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七十年代的時候，咱們村里可窮了。”

楊老太太的故事一開始，就將時間往回拉了四五十年，那時候還是個年青的、剛死了老公沒多久的小寡婦，宋青枝的父親也還是個小孩。

周老先生是運中被斗倒的臭老九，住在南山村最偏僻的地方。

“讓他專門養豬，打豬草。”

宋青枝聽到這里，咦了聲：“那里現在是不是已經沒人住啦？”

“胡說，還有，老李家的小兒子買地在那里蓋了樓，說等退休回來住，好家伙，還得等三十年。”老太太說著翻個白眼。

楊繼慈和宋青枝忍著笑，連連點頭，“嗯嗯嗯，您繼續說養豬的事兒。”

其實故事也沒多復雜，周老先生被打臭老九之前，是京醫大的教授，到了南山村以后，為了避免麻煩，從來不提以前的事。

那個時候臭老九名聲不好，村民們為了自安全，都不敢和他們太接近，兩邊就是井水不犯河水，互不來往的關系。

有道是寡婦門前是非多，楊老太太跟他們更不會有來往，可是有一天，孩子病了。

“就是上吐下瀉，也吃不進東西，水都喝不進，你說這人要是不能吃不能喝，不就離死不遠了麼！”

著急得不行，這可是老宋家最后一苗啦，要是死了……

多他媽對不起自己喂的這麼多米湯！

“我就借了個板車，要把他拉到衛生站去。”老太太回憶道，“那會兒窮啊，家家戶戶飯都吃不飽，要是病了，就找點草藥對付一下，去醫院？想都不敢想，沒錢。”

那個時候無數次謝死鬼老公，雖然他人沒了，但他是烈士，就是烈士孀，能到比較好的待遇，還沒人敢欺負。

宋青枝聽慨完，問了句：“然后呢？”

“然后那個時候是冬天，路不好走嘛，我一個人推著車上路，遇到了周教授，他見我一個人，就幫了把手，還問了一下你爸的癥狀。”

到了衛生站，醫生水平不太夠，看不出來是什麼問題，又是周教授主介紹病，并且直接點了幾種藥。

“不過你爸那病不好治，病去如，回來之后好了一段時間，又發作了，然后去住院，還是周教授幫的忙，不僅他幫，還有那些住在豬圈那邊的那些人，都幫了忙，不然你爸恐怕過不去那關，以后就沒有你咯。”

那宋家人第一次跟臭老九他們打道，并且因此益，從此楊老太太對他們心存激。

報答的方法就是給他們送吃的，“他們過的比我們還難，住的地方風雨，被子又薄又破，吃不飽穿不暖，還有幾個來的時候就不好，沒多久就陸續走了，還有很多人家里人都跟他們斷絕關系了。”

而且這種生活在當時看來，是看不到結束的那天的，神上的打擊比質匱乏更讓人難以承。

“但周教授還好哎，他家里人蠻好的，一年總會給他寄兩次信，托人帶點東西，后來不是慢慢沒那麼嚴了麼，日子就好過多啦。”

村民們也不是什麼天生惡人，見他們沒有損害過自己的利益，也慢慢接了他們，有的小孩膽子大，還敢跑去找他們。

“你爸認字都是周教授他們教的呢！”

“反正那幾年日子也還，平平靜靜，沒什麼糟心事，后來就那啥就結束了嘛，有人來接他們，走之前周教授跟我說，我的手藝可以開飯店了，要是以后開了飯店，他一定來吃。”

后來靠小吃慢慢攢到了一點錢，后來楊家的家產發還，再后來日子就一天比一天好了。

那時候周教授已經回到京醫大了，是很有名的專家，后來他出差到容城，故地重游，從村民那里聽說已經搬到市里，還開了飯館，“就找了來，帶著他太太，我請他們兩口子吃了一頓飯，那天做的櫻桃呢！”

然后是現在，他老了，在容城的兒子怕母親去世后沒人照顧他，將他接了過來，還要為他辦九十大壽。

宋青枝聽完，先是覺得好人，然后問：“，你那次做的櫻桃，是什麼口味的啊？川菜還是蘇菜，還是東北做法啊？”

