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臺東風牌拖拉機是大隊從其他生產隊手里買回來的，只有六新。但是被得干干凈凈,看上去也有七八新了。謝昭做事一向仔細,每次出車后都會仔細保養，大隊上對他分外放心。

村里人進城一向只能靠牛車,或者用雙走著進城,路上運氣好才能搭上其他生產隊的拖拉機。如今自己村里有了拖拉機，村里人別提多高興了。

天還沒亮,想要搭車進城的村民們就等在了村口。謝昭把拖拉機開過來，這些人就一窩蜂地往車上。謝昭話,沒有那些司機吆五喝六耍威風的架勢,見有帶著孩子，或者東西沉重的，還搭把手幫著扛上車。

村里人一向遠著這個地主家的狗崽子，多都是有些看不起的。如今謝昭搖一變了村里唯一的司機，以后不得有麻煩謝昭的時候,臉上不免訕訕的。

謝昭不吭不響開著車,漸漸的,后車廂里的人們就開始談論謝昭了。

“這謝三今年也二十了吧？家里給他說親了沒有？”

“分那麼高,誰家閨兒敢說給他？”

“可惜了，好個岳云樣子。”

“哎哎，我娘家有個表妹，家里有八個孩子,窮得叮當響。謝家要是肯,我可以說合一下！”

“……”

程遙遙抱著小包袱坐在里頭最好的位置上,耳邊聽著這些村婦說笑的聲音，中怒火熊熊燃燒。村里的人想跟搭話，就閉上眼睛裝睡。那些人撇了撇，互相使個眼，無外乎就是說程遙遙城里來的，瞧不起人。

不過們都領教過程遙遙伶牙俐齒的，也都不招惹，繼續七八舌八卦村里的是非。

車子終于抵達了縣城，那些人帶著瓜菜鴨下車離開了，程遙遙的耳才終于清凈下來。謝昭繞到后車廂，手扶程遙遙下車，程遙遙卻一把拍開他的手，自己扶著把手跳下了車。

程遙遙小臉向來晴不定，謝昭早習慣了，道：“車子要留在化廠裝貨。我先送你去文化館。”

程遙遙表示自己可以一個人去。謝昭狹長眼眸盯著，不說話，程遙遙扁了下，轉走在了前頭。謝昭提著大筐子，跟在后。兩人一前一后走著，互相不認識的樣子。

程遙遙輕車路地走進縣文化館大門，謝昭就在門口等。縣文化館門口今天格外熱鬧，許多漂亮姑娘說說笑笑地進出，瞧見謝昭時都不免對他注目，大膽些的還頭接耳地笑。

謝昭面無表移開眼，靠在墻邊涼等著程遙遙出來。這兒環境很好，進出的姑娘們打扮得也干凈漂亮，這樣的日子才適合程遙遙。要不是為了自己……

縣文化館里今天格外熱鬧，文工團的姑娘們打扮得格外漂亮，挨挨的在拍照。程遙遙一眼就瞧見那個吳曼，穿了那件紅布料做的布拉吉，抹得鮮紅，在隊伍最中間。一眼瞧見程遙遙，立刻投來一個得意至極的笑容。

程遙遙沒理會，直接找到了陳勇的辦公室。今天劉曉莉也在，肚子比先前大了一圈，像吹了氣的氣球似的，只是臉不太好。

一瞧見程遙遙，陳勇張口就道：“上次你怎麼不來報名？真是太可惜了！”

“我回去考慮了下，我不適合在文工團工作，謝謝你的好意了。”程遙遙笑道。

陳勇滿臉惋惜，還打算說什麼。

“行了，人家有人家自己的打算。”劉曉莉推了陳勇一把，熱地對程遙遙道：“你可算來了，上次那個油樅還有嗎？味道太好了！”

陳勇聞言立刻熱切地盯著程遙遙的包。上次他覺得程遙遙的油樅賣相平平價格又貴，只買了一瓶，沒想到味道那麼好！一向沒有胃口的劉曉莉用油樅下飯，每頓都能多吃一點！

“有的。”程遙遙從包里拿出幾個罐子，依次放在桌上，“這是油樅，這是菌子醬，價格跟之前一樣。”

