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黎照舊只做們母的晚飯。

周小曼用剩下青菜跟木耳，做了湯面條，最后一顆蛋，非常識相地讓給了周文忠。

餐桌上是沉默的，與昨天的食不言不同，今晚的沉默帶著死寂。周小曼心不在焉地撈著面條，腦海中總是浮現出那個蕭索的背影。

上樓時，川川家的門是關著的，不好過久停留，判斷不出里面是否有爭吵。

晚飯后的散步，因為姜黎緒不高，取消了。周小曼忍不住焦灼起來，借著丟垃圾的機會，下了一趟樓。

川川家又開始了拍桌子踢板凳，夫妻倆吵得不可開。旁邊男男吃瓜看熱鬧，拉架說笑。兩個年輕的姑娘，還有著綠防盜門隙看《薰草》，沉浸在好的偶像劇氛圍里不可自拔。日歷似乎沒有翻頁，這一切都跟前一天晚上沒差別。

時間在這里，仿佛是靜止的。

周小曼下意識地尋找川川的影。沒看到那個古銅皮的年。也許他躲在房間里，暫時逃避著這份難堪。

一直到丟完垃圾，才無意間看見廢棄的涼亭里，似乎有人的影。

周小曼試探著往前走了幾步，認出了川川。不知道是不是路燈慘淡的緣故，他的臉分外慘白。空氣中有淡淡的腥味，因為晚風的方向，送到了周小曼的鼻端。輕聲道：“你傷了。”

川川胳膊上的口子還在滲，那是他爸拿酒瓶子砸他媽時，他拿擋了一下的結果。他媽趁機拿砧板敲了他爸的腦袋，一點兒虧也沒吃。

年嫌這個研究所的小孩多事，冷淡地回了一句：“沒關系。”

周小曼沉默著，了口袋，確定下樓時帶著的零花錢還在。本來是準備趁機買瓶可樂的。家里可樂這回都搬到周家村去了。

看了眼川川，低聲道：“你等我一會兒。”

去藥店買了藥棉跟碘伏還有紗布膠帶回來，輕聲道：“其實你應該去醫院。我借錢給你吧。”

川川活像是看白癡一樣看著。

周小曼苦笑了一下：“我就知道會這樣。你忍一下吧，我給你理一下口子。我也沒給別人理過，效果不保證。”

川川奇怪地看著這個以前幾乎沒有集的孩。他知道，機械廠子弟中學里唯一一個研究所職工的孩子。每天抬頭目不斜視，連走路的姿勢都著一“我跟你們不是一路人”的味兒。

他本來想拒絕的，可看到對方眼中那種說不出的蕭索意味，到邊的話卻神差鬼使地變了：“你等一下，我們換個地方。不然被人看見，對你不好。”

川川帶著周小曼來到了廠區的小公園。比起小區，這里的路燈更暗淡，人跡罕至。

他們坐在小亭子的臺階上，周小曼幫川川理了胳膊上的傷口。沒有謙虛，給川川用碘伏跟藥棉消毒口子時，對方疼得差點兒沒一把將推開。然而縱使笨拙，周小曼還是完了止包扎工作。

將剩下的藥棉跟碘伏塞給川川：“要是后面不出了，接下來兩天，你自己消毒就好，連紗布都不用蓋了。”

川川神古怪地看了眼周小曼，冷笑道：“你膽子可真夠大的。我帶你到這里來，你就過來了。”

難怪這姑娘在學校的名聲不怎麼好。

周小曼茫然了片刻。這里認識。上輩子川川也帶來過這里。

那時上高中，大年三十晚上，從周家村跑了出來。周文忠夫妻帶著周霏霏還有姜教授夫妻，去國外旅游過年了。沒有鑰匙，不得家門而。天地茫茫，沒有的容之。漫天的煙火，那麼璀璨那麼，到都是歡聲笑語。然而熱鬧是他們的，與無關。

屬于的，只有徹骨的寒意跟無為家的恓惶。

川川當時蹲在小區的綠化帶邊上，臉上有傷。他喝著啤酒，將夾著火腸的面包施舍給了。他帶著到了這個廢棄的小公園，將剩下的啤酒倒在臺階上，一語不發。

更早以前，他在被小混混打劫的時候，幫過一回：“行了，這我鄰居，兔子不吃窩邊草。”

