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蜥蜴先生》第5章 我還答應過要娶你呢
從醫院出來的半夏了隨背著的琴盒,朝著天空呼了一口白霧,有些啼笑皆非。
本該笑不出來,付完醫藥費之后,又買了必不可的加熱墊和控溫,徹底花了所有的存款。
如今賬戶余額,十七塊八八。下個月的房租都不知道在哪里。
一貧如洗似乎沒有打擊到年輕的孩,背著琴盒走在熱鬧街邊,邊走邊笑地說話,“扣掉回去的地鐵費,還能剩十五元呢,好好地吃一頓沒問題。”
輕輕拍了拍自己服的口袋,“待在里面真的可以嗎?會不會很悶?”
那白羽絨服口袋的邊緣,出一個墨石似的黑腦袋,接著一道低沉的聲音不知從何響起,“并沒有,這里很好,謝謝。”
在榕城,即便是冬季街邊的樹木依舊長得郁郁蔥蔥,一樹艷紅的木棉花點綴枝頭,開得熱烈如火。半夏踩著細碎落葉,穿行在街燈樹影之下。
“對了,你怎麼認識我的?你有名字嗎?我還不知道該怎麼稱呼你呢。”
出口袋邊緣的那一點濃黑微微了,再度陷了沉默中。
“沒有名字嗎?剛剛在醫院,他們的守宮都有很炫酷的名字,有的白騎士,有的暴風雪什麼的,還有什麼幽蓮的。我也給你取個名字吧?”
看著枝頭熾熱如火的花,半夏的腦海中莫名閃過一個名字,張口便說了出來,“就小蓮好了。”
濃似暗夜的生,卻給起了個純潔剔的小名。
微微鼓起的口袋了一下,黑的腦袋冒了出來,默默仰頭。那人攜帶著它行走人間,在花枝樹蔭下毫無所覺地自說自話。
“小蓮啊,你看這里的冬天,從來不下雪,樹木甚至還能開出花來。夏季也沒有池塘,看不見蓮花和青蛙。在我的老家,冬天放眼所見全是紛紛揚揚的白雪。等到夏日里池塘的冰化了,會開滿片片的蓮花。可漂亮了。”
“這樣想想,好想吃做得藕。”
“對了,小蓮你不?有沒有想吃點什麼?”
地鐵口外的廣場上人流集,四面高樓林立,城市里的各霓虹彩燈在黃昏中逐一點亮。
全只剩十五元的半夏興致地買了兩個包子當做晚餐,坐在花壇邊的臺階上,呼呼地吹著吃,“這家的玉米鮮包特別好。皮薄餡大,鮮。最主要是買兩個還能送一杯熱豆漿。”
“小蓮你真的不吃嗎?我可以把餡都分給你?”
羽絨服的口袋里傳來悶悶的聲響,“我不,謝謝。”
“這麼好吃的包子也不能吃,”半夏嘆了口氣,“真得是只要吃蟲子嗎?”