陳勇趕算了算錢票，遞給程遙遙。劉曉莉對程遙遙笑道，“多虧了你的楊梅干和油樅，我這些日子才能吃得下一點東西，真不知道該這麼激你。”

程遙遙把錢塞進小荷包里，聞言想了想，道：“我有個妹妹，今年十五了，你們要是知道什麼單位招工的消息，可以通知我一聲。”

陳勇立刻問道：“這個沒問題。你那妹妹家庭分怎麼樣？”

“……”難的就是家庭分啊。程遙遙為難地咬了下：“是……地主，不過可是從沒迫過老百姓的那種！”

陳勇和劉曉莉對視一眼，倒是沒有其他人那樣聞地主變，只是沉道：“這個分，進文工團是肯定不行的，去其他廠子要當正式工也不容易啊。上下活也……”

陳勇食指和拇指捻了捻，程遙遙上道地道：“這個沒問題。也不用太好的單位，就紡織廠，服裝廠這種姑娘多的，事的單位就行。”

謝緋弱，來文工團這種單位還不夠那些人一口吃的，不如去全是工的普通廠子，平平安安就好。

陳勇答應下來，認真地保證會幫程遙遙留心著：“反正你妹妹年紀還小，我慢慢給你留心著，那些好單位一招工我立刻通知你。”

程遙遙激了幾句就要告辭離開。劉曉莉扶著腰起要送，卻忽然“哎喲”了一聲，臉蒼白。

陳勇忙扶著妻子：“怎麼了？又不舒服了？”

“沒……我緩緩就沒事了。”劉曉莉慢慢地坐下去，皺著眉，好一會兒才緩過來。

程遙遙也關切道：“你臉好難看，有沒有去檢查一下？”

劉曉莉沖程遙遙笑了笑道：“檢查過了，大夫就說我虛，怕生孩子的時候危險呢。”

陳勇扶著自己妻子，出了擔憂的神。程遙遙想了想，拿出一個小紙包：“這個……你拿著每天泡水喝，生孩子那天要是沒力氣，就含一點在里。”

陳勇打開紙包一看，是一些參須。他家條件不錯，參片也是吃著的，對這些參須哪里看得上眼，但程遙遙一片好心，他還是收起來了，再次對程遙遙鄭重道謝。

程遙遙擺擺手，心中滴。那可是浸過靈泉水的山參須啊，本來要寄給原主爹的。

程遙遙讓陳勇照顧劉曉莉，自己走出了辦公室，經過舞臺的時候，又上了吳曼和幾個文工團的姑娘。

吳曼先聲奪人：“真巧啊，又見面了。”

程遙遙翻了個白眼，吳曼顯而易見是在這兒等自己的：“你有事嗎？”

吳曼圍著程遙遙慢悠悠走了一圈，笑道：”沒事兒，就是覺得奇怪，你怎麼沒被文工團選上？真可惜啊，我跟楊雨，季悠悠見了面才知道，原來你沒被選上。“

程遙遙面無表。其他幾個文工團的姑娘都盯著程遙遙，眼神又羨又妒，還有慶幸。還好程遙遙沒有被選上，否則還有們站的位置嗎？

吳曼在這群姑娘里資質最好，顯然是領頭的，越發得意：“怎麼？你是政審沒通過，還是有其他什麼病？林二哥他們知道你沒選上嗎？”

程遙遙不耐煩地道：“你說完了沒？好狗不擋道，我要出去了！”

“你……你說誰是狗？！”吳曼臉大變。

“誰應了誰就是。”程遙遙傲慢地抬起下，角似笑非笑地揚起，冷極艷極。

“咔嚓”一聲閃燈亮起，刺得程遙遙和吳曼幾人都閉了眼，程遙遙擋了下眼睛，惱火地看向罪魁禍首。

一個舉著相機的年輕人不好意思地笑笑，走了過來：“這位同志，我是省報的記者。我看你十分上鏡，忍不住拍了一張，真是不好意思。你也是文工團的員嗎？我可以為你單獨拍一套照片。”

