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昭說完這句就埋頭猛吃，程遙遙還在那兒想呢：“消耗？什麼消耗？”

“很好吃。”謝昭把空碗一亮,“還有嗎？”

程遙遙立刻高興道：“有！等著啊！”

程遙遙做飯細講究,面條是一碗一碗地下的。這樣煮出來的面條口最好，熱而不坨。又一碗熱騰騰面條擺在謝昭面前,程遙遙挖了兩大勺禿黃油蓋在面條上,又倒了點蝦籽醬油：“這蝦籽醬油是每年選蝦下籽的時候做的，把蝦籽淘干凈泡在醬油里,比普通醬油鮮多了。老李的方，我用禿黃油跟他換也不肯呢。”

謝昭把熱面條拌勻,禿黃油一點點融化，香氣撲鼻：“妹妹自己做的？”

“你居然嘗得出來呀？”程遙遙夸獎道,“我以為你吃什麼都是牛嚼牡丹,一口悶。”

“……”謝昭把拌好的面條放在程遙遙面前，順手端走程遙遙那碗有些冷掉的面，“趁熱吃。”

“太燙了。”程遙遙苦惱地看著面前冒著滾燙熱氣的面條,無從下手。

謝昭道：“要喂你嗎？”

程遙遙一抬小下,很氣地道：“你非要喂的話，我也不介意呀。”

謝昭挑起一筷子面條：“要吃就自己過來。”

程遙遙一只膝蓋跪在凳子上,隔著桌子探過去，張：“啊——”

程遙遙咬了個空,被謝昭親在上,發出“啵”地一聲。謝昭占了便宜還一本正經：“妹妹幾歲了,還要人喂飯？”

“……”程遙遙端著面坐到離謝昭遠遠的桌角去了。再理謝昭就是傻子！

謝昭就著氣鼓鼓的模樣吃面,胃口大好。這禿黃油委實鮮,蟹黃顆粒在口中發出無法比擬的膏風味，的確是程遙遙才能做出來的味。就著韌滾燙的面吃下去，胃里溫暖而飽足。

程遙遙就沒那麼高興了，該死的謝昭還不來哄！一一地挑著面吃，吃了好久面條也沒下去。

手里的筷子忽然被走，程遙遙頭也不抬：“煩你！走開！”

“你在劇組都是這樣吃飯的？”謝昭拉過凳子坐到程遙遙面前，嚴肅地看：“怪不得瘦了許多。”

程遙遙歡喜地一掐腰：“我真的瘦啦？……你敢瞪我！”

“沒有。”謝昭拌勻碗里的面條，挑起一筷子吹了吹：“不燙了，我喂你吃。”

程遙遙不相信地看著謝昭：“我不要你喂了。”

謝昭把面條卷在筷子上，送到程遙遙邊：“這次不逗你，乖。”

程遙遙試試探探地張開，一口面條送了進來。程遙遙趕閉上，吃相很文雅，閉著，腮幫子一一地咀嚼。謝昭好笑地道：“犟犟吃飯都比你大口。”

程遙遙仍舊慢慢吃完這一口面，咽下去才道：“犟犟不是貓，是豬。”

謝昭又喂一口：“妹妹是貓。”

“謝昭是……”程遙遙含著面條苦思冥想，“是大獅子。”

謝昭給了角的醬，隨口問：“為什麼？”

程遙遙紅了臉，兇道：“哪有這麼多為什麼！你真煩！”

被評價為“很煩”的謝昭十分莫名，捉住程遙遙狠狠親了幾口才算扯平。一碗面條喂了一半程遙遙就不吃了，還振振有詞地表示自己今天多吃了呢！

謝昭皺眉看著碗里的面條，這才知道程遙遙的小臉怎麼瘦這樣。他哄道：“再吃一點。”

程遙遙勉勉強強又吃了一口，手指勾著謝昭的襟扣子玩兒：“這服是新的？”

“嗯。”

程遙遙道：“很好看啊。”

謝昭專心喂飯：“再吃一口。”

程遙遙一張就被塞了口面，氣得干瞪眼。好容易才咽下去，哼哼唧唧道，“怎麼忽然會打扮了？”

程遙遙問得仿佛漫不經心，眼角卻一直地瞄謝昭的臉，手指也擰在一起。

謝昭忽然看了一眼，狹長眼眸里有笑意一閃而過：“是小緋替我挑的。”

他一字一頓：“來見媳婦兒，要穿得面點。”

謝昭的眼神好像看了程遙遙最深的小心思。謝昭長得好材好，但在穿上一直很隨意，以前家里窮，每天穿著破褂子。后來是程遙遙給他買什麼，他就穿什麼。今天穿著的外套和襯衫卻都很括，用料講究，絕不是他自己的品味。

程遙遙從剛才起就一直惦記著這件事兒，此刻被謝昭拆穿了，卻是臉頰一熱，惱怒道：“誰是你媳婦兒，不要臉！”