這一次,口袋里的聲音回答得很快,“不,我不吃蟲子。”
隨后又變得有些低沉沮喪,“我不用吃什麼。”
“別不好意思啊,如果想吃什麼就說。你既然來了我家,別的沒有,至不會讓你著。”賬戶余額個位數的半夏,財大氣地招呼口袋里的客人,邊說著大話邊頂著寒風咬了一口包子,“啊,好燙。”
租住三百元一個月的農村自建房,坐在路邊吃晚飯,半夏的臉上卻不見半分焦慮窘迫。
晃悠著長,仿佛得了什麼人間至一般,高高興興將手里廉價的包子全部吃,方才拍了拍手站起來,彎腰打開了隨背著的小提琴盒。
取出小提琴,練地在琴盒里放了幾枚幣和一張收款二維碼,隨后將提琴架上了肩頭,調了調音。
甚至還有閑暇,在調音的過程中解釋這預放錢幣的技巧,“既不能多,也不能一點沒有。了的話,顯得你沒市場。多了別人又嫉妒你,就不愿意再給了。咱們剩下的這點,剛剛好。”
火紅的木棉花樹下,一雪白的,扣著一頂黑絨線帽,束著長長的馬尾,就著人來人往的街邊,擺攤賣藝,抬手拉起了的琴。
半夏其人,雖生就一幅細腰長的好量,人卻活得很隨便。懶梳妝,淡眉淡眼的,頭發也不過在腦后隨手一扎,放在如云的藝學院,一點也不出挑。
只在這駕琴揚弓的一剎那,整個人的氣場突然間變得濃烈。眉還是那眉,眼也還是那眼。花樹下揚琴,人便像那凜冬中肆意盛放的花,瞬息間張揚灼目起來。
仿佛慣于街邊賣藝,毫無凝塞怯。白皙的手指揚起琴弓,角便勾起了一抹淺笑。笑也不嫵,反倒帶著狂意。驟響的音符,便地哄鳴而起。
極快的節奏在的手中,卻拉得輕松寫意,收放自如。琴弓在纖細的手指中高頻振,音準又輕盈,而迅捷流淌開來。
宛如有那麼一只蜂從琴弦的間隙中飛出。
很快,兩只蜂,三只蜂……群結隊的野蜂,從小小的琴箱中蜂擁而出。
嗡嗡舞的薄翼,洶涌澎湃的生機,瞬間飛躍出琴弦,在花樹下擴散,穿過霓虹織,車水馬龍的都市,朝向繁花盛開的遠方奔去。
這樣抓人的盛景繁音。
“看那,有人在拉小提琴。”幾個小姑娘停下腳步。
“好炫酷的小姐姐啊,拉得是什麼曲子?作快得我都看不清。”
“雖然不懂,但覺好厲害啊。”
下班歸途中的行人三三兩兩側目觀看,捧著麻辣燙的學生在路邊駐足。
“嗡嗡嗡的,這拉得是什麼啊,覺像一群蜂在飛。一點意思都沒有。”有些對古典音樂一竅不通的人覺得不太興趣。
“哈哈,像蜂就對了,這首曲子就野蜂飛舞。是一首炫技曲,超難的。能拉得人都很厲害。”也有略知一二的人開口解,順便炫耀一下自己的學識。
很快,口袋里的手機就傳來了收款的震聲,琴盒里也多了幾張小額紙幣。
倆位著考究的男子路過,其中一人聽了片刻,便搖著對自己同伴說道,“并不算什麼難度高的曲子,這樣的曲目不過是用來唬一唬外行而已。拉得也太隨便了,都沒按著譜子走。沒有接過音樂教育的人群總是如此,覺得快便是厲害。拉得快就是難,彈得快便是厲害極了。可笑得很。”
他的同伴是一位頭發發白的老者,背著雙手,慢悠悠地在琴聲里停下了腳步,“這不是很好嗎?路人都被唬住了,才能夠慷慨解囊。也就實現自己的目的了。”老者笑了起來,“何況小姑娘的琴聲里有點自己的東西,拉得并不只有快而已呢。”
錯路過的時候他取出懷中做工致的錢包,彎腰在琴盒里放下一張大額紙幣,路人或褒或貶的評價沒能進半夏的耳中,花樹下的演奏者已經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
甚至連外套的口袋了,一只漆黑的守宮爬出了口袋,也沒引起的注意。
不遠一個圍觀演奏的孩突然拉了拉自己的伙伴,“快看,的口袋里爬出了一條什麼東西?”
