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夏有兩份兼職，一份是這一周兩次在酒吧一條街的藍草咖啡演奏小提琴。另外一份是去育英琴行給小學的琴上課。因為工作時間都在晚上，路程又遠，時常趕不上學校寢室的關門時間，所以自己在校外租了房子居住。

沒打工的時候，偶爾也會隨便找一個人流多的廣場，或是地鐵口站著拉琴。增加點外快的同時，順便還能練練膽識。

今晚在育英給學生上完課回家，已經是夜幕低垂之時。

半夏下了公站在燈暗淡的村口，遠遠地便看見龍眼樹林邊的那棟房子。村里的路又小又黑，唯有那棟房子一樓的卷簾門開著，暖黃的燈瀉了一地，悉的麻將聲順著夜風傳來。

濛濛暗夜，這樣的燈和靜溫暖了夜歸之人。半夏提了提沉甸甸的塑料袋，心里也變得溫暖起來。

自從小蓮來了家里，似乎是過上了讀書以來難得的好日子。

每天早上都是在食的香味中醒來的。雖然家里的食材有限，但顯然制作人心靈手巧，極為簡陋的有限食在他的手里，依舊可以花樣來。

昨天早上喝的是放了龍眼干的小米粥。今天早上起來，桌上擺著的居然是讓人流口水的香椿烙餅。

每天夜半回來，家里的地板得一塵不染，廚房的臺面可鑒人，就連衛生間的馬桶都刷過了。

說是自己養了一只寵，其實好像照顧更多的反而是自己。最讓半夏不好意思的是，因為最近囊中，連稍微好一點的食都沒能提供給大病初愈的小蓮。

幸好今天結算了工資，除了給英姐轉了房租，還有富余買上一大袋的食材。總算可以讓小蓮吃好一點的東西啦。

想到這里半夏笑了起來，加快了回家的腳步。

和一樓的英姐打了個招呼，蹭蹭蹭地跑上樓，一把推開門，“我回來啦！看，我買了好多好吃的！”

擺在墻邊的飼養盒是空著的，屋的燈沒有關。墻上窗戶半開，單薄的窗簾在夜風的吹拂下輕輕搖擺。

“小蓮？”半夏疑地放下背上的琴盒，書包和袋子，開始在屋子的各個角落四尋找那個漆黑的小影，“奇怪，跑哪兒去了？”

床底下？空無一。洗手間？沒找著。灶臺上下？毫無痕跡。

半夏推開窗戶。的屋子小，這扇窗戶挨著隔壁的窗，兩個窗子的包欄幾乎是連在一起的，只用不銹鋼圍欄隔開。夜風刮過，鄰居家掛在窗外的架撞圍欄傳來一陣聲響。

半夏尋聲轉過頭，看見隔壁的窗外掛著幾件漉漉的男。隔壁屋子本來沒人住，是搬來了新的鄰居了嗎？

小蓮不會爬到他們家去了？

半夏試探著朝著隔壁沒有燈的窗口悄悄喊了幾聲：“小蓮？”

黑的窗口沒有傳來任何回應。唯有那幾件剛剛洗過的白襯衫漉漉地在空中輕輕搖擺。

窗的下面，便是片的龍眼林，黑夜中那些深淺不一，高低起伏樹頂連綿向遠。龍眼林的盡頭有一片新開發的高端住宅區，可以看見那些豪華別墅尖尖的屋頂。

如果一只蜥蜴其中，無異于魚游大海，鳥叢林，再難尋覓。

半夏雙手圈在邊，對著黑漆漆的樹林大神喊道，“小蓮！”

回答的，只有呼呼作響的夜風聲。

半夏看著那在風中花花作響的樹頂，呆立了半晌，跺了跺腳，轉出了屋，跑到一樓找正在打麻將的英姐。

“什麼小蓮？你養寵了？”聽說了況的英姐拿眼睛瞪。

“剛養了幾天，是一只這麼小的蜥蜴，黑的。”半夏將手機里的照片給看，“早上我出去的時候，還在家里的。”

“哎呦，小姑娘家家的怎麼養這個，倒是嚇我一跳。”英姐了口，拿眼睛撇手機上的照片，連連擺頭，“不曉得，不曉得，我是沒有看見的，這麼小只，被貓叼走了也說不一定。”

在半夏失地轉上樓，英姐卻突然又想起了一件事，喊住了，“對了小夏，你隔壁有人住了，晚上剛剛搬進來。小伙子賣相蠻好，和你一個學校的。”

半夏上上下下地把五層樓的樓道都細細找了一遍。依舊找不到那小小的，黑的影，心中涌起一沮喪失落，垂頭喪氣地拖著腳步往屋里走去。

在床邊坐下，看著敞開的窗戶發呆，下雨的那天晚上，小蓮就從這個窗口闖了自己的生活。來得那麼突然，想不到走得也這麼突然，連個招呼都不打。

偏偏待在這里的幾天，還表現得那麼心乖巧，讓人誤以為他會一直住下來。

半夏習慣地了自己的手指。左手的每一個手指，因為常年練琴都長著厚厚的繭。長年累月的練習，不僅讓手上長出了老繭，脖頸上留下琴吻。

突然想起母親曾說過這麼一句話，“但凡你選了這條路，遲早便會習慣孤獨，也會習慣孤獨。”

