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零氣人》小荷才尖尖角
程諾諾近乎虔誠地把這個竹枕清洗干凈,磨平了刺,帶著回屋里。
程遙遙的臉已經清洗干凈了。赫然一道五六厘米的傷口斜劃過右臉頰,襯著剝殼荔枝般的,猙獰刺目。那竹刺糙,躺下的時候斜著劃破了,只差一點點就扎進眼睛。
可惜,只差一點點。
暗地里,發出兩聲痛惜的嘆息。
還是。那一道疤痕于只是白壁微瑕,因為那一點瑕,反而原本的高不可攀消散些許,換作了楚楚人。
不知道其他人怎麼想,程遙遙是覺得天都要塌下來的。臉上長出一顆痘都忍不得的,更何況是這樣一道傷疤。
程遙遙渾發抖,煞白,韓茵一直握住的手都無濟于事。
知青點也沒有藥,唯一一瓶紅藥水包治百傷,知青們磕了了破了皮都抹這個。程遙遙堅決不肯抹,那紅藥水每天要經多人的手,也不知道會不會把傷口染。
男知青深夜去砸門,把村里唯一的赤腳大夫老林頭請來。老林頭背著自己的草藥包上氣不接下氣地趕來,差點氣死。
”還以為劃什麼樣了!就這麼小一道口子,我來干啥!“
沈晏聞言,道:“那麼說是不會留疤了?”
老林頭端詳了一下程遙遙,燈下程遙遙哭得海棠著雨,艷人,可惜臉上一道傷疤格外刺目,嘖嘖道:“不留疤是不能了,皮子這麼白,多會留點兒。”
程遙遙哇地就哭了,男知青們圍著老林頭急道:“那哪兒!您趕給開點藥!”
老林頭一句話嚇哭了程遙遙,自己也不好意思,趕給程遙遙開了點消毒生的草藥,就自己回去了。
老林頭就是個鄉下赤腳醫生,留下的草藥都曬得黑漆漆的,看著也不怎麼干凈,其他人也不敢給程遙遙用。
沈晏道:“走,我去大隊長家騎自行車,送遙遙進城去看醫生。”
張曉楓勸道:“這個點你騎自行車進城太危險,還是等明天早上吧。”
大家又安了程遙遙一會兒,就各自回屋睡覺了。沈晏對程諾諾低聲道:“你跟我出來。”
程諾諾有些欣喜地看著他:“阿晏,怎麼了?”
“是不是你做的?”沈晏開口便是質問。
程諾諾睜大無辜的眼睛:“什麼是我做的?”
沈晏怒道:“還裝傻!遙遙的臉,到底是不是你做的?!”
“阿晏,你怎麼會覺得是我?”程諾諾驚道,眼淚就一顆顆滾了下來,“就算我有私心,把食堂多出的窩頭給了你,也不代表我就真的這麼壞,壞到要害自己的親姐姐!”
“你還有臉提這個!”沈晏一想起那兩個窩頭,就臉上發燙。他真的不缺那一口糧食,他以為程諾諾給他的窩頭是自己掏腰包多做的。他怎麼也想不到程諾諾會這麼貪小便宜,居然貪污食堂的糧食給自己!他每天多吃的兩個窩頭,是占了一個小姑娘的口糧!
程諾諾哭得梨花帶雨,道:“就算你認定是我做的好了。我今天一整天都跟你在一起,我……我去哪里找時間來害遙遙姐?”
“……”沈晏咳嗽了一聲。今天程諾諾言語地纏他,他沒忍住,便跟著出去廝混了一番。從時間來看,程諾諾的確沒有手腳的可能。
程諾諾這一向又白潤許多,哭得梨花帶雨,是沈晏最無法抗拒的模樣。沈晏語氣了下來:“對不起,是我誤會你了。”
程諾諾順勢就靠在了他懷里:“只要阿晏你不要再遠著我,我多委屈都愿意。”
當天晚上,程遙遙在炕上翻了整整一夜都沒能睡著。渾上下都劇痛難忍,口像有一團火燒著似的,韓茵和張曉楓流照看,喂喝了好些水,又擰了巾給,程遙遙渾還是像炭火一樣。
有碗沿湊到邊,溫熱的灌口中,程遙遙迫不及待大口大口的往下咽,卻突然一陣惡心。那水甜膩得發苦,,讓原本就焦灼難耐的咽更加疼痛:“咳咳……”
程遙遙的聲音微弱,韓茵急忙道:“遙遙,這是程諾諾特地給你熬的紅糖水,你快多喝一點!”