楊老太太看一眼，說了句：“明兒咱們要做櫻桃跟三套鴨，你給我打起神來，今晚早點睡，不許熬夜。”

櫻桃和三套鴨，是明天壽宴最重要的兩道主菜，每一道都是工序復雜考究的功夫菜。

而且周家席開十六桌。

宋青枝還是第一次參與這種大宴，想想這繁重的工作量，再想想周家的份，到時候來的人肯定都是有頭有臉的，要是失手了，以后楊家菜的名聲可就……

心里一凜，忙點點頭，“我這就去睡覺。”

楊老太太淡定地點點頭，擺擺手，打發趕去睡覺了。

等一走，楊繼慈臉上就出哭笑不得的神來，“您干嘛嚇唬啊，明天又不是只有我們幾個，人周家本來就有好幾個廚師。”

“孩子大了，不好騙了，難得有機會，要珍惜。”

老太太說完，站起來，背著手走了。

楊繼慈：“……”

壽宴安排在中午開席，宋青枝他們很早就起來了，幾乎是半夜，還不到四點，天空黑漆漆的，黎明前的黑暗尤其深沉。

只有路燈的芒安靜地照著這座沉睡的城市，宋青枝和楊繼慈就已經將家伙什全都裝進了車后座，然后出發去接其他人了。

“這兒一會兒幾點回來接？”

“不用你，我鄧濱和瑩瑩過來接就行。”

老太太畢竟上了年紀，睡不好可不行，再說了，還沒到要大師傅出場的時候呢。

雖然才崛起二十來年，但周家也算是容城排得上號的豪門了，在這個城市里，每天都有人一夜暴富或者一朝破產，能富貴幾十年實屬不易。

面包車一路行駛，繞過好幾個彎，進了一扇悄然開啟的不起眼的鐵門，停在一棵高大的樹下，剛下車，就見一個中年男人迎出來。

“楊大廚，宋小姐，你們來了，辛苦辛苦。”

“沒事，福伯，人來幫忙把東西都搬進去吧。”楊繼慈笑著應道，這是周宅的管家。

宋青枝想幫忙搬東西，結果楊繼慈把老太太用的一套刀遞給，就不讓沾手了，抿抿，低頭走進別墅的大廚房。

周家的廚房很大很寬敞，此時燈火通明，桌上擺滿了今天要用的食材，已經有人開始工作，擇菜洗菜，一派忙。

見進來，都停下來了聲宋小姐，試菜那天已經見過面，他們認得他，甚至還有工作人員認出是博主青枝時間。

有人問：“老太太也來了麼？”

宋青枝一邊清點送來的食材，一邊溫聲應道：“沒呢，要晚點才過來，前期準備我和我哥來就行了。”

是了，試菜那天做的三套鴨，這位看起來滴滴的年輕姑娘拆起骨來那一個干凈利索，鴨皮一點都沒弄破的，讓那個認出之后還私下和同伴吐槽是花架子的員工瞬間噤聲。

櫻桃要挑上好的豬里脊，將白的筋小心剔除，用沸水焯后撈出，然后將整塊方剞花刀，像棋子大小，到時候要和櫻桃一起，小火慢燉三個小時。

楊繼慈準備櫻桃的時候，宋青枝在耐心地理鴨子。

三套鴨以家鴨、野鴨和菜鴿為原料，三樣食材都要去骨，然后沸水后洗凈污，然后菜鴿填野鴨，野鴨套進家鴨腹里，空隙都要塞滿冬菇、火片，謂之三套。

只見宋青枝手起刀落，刀背敲在鴨子的脖子上，他的脖子就斷了，然后在背頸開一刀，取出頸骨，用力將皮翻下來，依次取出翅骨和骨，翻剝到□□，斷腸，將整個骨架從鴨中分離出來，最后挖出臟。

