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的冬天格外冷,走在路上霧蒙蒙的。程遙遙走到跟孟姐約定好的地點,就看見包著頭巾的孟姐站在那兒探頭探腦。

程遙遙從背后拍了一把：“地下黨接頭呢？”

孟姐一蹦三尺高，捂著心口喚：“哎喲我的天爺,你嚇死我了！快，跟我來。”

孟姐拉著程遙遙，兩人往弄堂里繞了一會兒，來到間不起眼的門口。這間獨門獨戶的小院子跟蘇州那間一樣,里別有天。前頭是亮堂的堂屋,能擺下兩張桌子,后面則是寬敞的廚房，一應調料鍋灶俱全。

一個利索人帶著兩個小姑娘正在拆蟹，瞧見孟姐進來便道：”東西都備好了，這就是……“

那人上下打量著程遙遙,這麼漂亮洋派的年輕姑娘，怎麼看也不像孟姐口中的“大廚”。孟姐笑著跟程遙遙介紹道：“這是楊嫂，咱們借的是家廚房。楊嫂,這就是遙遙。”

孟姐在路上已經告訴程遙遙，這楊嫂做得一手好菜,也有門路,那些有錢有權的饕客時常來這兒打牙祭。因著這些有權勢的顧客，楊嫂這里還算安全。

程遙遙心道,這不就是私房菜館嗎？這倒是個生財的好門路。

既然雙方都了底,程遙遙也不見外,系上圍洗了手,就開始熬制禿黃油。楊嫂的廚房一切食材都很齊全，豬油也是才熬制好的，清亮噴香。蟹更是滿滿兩大盆，院子里的螃蟹殼堆得小山似的。

再過幾天就是春節，這些禿黃油必須趕在春節前賣出去。程遙遙熬制禿黃油，楊嫂帶著兩個兒打下手，三人從早忙到晚，熬制好的禿黃油裝瓶包裝，馬上就有小販來運輸出去，完全是一條正規的產業鏈。

熬制完禿黃油，程遙遙還幫忙調配了醉蟹的鹵水，制作流程則由楊嫂母倆來完。饒是這樣，程遙遙也累得胳膊都抬不起來了。

當最后一批醉蟹也被小販分走后，幾人就著熱開水泡飯和一碟子腌泥螺把飯吃了。程遙遙這時候也完全不挑剔了，把一碗熱米飯吃得干干凈凈，這才覺得力氣回來了點。

孟姐掏出滿滿一包的錢，笑得合不攏，把帳一五一十報給程遙遙和楊嫂聽。程遙遙完全笑不出來，除了剛到甜水村的前兩天，還從沒有干過這麼累的活呢。

算完帳，孟姐把錢分作三堆，程遙遙算是技，拿了三。厚厚兩疊錢拿在手里，程遙遙也不由得驚訝了一下：“這麼多？”

孟姐笑道：“你剛才沒聽我算賬啊？快過年了，我把價又抬了一下。禿黃油一瓶二十，醉蟹八塊。咱們再賣上幾天，到過年前，咱們起碼還能再賺這個數！”

孟姐出一個掌，程遙遙眼睛亮了亮。再賺上五千塊，就夠一萬啦！原本想打退堂鼓的程遙遙，頓時又生出了力氣。

出了楊家，程遙遙跟孟姐去了一趟銀行，把錢存到了自己的存折上。孟姐則跟這個年代的人是一個想法：“錢放在自己上多好，時常數一數，心里那個啊。”

程遙遙道：“錢放在家里不安全，萬一被了呢？萬一家里被燒了呢？放銀行里還有利息。”

孟姐忙道：“呸呸呸！壞的不靈好的靈！”話雖如此，孟姐心里也犯起了嘀咕，跟著辦了個存折，把錢存了進去。

結果出來一路上都在嘀咕：“這麼多錢就換了個小折子，靠得住靠不住哦？”

程遙遙了耳朵。銀行靠得住靠不住且不說，反正在程家，絕不能財。昨天回家的時候，就覺得自己臥室里的東西被過了。還好錢包是隨攜帶的，否則家底都要被掏空了。

程遙遙這樣早出晚歸了幾天，程征還以為是跟沈晏出去了，也沒覺得不對勁。反正從前原主也是天不著家，就跟在沈晏后跑。魏淑英和程諾諾母倆不知道忙活著什麼，也沒來找程遙遙麻煩。

這天下午三四點，楊嫂的院子來了一桌客人。楊嫂這陣子都忙著做禿黃油呢，可這桌客人是滬城有名的，不能不接。楊嫂只好忙忙洗了手去做菜，程遙遙跟孟姐則提前從小院里出來，準備回家。

才走到弄堂口，楊嫂的小兒追了出來：“遙遙姐，遙遙姐，客人帶了一批海貨，我媽喊你幫忙認認！”

程遙遙便對孟姐道：“你先走吧，我去看看。”

孟姐急著去接孩子，便道：“哎，你也早點回啊。”

程遙遙跟著楊嫂小兒回了廚房，楊嫂正對著一簍子東西犯愁呢：“遙遙，你瞧瞧這是那群客人帶來的，說是新鮮海貨，讓我做了。”