當村里的孩子們呼朋引伴跳下池塘的時候，在揮汗如雨地一遍遍反復拉著空弦，練著琶音。當年輕的小姑娘約著閨三五群夜市的時候，站在路燈下街邊賣藝。

為了湊夠學費，離開熱鬧的學校宿舍，一個人獨居在小小的屋子里。聞而起，戴月而歸。手里這把老舊的提琴，是自己唯一的伙伴。

難得的，來了那麼小小的一位朋友。

那麼一只小小的過客，走了就走了罷。

半夏從窗外收回目，一言不發地拿起自己的小提琴，夾在脖子上，調了調音準。抬手揚弓慢慢拉出一個旋律。不知是無意，拉得曲目正是那首《Thephantomoftheopera》。（歌劇魅影）琴聲初時如夢似幻，低低唱。驟而轉為鏗鏘，如那黑魅影至暗出現，腳步低沉，緩緩近。

最終著斗篷的黑影站上窗臺，在月夜下詠嘆。琴聲激昂，魅人心魄的慷慨悲歌散漫夜，落進窗下至暗的林海中去。

冬季的夜晚寒意骨，層層疊疊的樹林和遠方的建筑，都似被這奇幻而澎湃的琴聲蒙上了一層淡淡的寒霜。

一墻之隔的玻璃窗，被一只白皙的手臂拉開，一個男人的影在窗邊出現。他披著一件外套，敞著脖頸下的，錯雙手，微微靠在窗邊，沉默地聆聽著旋律。

他的臉白得像這冬季里的雪，眼眸卻黑得像寂滅了一切的灰燼，目落在窗戶下那深深淺淺的樹林中，原來，用人類的眼睛看去，曾經讓自己幾經生死的黑暗之地，不過是如此小小的一片小樹林。

大概不會有人知道，那個下著寒雨的夜里，曾有一只小小的怪從人類的世界逃出。他不過剛剛爬下別墅的圍墻，一雙發著綠的恐怖豎瞳就悄無聲息的出現在他的后。

那樣一只家養的小貓，于人類是擺在懷中的寵，于他無異是奪命的史前巨。哪怕他拼盡全力掙扎，用短小的四肢在濃黑的世界中瘋狂逃跑，依舊幾次險些被按在鐮刀般的利爪之下。

他頂著越下越大的暴雨，跌跌撞撞逃這片對自己來說宛如原始森林一般龍眼林。在掌大小的軀面前，世界早已不再是從前的世界，雨水匯聚的淺灘是那汪洋大海。小小一片泥坑，是可以讓自己徹底沉淪的沼澤。

他在泥濘中爬，在寒夜是滾打，幾經艱險，數次險喪。最終拖著傷痕累累的軀，爬到樹林邊緣，蜷在一片枯葉之下。

他耗盡了力氣，再爬不了，也沒有真正可以去的地方。

他知道自己已經不再是人類，甚至也無法像蜥蜴一樣活下去。

天地之大，原來并無一只怪的容之。

冰冷的冬雨毫不留地砸在快要凍僵的軀上，肩背上的傷口熱辣辣的疼，熱量和氣力都在不斷從流失。死神的腳步幾乎已經在耳邊敲響。

就在他意識慢慢開始昏沉之際，一陣琴聲夾在風雨中傳來。

明明是這樣嚴寒的冬季，演奏者拉得卻是維瓦爾第的《春》，三月暖般的琴聲，破開嚴寒，一路將那明的春之花從遠開到枯葉下這只瑟瑟發抖的怪前。

瀕死的怪抬起頭，看見了那扇在雨夜中亮著燈的窗戶，和燈中拉琴的人。

雖然那窗像開在高不可攀的山頂，但那溫暖的琴聲鼓勵著他，讓他鼓起全僅余的力量，順著又又冷的樓房外墻，開始一路向上攀爬。

斜倚著窗邊的男人合上眼，片刻之后，澤淺淡的雙微張，合著夜中的小提琴聲開始輕輕誦讀，“Insleephesangtome，Indreamshecame，Thatvoicewhichcallstome，Andspeaksmyname。”1

伴隨著一聲微不可聞的嘆息聲，一件黑的外套突然癱在窗前的地面上，窗前的男人卻已然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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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夏收住了尾音，覺到左臂的微微發麻。

不用他人評論，知道自己這一次拉得很好。這首歌自己曾拉過無數次，這是第一次將曲子詮釋得如此令自己滿意。

甚至覺到管中在沸騰奔流，的每一個孔都舒展開來，舒服地嘆息了一聲，耳邊還圍繞著琴弦微微的唱聲，心臟在怦怦直跳。這是一種極為難得的，當演奏者完展現了心中曲目之時才會出現的高驗。比任何的快樂，都來得令人。

可是口為什麼還這樣堵得難，郁結難消。

半夏收起琴，關了燈，滾上床鋪，用被子蒙住了頭。

該死的，沒沒意的家伙。

枉費我把小蓮這麼好的名字給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