大約是的迷茫打了川川，后者不再咄咄人，而是問了一個問題：“你就這麼管閑事？”

周小曼笑了一下，答非所問：“我傍晚回家時，看到你出小區了。”

川川抬頭看星空，悶聲道：“給我爸買酒去了。”

周小曼點點頭：“嗯，他們好像又吵架了。”

川川煩躁地想抓頭發，結果扯了胳膊上的口子，疼得他“嘶”了一聲。

周小曼無聲地笑了，好心地勸他：“你別了，不然又要滲了。”

川川憤恨道：“早晚有一天，我要離開這個鬼地方。”

周小曼點點頭：“早晚有一天，我也會離開。”

川川嗤笑起來：“你們這些有錢人家的大小姐，就是無病。爸媽你們多彈一個小時的鋼琴，就好像天塌了一樣。”

周小曼也笑了：“我不會彈鋼琴，我沒學過。”

川川被噎住了，轉而追問道：“你要去哪里？”

周小曼嘆了口氣：“我想買一棟房子，最好是別墅，我喜歡寬敞的地方。最起碼的，我先得想辦法離開這所學校。”

川川冷笑：“也是，鶴立群格格不。你跑去我們學校顯擺什麼。你這種人，怎麼會看上我們那種垃圾學校。”

周小曼一時間茫然，無法跟川川解釋，為什麼非要轉學。也不知道自己上輩子遭遇了什麼，只是心中那個聲音一直在催促遠離。

沉默了片刻，淡淡道：“那麼你呢，你離開準備去哪里？”

川川咒罵了一聲，已經不耐煩跟周小曼談下去，只含混應付著，他想去海上。

周小曼點點頭：“嗯，那你得先去學航海吧，不然總不能靠自己游泳去大海。”

川川覺得這的真是怪胎，完全沒有辦法跟講話。他覺得自己在孩子面前應該有風度，不好拉下臉來破口大罵。

好在周小曼也沒有深聊下去的打算，丟下一句：“川川，你別放棄。我想看看，這輩子，你會活什麼樣兒。”

最起碼，不應該跟上輩子一樣，背負著一條人命，四逃竄吧。

周小曼的記憶是破碎的，記不清川川究竟是為什麼會出人命司。只知道，后面很久，川川都是失足年的代表人。

回去之前，周小曼去小區門口買了酸梅湯跟涼。

上樓，招呼周霏霏過來吃點兒：“我在店里買的，做東西的師傅都戴著帽子口罩呢，干凈的。囡囡，你吃點兒吧。晚飯你吃的太了。”

周霏霏神懨懨，興致不高的樣子。嘗了一口涼，小小聲地問周小曼：“姐，咱們原本是有個哥哥的。”

周小曼了的腦袋，笑而不語。傻姑娘，我們要是有哥哥，就不會有我們了。

姜黎從房里探出腦袋，微微皺眉：“囡囡，晚上吃點兒涼的，肚子會不舒服。”

周小曼乖巧地喊“媽”，問要不要喝點兒酸梅湯消暑。

姜黎目從周小曼臉上過，沒給回應。總疑心今天下午的事，囡囡是被周文忠的這個兒給利用了，當槍使。

周小曼假裝沒有意識到姜黎探究的目，倒了杯酸梅湯慢慢喝著。沒有可樂，讓焦灼。當時上剩下的錢，只夠買一份涼跟酸梅湯了。

明天，明天一定要買到可樂。

第二天一早，周小曼就被吩咐自己坐車去姜教授家。周文忠害怕趁機跑出去瞎玩，讓那頭岳父岳母等的焦急，看著上的公車。

周小曼已經有超過二十四個小時沒有喝到可樂了，心中的焦灼越發強烈。據說可樂能夠讓人上癮，大約就是可樂依賴癥患者。以前工作時，可以為了省錢，走上三公里，好拿省下的路費去買瓶可樂喝。

公車一直開到姜教授家附近。姜教授已經跟妻子黎教授已經在車站等著。周小曼看著頭發花白的老人，心中百集。在周霏霏出生之前，真的以為自己是小公主。等到有了周霏霏，才知道得寵大丫頭跟千金小姐之間的區別。