然后飛水，洗干凈，再翻過來，提著鴨頭，綿綿的，一個鴨口袋，表皮一點破損都找不到。

欣賞了一下，驕傲地遞給旁邊負責過沸水的小丁。

前面幾只理得有些慢，可是等找到手以后，作便越來越嫻，速度快得仿佛一架無的骨機。

旁邊的人原本還有在圍觀的，看了一會兒以后也散開回到各自的工作崗位上了。

八點整，楊老太太到了，進門的時候就看見宋青枝正靠在桌邊一顆接一顆地吃著櫻桃，這可是當季最新鮮的一口，還不用花自己錢，福伯來說的，隨便吃，多的是。

真香！

楊老太太一來，就宣告著工作到了烹飪階段，宋青枝連忙放下手里的櫻桃，挽了挽袖子，重新洗干凈手，戴上帽子和廚房口罩。

套鴨生胚在沸水里略微汆燙后進砂鍋，加蔥姜和紹興花雕，清水淹沒鴨背，中火煮開后撈取浮沫，然后轉小火燜煮三個小時。

接著是理好的櫻桃，將豬和新鮮櫻桃一起在文火上慢燉，也要嚴格按照傳統流程燜煮夠三個小時。

幾樣需要燜煮時間長的菜過后，是各類熱炒，那是老太太和楊繼慈的地盤，冷菜是宋青枝和周家的廚師負責，大多是提前準備好的，比如熏魚、糟和醉鴨舌、鹵鵝肝之類的。

廚房里忙碌非常，時間也越來越向十二點靠攏。

時間一到，開宴了。

一道道菜從廚房傳出去，引來食客的陣陣稱贊，尤其是味的宮廷菜櫻桃和做法繁復、鮮到極致的三套鴨一登場，便掀起全場的高。

“這道菜，會做的人不多，會吃的人也不多，沒想到周家今天竟然能見著。”有客人指著剛端上來的那道三套鴨，慨道，“這可是最鎮得住場的頭菜。”

要先喝湯，嘗家鴨的湯味，然后用筷子撥開第一層，再喝湯，嘗野鴨的鮮味，一層一層，直到三種混合起來，品一層湯，吃一層，家鴨、野鴨香、菜鴿細，鮮味在舌尖和口腔停留蔓延，層層疊疊，漸趨于極致與和諧統一。

一言蔽之，鮮！

諶嘉樹的父親，曾是周老爺子的學生，此番恩師做壽，他特地提前安排好了，攜妻帶子一同前來慶賀，但諶嘉樹卻因為臨時有事，來晚了。

他只吃到一點點的菜尾，前菜那些什麼爽口的糟的鹵鵝肝，和他統統沒有關系。

“發生什麼事了？”謝曉琳把自己碗里的櫻桃夾給他，低聲問了句。

諶嘉樹苦笑著搖搖頭，“要走的時候突然來了個門診病人，原本要住院的，暫時沒床位，讓他回家等兩天，結果今天早上，聽人說只要給八千塊就能幫他提前搞到床位，結果那是個騙子，拿了他的錢就消失，意識到不對都晚了，又是從農村來的……”

說著嘆了口氣，謝曉琳愣了一下，然后罵了句：“這什麼人能這麼喪天良，那可是人家的救命錢！”

“是啊，所以我得幫他報警，才來晚了。”諶嘉樹最后解釋道。

吃完飯，諶嘉樹跟著父母去見了老爺子，然后走出宴會廳，在外面的泳池邊氣。

可是剛站穩沒多久，他就聽見后傳來一陣腳步聲，有些好奇地回頭看了一眼，看清穿著廚師服的人的臉，霎時間愣住。

“宋小姐？你怎麼會在這里？”

宋青枝也沒想到會在這里見到他，先是錯愕，繼而應道：“跟和哥哥一起來做宴席啊。”

諶嘉樹繼續愣了一下，原來那些菜，是他們做的麼？

念頭剛剛浮上來，之前喝過的只有一個碗底的三套鴨湯的鮮味便洶涌著出現在口腔，刺激得他開始不斷地分泌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