“啊我的天,是蜥蜴。我好怕那種東西。”
“真見,小姐姐居然養著蜥蜴做寵啊。”
“那做守宮,好漂亮的一只,居然還有全黑的守宮。我以為守宮都是橘紅的。”
“黑的蜥蜴,白的小姐姐。又颯又酷,琴還拉得好,我好這個小姐姐誒。”
爬出口袋的守宮抬起頭,從它的角度,可以過飛揚的琴弓,看見那些支離破碎的霓虹燈。口袋里幽深而窄仄,一線天之外,是巨大而怪陸離的世界。
高聳云的樓房,尖銳刺耳的車鳴聲,如同巨人一般來回行走的人類。
那近在咫尺的演奏者,手指有力,琴弓飛揚。
弓弦之間流淌出來的曲子卻有著自己所悉的畫面。
它盯著飛舞的弓弦,琴聲帶著它的記憶,回想起多年之前。
那時候的它還是一個七八歲的男孩,把自己藏在一片廣袤的鄉間原野里。
荒野中叢生的荊棘和生機的花叢間,有著無數的野蜂飛舞穿行。
嗡嗡嗡,嗡嗡嗡。那里的野蜂就和這琴聲一樣,肆意張揚,舞個不停。
小小的男孩抱著膝蓋坐在比自己還高的野草叢中,他不知道自己在這荒野間蹲多久。這里只有飛舞的野蜂,鳴的蟋蟀,瑟瑟爬的蟲蛇。仿佛躲在這里,便可以遠離那些讓人難以忍耐的巨大悲傷,遠離那些年人充滿著無休無止爭吵的世界。
腳下的泥土被某種生拱開,冰冷的軀從他的腳面上爬過,又鉆回泥土間。
如果可以的話,他希自己就這樣在這一片嗡嗡的野蜂聲中睡去,鉆進這潤的泥土中,從此歸于這片荒原也好。
反正已經沒有可以回去的家,沒有了等待自己回家的人。
可是,當晚霞的澤越來越暗沉,濃郁的黑慢慢從山腳爬起,覆蓋住天空的時候。他又開始本能地到害怕。
氣溫很快降下來,又又累。影影倬倬的草木影在嗡嗡作響的蜂聲里晃,像那些恐怖故事中扭曲猙獰的怪,仿佛隨時就要撲出來,一把抓住自己冰冷的腳踝。
或許我也就要死了,和爸爸媽媽一樣。
男孩把自己的頭埋進膝蓋里。的本能戰勝了小的心靈。
有沒有人,隨便來一個人吧。
把我帶回去,帶回那些有人聲,有燈的地方。
暗影倬的勁草在這個時候被一只小手撥開。一個戴著草帽的圓圓臉蛋從雜草叢中鉆了出來,那小臉因為長時間奔跑變得紅撲撲的,靈活的雙眼在看到男孩的一瞬間亮了起來。
“哎呀,你果然躲在這里。害得我找了好久。”六七歲的小孩摘下自己頭頂的草帽,扇子去四周的野蜂,握住男孩的手,一把將他用力拉了起來,“快回去吧,村子里大家都出來找你了呢。”
現在回想起來,他不記得兩個小小的孩子,在逐漸暗下去的天里,是怎麼從荒蕪人煙的田野里一腳深一腳淺地走回去的。
他只記那比他還小一些的孩,在自己的前方一路不停分開那些長草。那只一路牽著他的小手,指頭圓圓的,剪著短短的指甲,指腹因為練小提琴而起了一層薄薄的繭子。
薄薄的繭子一路刺得他手心難,心里也難。
“沒事的啊。我媽媽說過,任何不開心的事,都有過去的一天。只要忍得過眼下這一陣,就沒這麼難了。”不停晃在他眼前的小小影一路都在說話,“你別怕,我們很快就能長大。等我長大了,就去看你,還能找你玩。”
“真的嗎……你保證會來。”
小孩笑嘻嘻的聲音傳來,“那當然,我還答應過要娶你做媳婦呢。”
“胡說,生怎麼能說娶媳婦。”男孩被這句話逗到了,有那麼一瞬間忘記了自己失去父母的悲傷,“生只能說嫁人,我才能說娶……娶什麼的。”
“哈哈,都一樣啦。不要介意那麼點小事。”
墨黑的小蓮昂著頭,雙眸著拉琴的。那雙眼睛有著奇特而斑駁的紋理,詭異又神,非人類所有。
都是騙人的。
已經一點都不記得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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