“不要臉，要媳婦兒。”謝昭對答如流，挑起一筷子面條：“還有最后幾口。”

程遙遙直搖頭：“不吃了不吃了。……你不覺得這景有點眼？”

謝昭和程遙遙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回想起喂犟犟的畫面。

有一回家里剩了多魚，謝拌了一大碗魚湯泡飯喂犟犟。犟犟再饞也只是一只小貓，吃剩下半碗不吃了。謝捉住犟犟的后頸皮，拿個勺子喂它，撐得犟犟好幾天聞到魚腥味就急得直搖頭。

謝昭也不，幾口吃完剩下的面條，道：“下不為例，以后不準剩飯。”

謝昭洗碗收拾了鍋灶，程遙遙就掛在他背上，像個大型掛件。收拾完廚房，時間還不到十二點。

謝昭問道：“要回去休息嗎？”

程遙遙掛在謝昭背上，黏人得很：“不。”

謝昭了手，反手扶著膝彎往上托了下：”你下午還要拍戲。”

程遙遙埋在謝昭肩膀上，久違的氣慢慢浸，舒服得昏昏睡。只想跟謝昭多待一會兒：“下午就是補拍幾個鏡頭而已，沒事的。”

程遙遙這才想起來道：“還沒問你呢，怎麼忽然來蘇州啦？和小緋還有犟犟最近怎麼樣？”

“們都很好。”謝昭背著程遙遙在廚房里慢慢走，道：“小緋過完年就去紡織廠。給你打了一件，明天帶給你。犟犟又胖了。”

程遙遙趴在久違的寬闊脊背上，蹭了蹭謝昭的頸側，困意漸漸上來了：“那你呢？”

不等謝昭回答，程遙遙的呼吸漸漸均勻，睡著了。

謝昭停下腳步，輕聲道：“我很想你。”

下午劇組在假山邊補拍幾個鏡頭。程遙遙穿著丹士林藍旗袍，小皮鞋，一副學生打扮。從假山后頭繞出來，懷抱一大把新鮮的桂花。

此時已是初冬，桂花稀。劇組廢了不力氣才從城外尋來這麼一大把，香氣撲鼻。程遙遙抱著桂花，腳步輕快地沿著岸邊走向鏡頭。

誰知一抬頭就看見了謝昭。

謝昭就站在導演旁邊，靜靜著。眾目睽睽之下，程遙遙在經過假山的時候一陣心虛，只覺得謝昭眼神里別有深意。

這麼一分神，腳下打，手里的桂花頓時飛了出去，散落一地。

“遙遙！”眾人驚呼，謝昭飛快地沖了過去，一把扶住程遙遙。

榮導大聲道：“遙遙！這麼簡單的鏡頭都出岔子！你能不能把心收一收？”

程遙遙驚魂未定地看著地上的桂花，那些珍貴的桂花散落在地上，米粒大的花瓣全掉了。

謝昭皺了眉，溫聲道：“扭到腳了嗎？”

“沒……沒有。”程遙遙搖了搖頭，沮喪得不得了。

謝昭還是第一次來看拍戲呢，今天穿得不好看不說，還丟了這麼大的臉。

謝昭把桂花撿起來，遞給跑過來的孟姐。孟姐整理了下桂花，安道：“沒事兒，還能用！你當心點兒，別總摔跤啊！”

謝昭皺眉：“總摔跤？”

“可不是。遙遙倒好幾次了。”孟姐把整理好的桂花塞回程遙遙懷里。

謝昭還要再問，榮導喊道：“謝昭，你過來！”

謝昭只得對程遙遙道：“小心一點。”

副導演接手了鏡頭。榮導跟謝昭走到一邊的銀杏樹下，遞了煙給謝昭。

謝昭謝絕了：“遙遙不喜歡煙味。”

“嘖。”榮導不了地搖搖頭，把煙叼在上，點燃了。

謝昭著假山那邊。他的這個角度能看見程遙遙，程遙遙卻看不見他。程遙遙抱著桂花，腳步輕快愉悅地從假山后跑出來。烏黑的發編兩致的麻花辮，穿著藍衫黑，是很見的學生打扮，清純得讓人移不開眼。

只是又了一下，謝昭頓時要沖過去，被榮導攔住了：“遙遙這丫頭走路總這樣，沒事兒。”

謝昭皺眉。

榮導呼出口煙，又搖頭道：“我花了這麼大的功夫讓收心，你倒好，一來就把的魂兒勾跑了。”

謝昭收回視線，看著榮導道：“您早就該知道的。”

榮導咳嗽起來：“咳咳，你小子一點兒不謙虛！”

榮導當初為了讓程遙遙來拍戲，先哄著程遙遙拍了套照片勾起的興趣，程遙遙卻渾然不覺。榮導只好將主意打到謝昭的頭上，謝昭卻先一步找上了他。

榮導知道謝昭不喜歡自己，更不想讓程遙遙去拍戲。可謝昭開門見山，竟是愿意讓程遙遙來拍電影。

榮導驚訝了，他還以為謝昭是來揍自己的，轉念一想，又有些鄙夷：“你有什麼條件？”