程遙遙一看，好家伙，一簍子生猛海鮮。揮舞著鉗子的大龍蝦，梭子蟹，刺還在的海膽，蹦跳的大蝦，扇貝，都新鮮無比。

程遙遙笑道：“蝦蟹你認得的，這個刺球是海膽，那個是扇貝。客人說要怎麼做了嗎？”

楊嫂道：“他們說要好好做，招待貴客的。”

程遙遙道：“海貨吃一個鮮。你統統給它清蒸了，再配上蘸料也就是了。”

楊嫂為難道：“可我是做杭幫菜的呀，哪里弄過這個？遙遙，你既然認得，肯定也會做的，幫幫忙好吧？”

程遙遙只好道：“好吧。”

程遙遙做了一道最快的白灼大蝦，配上獨家蘸料，讓楊嫂兒先端出去敷衍客人。

程遙遙調兵遣將：”楊嫂，去把泡了，再剁些蒜蓉。”

楊嫂有了主心骨，迅速地在廚房里忙活著。

程遙遙把大龍蝦丟在案板上敲暈，用筷子大龍蝦尾部放尿，再刷洗干凈大龍蝦。把大龍蝦切小塊，重新拼大龍蝦的形狀，做了一道清蒸龍蝦。

梭子蟹則剁幾塊，加蔥姜蒜炒，香味兒勾得人口水直冒。程遙遙也很久沒吃過梭子蟹了，梭子蟹產自海邊，打撈后幾個小時就會變味，極難運輸，也不知道這些客人從哪里弄來的新鮮梭子蟹。

程遙遙從門里瞥了眼，一桌子五六個客人，看穿戴就知道份不凡，年紀都有三四十開外。主位上的一個被門簾擋住了，看不清。

楊嫂的小兒一掀門簾進來了，雀躍道：“客人說龍蝦的火候好，蘸水更好，還問娘是不是換廚子了？”

楊嫂也是滿臉喜，看來這次的客人份不凡。楊嫂聽到最后一句話，看了向程遙遙。

程遙遙立刻道：“別提我。”

楊嫂也知道，程遙遙這樣的長相容易惹麻煩，特別是在這樣的地方。便對程遙遙道：“你躲著，我出去跟他們說。”

楊嫂出去了。程遙遙聽客人夸那蘸水，便知道他們的口味了，接下來做了蒜蓉蒸扇貝和一道海膽炒飯。

楊嫂笑瞇瞇掀起簾子又回來了，向程遙遙轉述了那些客人的夸獎：“這些客人可是得罪不起的。他們今天特地帶了這些海貨來招待貴客，要不是你幫忙，我還真做不來這些菜。”

程遙遙拿香皂洗著手，笑道：“也沒什麼難的，都是些常見的海鮮。”

楊嫂唏噓道：“我看遙遙你年紀小小，手藝這麼好。要是你能開個館子，生意指定比我強多了。嗨，看我說什麼呢。你一個姑娘家，哪能干這個。我啊，是被得沒法子了，指不定哪天就給抓了。”

程遙遙道：“別擔心，形勢總會好起來的。”

楊嫂笑笑：“不提這個了。耽誤了你這麼久，趁著天沒黑你趕回家吧，要注意安全。”

程遙遙知道楊嫂是不信自己的話。畢竟在這個社會大環境里，只允許國營飯館的存在，私人館子都是見不得的，楊嫂日日都提心吊膽，生怕哪天被稽查隊連鍋端了。

其實最遲在79年，中國第一家私營飯館就會登上報紙。在前面漫長的十年里，人們已經夠了國營飯館單一的口味和惡劣的服務態度，屆時，這些私營飯館就會如雨后春筍一般，開遍全國各地。

程遙遙穿上大，就跟楊嫂告辭，獨自離開了。

程遙遙穿上大，就跟楊嫂告辭，獨自離開了。

這時天已經不早，晚霞漫天，不下班的人騎著自行車匆匆駛過，灑下一串鈴聲。程遙遙喊了輛車，直接向國際飯店去了。

車子堪堪停在飯店門口時，上了從汽車上下來的沈晏。沈晏快步迎上來，手扶程遙遙下車：“遙遙。”

程遙遙下得車來，手里提著一個紙包。

沈晏發出疑的一聲：“你就穿這個？”

程遙遙低頭看了眼自己：“我這麼穿有問題嗎？”

并沒有著意打扮，穿著素高領衫，格子長，外套一件黑長款外套。仍是面容冷艷，姿流麗。

沈晏端詳了一番，含笑道：“遙遙怎麼穿都好看。”

他這語氣又輕又麻，程遙遙嫌棄地瞥他一眼，到底想起來今天是沈晏媽媽的生日。命令沈晏：“幫我擋著點！”

兩人走到一邊，沈晏側擋住旁人視線，程遙遙從手包里拿出口紅，對著鏡子抹上，又在領口別了一枚小巧鎏金的針，鏡中人雪紅，登時生起來。

自從程遙遙從山里回來后，沈晏還是第一次這麼近距離地看著程遙遙，心花怒放，眼睛都舍不得轉一轉。他目從程遙遙潔的額頭，嫵的眼，秀的鼻子緩緩往下，落在微分的上，結艱地上下了。

國際飯店的圍墻邊，高大青年低頭看著面前纖細流麗的姑娘，顯得如此登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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