程遙遙張口想說不喝,更多的糖水灌嚨,把程遙遙嗆的咳嗽起來,糖水令本就焦灼的嚨越發難熬,卻發不出任何聲音,昏昏沉沉才睡著了。
第二天程遙遙就被送進了縣城的醫院。程遙遙這時候神好了些,上也不燙了。的長發束在腦后,出右臉上一道鮮紅的傷痕。
要說這傷疤猙獰可怕,只因為它落在程遙遙的臉上,要是放在旁人臉上,這麼小的一道傷口本算不上傷,更別提特特跑進縣城醫院來看了。
戴著白口罩的中年醫生冷著張臉:“這麼小的傷口,拿碘酒消毒就完了!這麼多人排隊等著瞧病呢,真是添!”
韓茵差點跟他吵起來,張曉楓忙拉著,對醫生道:“可是昨天晚上溫很燙,像燒起來一樣。”
醫生丟給程遙遙一溫度計,測完了一瞧:“溫38度,一點低熱而已。”
“怎麼回事啊??昨天晚上明明很燙的。”韓茵和張曉楓問程遙遙。
程遙遙自己也不知道。昨天晚上真的很難,上燙得像是要燒起來似的。
醫生最后幫程遙遙的傷口消了消毒,給程遙遙開了一顆消炎藥。這年頭藥品缺,這一顆消炎藥還是塞了兩斤糧票換來的。
程遙遙的傷實在沒有住院的必要,一群人馬不停蹄又回到村里,程遙遙本來又不舒服,頂著炎炎烈日顛簸回村,路上就吐了一回,到宿舍里又昏昏沉沉的躺下了。
這幾天是農忙,知青們都要去上工,韓茵和張曉楓每天流回來給程遙遙送一次飯。
程遙遙先前還好,后來傷口居然紅腫起來,漸漸有化膿的趨勢。
這下事可嚴重了。林大富和村支書都來看過程遙遙,支書老婆王翠萍記著那一包的好,還特地熬了馬齒莧湯來給程遙遙,說是消腫化瘀的。
等看過程遙遙的臉,出來對支書和林大富直搖頭:“那麼漂亮的一張臉,毀了!”
支書道:“人沒事就謝天謝地了!還管臉不臉。”
王翠萍搖頭。他們不是人,哪知道臉對人的重要,何況是那麼的一個人。
程遙遙破相的事在村子里傳開了。
那時謝三正在上工的路上。
自從那天在采菌子后,謝三至今都沒有再見到程遙遙。第二天上工時他在路口等了很久很久,程遙遙都沒有來,他以為程遙遙只是單純的慪氣,便自己上工去了。
后面便聽林大富說,程遙遙不舒服,要休息兩天。
直到今天,上工時他聽見村里兩個長舌婦在說:“我就說嘛,妖似的一張臉,就不是咱們甜水村該有的。”
“我聽支書家的說,好長的一道疤在臉上,都化膿了,臉都腫了半邊,這麼熱的天還不得爛了?”
“當初我公公就是這麼熱的天,上山打柴的時候摔傷了,后面化膿一氣死了,嘖嘖。”
……
謝三耳邊轟然作響,眼前浮現出一張瑩白如玉的臉,雪紅桃花眼,眼底一顆淚痣點綴萬種風。
那樣氣的一個人傷了臉,會是怎樣的心。是想一想,就令他心臟痛難忍。
明明是上工的時候,謝三忽然回到家里,鉆進里屋開始翻箱倒柜,帶起一陣哐當響,不知道在找尋什麼。
謝三向來沉穩安靜,在外頭再大的氣也絕不會在家人面前半分,這樣的失常舉把妹妹謝緋都嚇著了。
謝緋今年不過十四歲,還是小孩模樣:“哥,你找什麼呢?”
謝三不說話,把一個裝藥材的屜拖出來,嘩啦倒了一地。
謝緋轉就往廚房跑,:“,你快點去看看我哥,他不知道怎麼了!”
謝丟下鍋鏟進屋,見謝三已經翻得一片狼藉,道:“昭哥兒,怎麼忽然回來了?昭哥兒,你……咳咳咳……”
謝急得咳嗽起來。謝三這才猛地停住作,大口著氣:“我找東西。”
謝緋替謝著口,等咳嗽平復下來,才慢慢道:“你要找東西跟說就是了,看你急得青筋都暴起來了,是什麼了不得的東西?”