“沒興趣。”程遙遙冷著臉道。

那記者仍然興致地勸說程遙遙：“拍出來的照片我可以洗一套送給你，我……”

吳曼沒想到事會有這樣的發展，臉頰扭曲了一下，忙道：“歐記者，你不是要給我們拍集照的嗎？”

“對呀對呀，我們宿舍還想單獨拍一張呢。”其他姑娘們也七八舌地圍住了歐記者。

程遙遙趁機繞開們走了，走到門口的時候還在眼睛。

謝昭立刻迎上來：“眼睛怎麼了？”

“剛才有個……”程遙遙正要對謝昭告狀呢，卻見兩個姑娘忽然轉頭盯著謝昭竊竊私語，謝昭不免抬頭去看，們吃吃笑著又跑了。

程遙遙氣不打一來，沖們狠狠瞪了一眼，又沖謝昭道：“你干嘛迷迷的盯著人家！”

謝昭道：“我沒有。”

程遙遙哼道：“人家姑娘對著你笑，你很吧？”

“沒有。”謝昭老實道，“我從鄉下來，們笑話我罷了。”

“……對，你樣子傻兮兮的，們在笑你，你不要理們。”程遙遙上下打量謝昭一眼。謝昭今天穿著新背心，深藍工裝外套袖子卷到手肘，整個人筆高大，怪不得招蜂引蝶。

“好，只理妹妹。”謝昭盯著的眼睛，又問了一遍，“眼睛怎麼了？”

“剛才有個討厭的記者，拍我，我眼睛被閃燈閃了一下。”程遙遙忙跟謝昭告狀，抬頭讓他看自己的眼睛。

桃花眼汪著水，眼角漫出一線緋紅，越發地含脈脈。這樣絕的面容，不論放在哪里都不會缺注目。謝昭攥了拳，那無能為力的覺又泛了上來。

程遙遙卻不知道謝昭心中的想法，拉著他擺撒：“現在去供銷社買東西吧？”

謝昭自然是沒有異議的。

有謝昭當挑夫，程遙遙大肆采購了一番。謝家可謂是家徒四壁，什麼都缺：家里用的暖水瓶，謝昭上工用的水壺和鋁飯盒，解放鞋，各種布料，針線，油，糖，點心，紙筆……

程遙遙看見什麼都想買，零零總總買了一大堆。營業員大媽看著程遙遙和一邊沉默地提東西的謝昭，笑道：“結婚是吧？有手電筒，要不要買一個？”

“咳……不是結婚。”程遙遙小聲道。

營業員大媽一邊利索地包著東西，一邊道：“這有啥不好意思的。不是要結婚，買這麼多東西？”

程遙遙沒回頭，卻覺得一道難以忽視的視線直直落在自己臉上，耳發燙，只道：“一共多錢？”

大媽撥著算盤，道：“一共八十七塊五零二分。”

是暖水壺就買了兩個。程遙遙暗暗噓了口氣，這年頭的錢太值錢了。才掏出沉甸甸的小荷包，一只大手已經將錢遞到了柜臺上，還有一疊零碎票據。

程遙遙驚訝地看了眼謝昭，謝昭哪來的錢？

謝昭問：“還有要買的嗎？”

營業員大媽笑道：“瞧瞧你對象，多會疼人。”

“沒……沒有了。”程遙遙一向大方，此時卻被大媽的一句“對象”調侃得臉都紅了。

謝昭一直沒說話，等中午吃飯的時候才忽然冒出一句：“對象，吃一塊紅燒。”

這頓飯是在國營飯店吃的，一盤紅燒，一盤酸辣筍干，一碗瓜蛋花湯，兩碗白米飯。謝昭還要多點兩個菜，被程遙遙阻止了，點多了浪費。

天知道這位大小姐從前吃米其林餐廳，一個人也要點滿一桌子菜的。來到這個年代，竟也懂得了“浪費”二字是怎麼寫的。

聽到謝昭的話，程遙遙兇兇地道：“誰是你對象啊！”

謝昭面不改：“你。”

程遙遙嫌棄地皺著臉：“聽起來好土氣。”

謝昭著，改口：“妹妹。”