笑地跳下車，奔過去喊“外公外婆”。比起親的外公外婆，這兩位老人在上的付出，顯然要多得多。

姜教授手要幫周小曼拎行李箱。要是上輩子，就讓老人拎了。因為從來沒有人告訴應該自己來，以為理所當然。

笑嘻嘻地謝絕了姜教授：“外公，我自己來，我都這麼大了，還要你忙啊。”

黎教授笑著點頭：“小曼的確是大姑娘了，都有外婆高了。”

周小曼顯出撒賣乖的小孩兒模樣，笑著去牽老人的手：“才不會呢，外婆在我心中是最高大的。當然，外公也一樣。”

姜家的小洋樓環境清幽，是民國時期留下的老房子，說不出的韻味雅致。周小曼曾無意間聽到姜黎的老同學稱贊，也就是這樣的房屋里，才能孕育出這般優雅氣韻的。

周小曼在姜家有自己的房間。放好行李以后，就麻利地幫黎教授收拾起屋子來。老人不喜歡家里有外人，據說當年就是被家中幫傭的阿姨告了，姜教授才下的牛棚，差點兒沒能出來。從此以后，這個家里就再也不請保姆鐘點工了。

黎教授失笑：“小曼還真是大姑娘了，都會做家務了。”

周小曼笑得活潑歡快：“不止這個，我還要跟外婆學做飯呢。”

上輩子有意識，想學做飯燒菜時，已經讀大學了。學校宿舍沒有條件讓自學才。等到畢業后，在周文忠的別墅里，恨不得自己能一只螞蟻，淡一道影子，哪里還談什麼學習廚藝。人人都說命好，大小姐，十指不沾春水。除了笑，還是笑。

周小曼寫了兩個小時的暑假作業，先寫會做的語文。剩下的部分，等將初中課本好好回顧一遍再說。真正不會了，還可以請教姜教授夫妻。他們一輩子教書育人，總是喜歡學習的孩子的。

等到十點半，周小曼放下筆，去廚房幫黎教授擇菜。姜教授正在客廳里一邊聽廣播新聞，一邊剝豆角。他眼睛不行了，看不得電視，只能聽廣播。

黎教授倒是耳聰目明，看到蹲在自己邊的周小曼，笑了：“行了，外婆知道你勤快，你去學習吧。等中午吃飯再過來。”

周小曼臉上全是笑：“我就活一下，不然太費眼睛了。”

午飯餐桌上，有周小曼炒的青椒茄子。還燒了道西紅柿蛋湯。鹽的量，全是黎教授拿量勺給定好了的，菜的口味咸淡適宜。周小曼覺得量勺是個好東西，徹底杜絕了“許”“適量”的不可作。

黎教授笑著招呼在客廳里聽廣播的老伴：“老姜，你過來嘗嘗小曼的手藝。這丫頭聰明得很，炒個菜一下子就上手了。”

兩位老人都夸獎了周小曼的手藝，相當捧場地吃了好幾筷子。周小曼卻是嚼著自己做的青椒炒茄子，五味雜陳。重生前最后的晚餐，就有青椒茄子。那個時候心下茫然，覺得被辭退了已經是天崩地裂，沒想到接著還會被親生父親掃地出門。

生活果然是沒下限的，沒有最慘，只有更慘。

周小曼微微一笑，慢條斯理地吃完一小碗米飯，贊了外婆的瓜豆清爽可口。吃得非常慢，盡可能增強飽腹。不想這輩子也被暴食癥困擾，想好好生活。

讓驚訝的是，姜教授夫妻似乎并沒有對的飯量表現出關注，好像原本就應該是一小碗的飯量。

難道上輩子這個時候，還沒有被暴飲暴食困擾？周小曼心中無限喜悅。太好了！人生的悲劇應該尚未發生，還來得及做出修正。

吃過飯以后，黎教授笑容滿面地招呼周小曼：“早上都忘了跟你說，冰箱里有可樂。你媽特地打電話過來讓給你準備的。要是不喜歡，還有雪碧跟芬達。咱們晚上出去散步時再買。冰箱下面有雪糕和冰淇淋，你看你喜歡哪種口味，咱們再去批。那個柜子里面有薯片，好幾種口味，你自己拿著吃。”