“犀角。”謝三道。
謝臉大變。
謝緋在和哥哥之間看來看去,好奇道:“犀角是什麼?”
“小緋,你去廚房看著火。”謝沉聲道。
謝緋小鹿般的眼神里閃爍著好奇,還是聽話地去了。
謝把屋門關上,看著謝三道:“你要犀角做什麼?”
謝三道:“治傷。”
謝再問:“治誰的傷?”
謝三垂了眼,角倔強地抿,又擺出了謝最悉的,他不愿意說誰都撬不開他的倔強模樣。
謝氣得抄起一邊的撣子。
謝三眉頭皺都沒皺,還道:“,仔細傷了手。”
謝氣的發抖,面對這個心疼的孫子,打又打不下去:“那犀角多金貴東西,當初我把你爺爺留下的字畫古董都砸了燒了,也沒舍得丟這個!你那年進山被狼抓爛了肩膀,也是靠著它活下來的。你把它給了人,以后你進山再傷,怎麼辦?”
謝三眼睛眨也不眨:“那我也認了!”
“你……你這個犟種!”謝手里的撣子,還是重重地在了謝三的肩膀上。
謝緋趴在廚房門口,忐忑地聽著墻角。從小到大還是第一次看見哥哥惹生氣呢,也是第一次看見發這麼大的火,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去勸勸。
就在這時,謝進來了。謝緋趕跑到灶臺前假裝生火。
謝撿起鍋鏟,道:“去我房間,把針線盒子里那塊黑的東西拿給你哥。”
“哦。”謝緋沒問是什麼,跑去拿了。
謝盯著鍋里生出的氤氳霧氣,忽然起圍了眼睛。老天爺,就讓我心的孫子,把這個夢做得長一點吧。
可夢終究有醒的一天,昭哥兒那時候又怎麼辦呢?
謝緋把一小塊黑的東西找出來,遞給哥哥:“哥,這是我給你的,你是找這個嗎?”
指節長的一小塊東西,漆黑如墨,手溫潤。謝三接過來,攥住。犀角,有消腫解毒,去腐生的奇效。
當初爺爺從南洋買回,小小一塊價值千金之數。
CHAO家時,舍棄了諸多財,只冒著風險留下它。這犀角外形平平無奇,也沒有人知道它的價值,便留了下來。
謝三在十五歲那年進山打獵,遇到野狼。他那時瘦小羸弱,被野狼當做獵圍攻,肩膀被撕得稀爛。野狼爪子有毒,傷口潰爛得不樣子,村里的赤腳大夫和老人都搖頭說他不中用了。把犀角磨了一塊灑在他傷口上,不久后傷口收斂,竟是把他生生從鬼門關拖了回來。
謝三知道對這犀角的重視,可他卻……謝三挲著這一小塊犀角,找來藥砵,毫不猶豫將它搗碎。
謝緋守在一邊,勤快地幫哥哥打下手。弱,對這個哥哥全心地依賴,也不問他在做什麼,反正哥哥做的事一定不會有錯。
謝三把犀角磨碎,又加了其他藥草進去搗爛,研磨膏狀,裝進一個小瓶子里。他看眼自己妹妹:“想出門嗎?”
“真的嗎?我可以出門?”謝緋指著自己,喜出外。
大下午的,太熱得要把人頭皮都燙,村里安靜得空無一人般。除了上工的人,剩下的都躲在屋子里乘涼,午睡,連最鬧騰的孩子們也不敢在外頭跑。
太明晃晃地刺人眼睛,熱浪滾滾,蟬鳴陣陣,村頭的老槐樹葉子被曬得打了卷兒。謝緋跟在自己哥哥邊,卻是腳步輕快,對一切都到如此親切和喜歡。
很出門,和哥哥都不放心獨自在外面。哥哥見寂寞,會在閑時盡量帶出門走一走。可是哥哥太辛苦了,謝緋很懂事地不想給他增添負擔,因此長到十四歲,竟是連村子都沒出過的,村里人也大多不認識。
謝緋跟著哥哥走到了村西頭,來到知青宿舍。宿舍是舊廠房改造而的,長方形的建筑顯得有些破敗,此時安靜異常。
生宿舍沒有門,只有一道簾子擋著。風吹過,約可見里頭的景象,炕上躺著一個人,烏的頭發綢緞般落在枕畔。
謝緋看了眼哥哥。謝三把藥膏給,示意:“我就在門口,別擔心。”
謝緋點了點頭,小心翼翼掀開簾子進屋。
此時,程遙遙正做著噩夢。
又回到了在后山的那天。大雨傾盆,山路難行,程遙遙渾都了,四肢灌了鉛一樣沉重,每走一步都要耗盡全的力氣。嚨像燒起了火,又干又。
臉頰猛然刺痛,本能地揮開:“好痛!”
