。”

宋青枝聞言一哽，聽聽，這是消化科醫生能說出的話？

您的胃還好麼？

“來來來，喝糖水啦。”劉姐這時從廚房出來了，托盤里是兩碗銀耳湯，和一碟燒。

放下之后熱地招呼諶醫生：“小伙子你也嘗嘗，青枝家做的燒很好吃的。”

諶嘉樹愣了一下，忙道：“不了不了，你們吃就行，我都飽了。”

他是真的飽了，畢竟不是真的沒吃晚飯，而且燒鴨已經夠大碗了，現在還沒吃到一半呢。

劉姐看一眼他的碗，出個恨鐵不鋼的眼神，現在的年輕人咋回事，怎麼一碗都吃不完？

宋青枝確是知道真相的，覺得諶嘉樹未必就是瞎客氣，他可能真的是吃不下了。

便忍著笑道：“劉姐你也別諶醫生了，不是說麼，晚上吃點有益于養生，意思意思就行了。”

劉姐一愣，問道：“小伙子你是醫生啊？那醫生說得肯定有道理。”

諶嘉樹點點頭，松了口氣，向宋青枝遞過去一個激的目。

宋青枝笑了一下，手拿起調羹，目落在他修長的手指上，勻稱靈巧，要不是存在左手背那道疤，應是一雙完的藝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