如果用親戚家的長輩的標準來看，姜教授夫妻是非常和氣的老人。盡管他們明白這些東西對孩子不好，也從來不讓周霏霏吃薯片喝碳酸飲料。但是，沒有誰會對親戚家孩子的飲食習慣說三道四。

周小曼笑著謝過了黎教授，又讓他們破費了。等將來長大了掙錢了，一定要給外公外婆買很多很多好吃的。

拿了瓶可樂，進了房間。知道可樂喝多了不好，但是需要可樂幫緩解焦灼的心。

花了一下午的時間，周小曼將初二的數學課本從頭到尾翻了一遍，覺尚可。沒有在自己的房間里發現練習冊之類的東西，準備再去買一套配套的。復習完初一初二的容，得趁著暑假趕預習初三的部分。

既然打算轉學去好一點的中學，最起碼的，得讓自己績能跟上。

吃晚飯的時候，周小曼表示想去書店逛一逛。

黎教授笑了：“又有漫畫出來啦？行，我跟你外公也出去晃晃。剛好，我準備去找本工書。”

周小曼尷尬不已。

記得自己上輩子的確好像一直買漫畫書來著。唯一奇怪的是，沒在自己的房間里看到過漫畫書。不知道是不是被周文忠發火燒了。笑道：“不買漫畫，我準備買一套中考前的總復習資料，趁著暑假，先自己復習起來。”

二老一小三個人，吃完飯就慢慢晃到了大學附近的書店里。這家書店面積不小，有上下兩層。

周小曼拿著手里的書券，心下默然。上輩子，從未有資格使用過研究所發的書券。周文忠的書券全都屬于周霏霏。買漫畫的錢，好像全部是從零用錢里省下來的。

也是，比起話書來，大概漫畫更加登不上大雅之堂。

姜教授夫妻往工書的方向去，周小曼則是要去教輔書區域。整個書店，最火的區域就是這邊。家長們皺眉挑選，孩子大多是一張張生無可的臉。

周小曼忍俊不。買了本語文基礎知識手冊，又買了本中考作文范文選，準備靠著背書過日子。數學參考書選了中考真題集，其他的基礎部分，決定自己先把課本吃了再說。英語沒啥特別好的辦法。周小曼想著先從單詞開始，把書給背下來。背完了課文，語法什麼的，自然也就會了。

不是什麼聰明人，好像除了小學初中時績尚可，就連大學，也始終只能拿到二等獎學金。因為課余時間全用去打工了，沒空參加社團活，人家一加上素質發展分，就能直接甩老遠。

周小曼選了四本教參書。至于理化學政治，覺得暫時還是以書本為基礎。理是初二開始學，化學到初三才教，先把語數外這三座大山啃下來再說。

經過音像區域時，周小曼看到了《黑客帝國》的碟片。猶豫著，是不是要買點兒英文片的碟子。辦公室有個姑娘英語相當溜。據說，是大學里追《生活大炸》、《豪斯醫生》跟《唐頓莊園》，還有經典的《老友記》練出來的。

“別看了，你們孩子還是看看《泰坦尼克號》吧。”旁邊突然間冒出個帶著哈利波特式眼鏡的男孩，一本正經地勸告周小曼，“你們真的看不懂《黑客帝國》的。”

周小曼驚了一下，本能地往邊上退了半步。

男孩鄙夷地瞥了下，似乎在說，你們生可真夠矯的。

姜教授夫妻跟一位滿頭銀發的老太邊走邊聊，見到周小曼跟樂就笑：“還說呢，孩子們自己先上了。小曼，還記得不，這是樂。你們兒園時還一起扮過家家酒呢。”

周小曼那一個囧。兒園時扮過的家家酒實在太多了，屬于典型的花蝴蝶，拈花惹草。小時候似乎綽號“小洋人”，長得跟洋娃娃一樣，非常歡迎。

樂跟著自己出來逛書店，他買了張日本電視劇《人間失格》的碟片。樂曾教授特別自豪地炫耀，孫子自學日語，現在已經是一級水平了。

周小曼沒吱聲，待到曾教授祖孫告辭離開，才嘆了口氣道：“真羨慕樂。他們學校還有日語社呢，我們學校連實驗室的東西都不齊全。”

姜教授夫妻面面相覷，沒有作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