有人在耳邊驚呼,張皇失措道:“哥哥,的手好燙。不讓我上藥!”
謝三顧不得避嫌,掀開簾子進屋來。
程遙遙穿著睡躺在床上,被子被踢開,出雪白圓潤的肩膀和。
謝三猝然轉開眼去,謝緋忙幫程遙遙把被子蓋。程遙遙卻很不老實,在炕上扭來扭去,發出要哭似的哼唧聲:“熱……”
“的手和頭真的好燙。”謝緋害怕地道。
謝三這才走過來,視線落在程遙遙臉上時,眼底泛起驚濤駭浪般的復雜緒。短短幾天時間,程遙遙鮮妍明的臉像失了水分的鮮花一般,瓣干得泛白,臉頰卻燒得薔薇一般緋紅,艷到極致,是花開到荼蘼時的那種不詳。
皺著眉頭,像是忍了無盡的委屈,在夢里也含糊不清地呢喃,鬢發漉漉地在臉頰,不知是淚水還是汗水。
謝三見慣了縱刁蠻的模樣,此時的程遙遙猶如落水的貓,一漂亮皮都被弄了,又狼狽又可憐。
謝緋試圖為上藥,在夢里也覺得痛,反抗激烈地揮手打開:“痛……”
瓶子險些跌在地上,被謝三一把接住,犀角千金難覓,打破了就再也沒有了。
謝緋無措地道:“哥哥,怎麼辦?”
謝三一把扣住程遙遙的手腕,按下,冷聲道:“給涂藥。”
“……好。”謝緋對哥哥總是無條件順從的,用一干凈的羽給程遙遙涂藥。
程遙遙真是痛得厲害了,水的魚兒一樣拼命撲騰。謝三抓住的兩只手,倒的力量不容置疑地著,順便把的被子蓋在脖子以下。
程遙遙流了很多的淚,謝三卻是出了一的汗。兩人十指扣,濡的汗水在掌心磨蹭得黏膩,沒有比這更親的姿態。
程遙遙很熱,像是掉進了一鍋煮沸的熱水里,難以掙,無法呼吸。一只大手握住的,仿佛有澎湃的力量和新鮮空氣傳遞而來。
程遙遙艱難出聲:“水……水……”
嚨干得像吞了一把沙子,程遙遙從沒有這麼過水,哪怕只有一滴……
虛空中,忽然浮現出一株荷葉。小荷才尖尖角,青翠可。小荷葉抖著,像久旱逢甘霖一般慢慢舒展開葉片。
小荷葉舒展開來,變一朵銅錢大的圓盤。荷葉中心緩緩凝聚起一滴珠。
水……水……程遙遙著,本能地握住那只大手。
小荷葉歡快抖,那滴珠漸漸凝聚形,沿著葉片緩而又緩地滾落……
舌尖接到一滴水。口甘甜,隨之而來的沛靈氣涌來,仿佛源源不斷的甘泉涌焦土,焦灼的意隨之平,四肢百骸的酸痛病氣也被滌一空。
程遙遙長嘆一聲,忽然嗆得咳嗽了起來。
里的辛辣甜膩讓程遙遙皺起眉,下意識往外吐:“咳咳咳……”
“醒了醒了!”一道嗓音響起。
程遙遙強撐著睜開哭腫的眼,一雙小鹿般的眼睛里。
十三四歲的歡喜地看著,隨即又變了:“你……你醒了?”
“你是誰?”程遙遙問,原本干痛的嚨居然好許多,只是無力,帶著一啞,人臉紅心跳。
“我是謝緋。”謝緋不擅長與人接,求助地看向一旁,“哥哥……”
程遙遙眼珠往旁邊轉,躺在炕上,看不見后。便撐著要起來,一道嗓音便響起:“別起來,你還沒好。”
……也沒有穿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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