“……”程遙遙小臉紅撲撲的，轉開話題，“這太了，我要吃瘦的。”

謝昭把咬了，瘦放回碗里。程遙遙看了眼那，臉有些異樣。

謝昭注意到臉，道：“嫌棄嗎？”

“嫌棄！”程遙遙櫻桃撇了一下，把那塊瘦塞進了里。

小荷葉舒爽得抖不已。

程遙遙眼波，半天吐出一句：“……還要吃。”

這年頭的豬不吃飼料，特別香。三層五花加了醬油桂葉燉得香噴噴，口即化，瘦香而不柴，一碗紅燒的分量實打實，程遙遙吃了幾塊就不要吃了，只舀了拌飯吃。

一大碗紅燒大半落進謝昭肚子里，只見這位兄臺吃得臉不紅氣不，材仍然勁瘦實。想到從前謝昭上工時一天只吃兩個野菜團子，也不知道他是怎麼忍過來的。

程遙遙想著，往謝昭碗里夾了一筷子筍干。對上謝昭灼熱的視線，有些不好意思：“吃完飯，帶我去黑市嗎？”

“你不去。”謝昭斷然否決。

程遙遙哼唧道：“可是……”

謝昭道：“沒有可是。”

謝昭平時對程遙遙千依百順，可他拿定主意的時候，程遙遙卻一點也沒有辦法。下午去黑市的時候，程遙遙只能站在牌坊下等著，看著謝昭跟猴子低聲說話，卻一句也聽不見。

程遙遙百無聊賴撥弄著手指，在牌坊下發呆，心里盤算著這回能賣多錢，謝昭不會被猴子坑了吧？

不遠。猴子一邊點著錢票遞給謝昭，一邊低了嗓音對謝昭道：“謝哥，最近黃貨價格又高了不……“

謝昭收好錢票，漠然道：“最近風聲，你等我消息。”

“怎麼還等……”猴子看了眼不遠那道婀娜姿，急道，“你打算陪玩過家家到什麼時候啊？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只要一句話，我都跟著你干！”

“再說。”謝昭把空筐子提起來，大步走向牌坊。

猴子嘆了口氣，提起了那一堆貨。罷了罷了，他沒那個手腕和魄力，賺點兒零敲碎打的小錢也好。最近文化館的電影和演出一場接一場，楊梅干可好賣了。

謝昭把錢和票遞給程遙遙，程遙遙接過來塞進小荷包里。最近小荷包只進不出，塞得鼓囊囊的，程遙遙了幾張鈔票給謝昭道：“你留一點在上用。”

謝昭接了，沒說話，程遙遙忙忙補充了一句：“這是你的分，你就拿著吧。”

謝昭意有所指：“分可以折現嗎？”

“不行！”程遙遙斷然否決。

快到傍晚時，載滿化和村民的拖拉機才終于回到甜水村。兩人買回的一大堆東西把謝嚇了一跳，謝昭去卸化了，只留下程遙遙獨自應對謝的盤問。

程遙遙只說是謝昭買的，謝不信：“昭哥兒哪來的這麼多錢？這暖水瓶一只也要七八塊了吧？”

“……我家里寄的票，加上謝昭賣藥材和皮子的錢就夠啦。”程遙遙扯謊道。

程父給程遙遙寄了一個大包裹，里頭滿滿當當塞了許多東西，這話倒是有幾分說服力，謝將信將疑，沒有再問了。

程父的包裹里有好些服，全是原主秋冬的大，外套之類，卻沒有程遙遙想要的春夏舊。程父還附了一封信，只說程遙遙的舊服被蟲蛀了，隨信寄來兩百塊，讓程遙遙去百貨商店買幾件喜歡的。

程遙遙把兩百塊錢收進了自己的小荷包里，有些惋惜。原主從前的舊服都是程父出差時帶回來的，漂亮又時髦，沒穿幾次就束之高閣了，找出來正好可以給謝緋穿的。不過現在有了錢，可以給謝緋買新的！

程遙遙很快就把這個小曲忘到腦后去了，卻沒想到自己的舊服在程家引發了一場大風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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