謝昭道：“唯一的條件是，你要無條件護著，不能放出劇組。”

“這算什麼條件？”

謝昭道：“我只有這個條件。”

榮導這下是真的不懂了：“我知道你不想讓遙遙拍電影。你能說說，你為什麼改了主意嗎？”

謝昭抿了抿：“因為喜歡。”

榮導跟這個年代的大部分人都不同。他拍了那麼多部片，也見過許多癡男怨的，對謝昭和程遙遙的并不看好：謝昭這種青年人，對不諳世事的城里大小姐的確有致命的吸引力。可他們的份之間差了天塹，遲早會被現實沖垮。

不管怎麼樣，謝昭的決定還是讓榮導容了：“如果你真的能說服遙遙，就是徹底改變了的前途！憑著遙遙的資質，在電影廠會有一番作為的。遙遙說想上大學，我也可以幫。”

“不必。”謝昭道，“遙遙拍完這部戲，就會回來。”

榮導失笑。真是被沖昏了頭腦的年輕人。拍電影，回上海，這對于一個年輕姑娘來說是多麼巨大的。見識了新世界的程遙遙，會甘心回去嗎？

直到今天，榮導才明白了謝昭說出這番話時的語氣，不是盲目狂熱，而是篤定和自信。

榮導嘆了口氣：“真是可惜，太適合鏡頭了。”

謝昭道：“可不適合這個圈子。”

榮導哈哈大笑起來：“你倒是了解。遙遙這子，沒有我護著肯定要吃不虧的。算啦，看遙遙今天看著你的眼神，我就知道留不住的。”

謝昭眉梢一挑：“什麼眼神？”

榮導笑罵：“別得了便宜還賣乖！”

謝昭繃了角，笑意卻從眼底漫了出來。

榮導拍了拍謝昭的肩膀：“得啦！明天我放遙遙一天假，讓你們倆好好聚聚。但是我話說在頭里，你小子得守規矩！一天沒結婚，都不準來！晚上鎖門前得把人給我送回來！”

“您放心。”

程遙遙終于拍完了湖邊的一個鏡頭，天邊已是晚霞如火。

眾人都松了口氣，笑道：“得，總算能收工了！晚上能在室拍了！”

眾人都忙著收拾東西，程遙遙抱著一束桂花站在原地，著向自己大步走來的謝昭，雀躍地了聲：“謝昭！”

一件帶著暖意的外套落在上，懷里的桂花也被拿走，謝昭看著：“冷不冷？”

“冷的。”程遙遙點了點頭，鼻子忽然有點酸。穿著單薄的，抱著灑了水的桂花，當然冷了。

謝昭把的手塞進袖子里，道：“我跟導演請了假，明天就能帶你出去玩。”

程遙遙道：“那今天呢？”

晚霞倒映在謝昭的眼底，炙熱如火：“今天晚了。”

程遙遙眼看著他：“那你今晚住在哪兒？”

“我在碼頭的招待所住。”謝昭含了一笑，“明天一大早就來接你。”

程遙遙依依不舍道：“我今晚不能跟你一起嗎？”

謝昭抓住的手一，飛快掃了眼四周。眾人都忙著收拾東西，吵吵嚷嚷，沒人注意到他們。

謝昭啞聲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懂事一點！”

程遙遙無辜道，“我說什麼啦？我晚上想跟你一起出去玩而已，你想什麼呢！”

“……”謝昭閉了閉眼，調整好呼吸：“今晚不行，劇組這麼多人，對你的影響不好。”

劇組里都是眼睛，謝昭跟待在一起，其他人明里暗里的目都快把謝昭開來瞧了。程遙遙今晚要是徹夜不歸，指不定要傳出什麼話來。

程遙遙懨懨點頭：“反正我晚上還有戲要拍呢。”

謝昭忽然道：“把你的鞋給我。”

程遙遙疑地眨了眨眼：“哎？”

霞滿天，連綿著向天邊席卷而去，從邊緣一點點泛起黛藍。程遙遙吃過晚飯，又跑到大門口的鐵欄桿上趴著。

門房大爺被謝昭的一大包煙收買了，沖程遙遙笑呵呵道：“小謝來了我會喊你！”

程遙遙眼著欄桿外，道：“反正我吃飽了沒事干，我等一等他。”

門房大爺嘖嘖搖頭：“年輕人。”

等天空中的黛藍一點點吞噬了晚霞時，一輛高大的凰牌自行車從地平線緩緩靠近了。謝昭的外套被風吹得鼓脹起來，短發凌。自行車沖大門口直奔而來，他長一撐，自行車堪堪停在門口。

謝昭來不及歇口氣，從后座上取下一包東西遞給程遙遙。

程遙遙打開一看，是的皮鞋：“嗯？”

謝昭抬手了把額上汗水，雙目熠熠生輝：“鞋底打了掌，不會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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