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蜥蜴先生》第12章 赤蓮

半夏最終在學校的論壇給自己找了一位鋼伴。

鋼琴系的學生在音樂學校向來都是搶手貨,半夏也不敢挑,只要求彈過流浪者之歌就行。最終來應征的,是一位同為大二的男生,魏志明。

兩人見面的地點,約在琴房的樓下。

遠遠地,魏志明就看見了那位坐在樹蔭下等待的同學。

背著琴盒,長長的黑發束在腦后,干干凈凈的一張臉,不染脂,眉目清亮。筆直的長隨意地搭著花壇,右手捻著譜,左手在虛空中模擬著指法,毫沒有注意自己的靠近。

小提琴系的同學,又是得到了教授推薦名額的優等生,在來之前,魏志明心底就抱著點期待。

直至見到了真人,那冬日暖之下,恬靜溫的提琴,更是讓他的心頭熱了起來。

魏志明捋了捋頭發,轉了轉手指上酷炫的戒指,開始全力釋放自己的雄魅力,向那位看上去不諳世事的清秀佳人走去。

孩發現了自己的到來,笑著站起來,抬起眼眸看向他。

那雙眸眸明晰,目清澈,底下墊著的卻是一份沉穩自如的氣度。

出手,坦然地和魏志明輕輕握了握手,率先做了個自我介紹。隨后便遞過琴譜,識別開始了專業討論。

比他還更為泰然自若,游刃有余。沒有一一毫魏志明印象里,孩面對他這樣的異時應該出現的那種怯不安,故作鎮定。

魏志明心中剛剛燃起的火苗,一下就熄滅了。

家境優越的他,中學時代文化課跟不上,幸好還有點音樂細胞,從小被母親著練的鋼琴。家里便砸了錢,把他捧進了音樂學院。

進了大學以后,便自我覺人生的苦已經吃夠了,合該開始好好。每天打打游戲,勾搭勾搭妹子,混個學歷畢業便罷。

邊見過的孩也算是不。有的活潑明,有的溫,有的微微帶點刺。但不論什麼類型,都能讓他察覺,這些人本質上是用一種仰視的目在凝自己。

不論是溫還是怯弱可人的,最終無非是自己的依附者罷了。

因此,哪怕他還只是一個沒有自主收的富二代。在面對的時候,他也能自然而然地以居高臨下的強者自居。

這會讓他到安逸,舒適,充滿自信。

但是像半夏這種表面溫和,骨子里著自信沉穩的孩,是他不愿意見到,下意識就想要回避的。

他可不太愿意和一位天然就以平等的視線看著自己,或是從更高的角度看下來的往。

半夏正在給自己的鋼伴解釋演奏思路,發現得到的回應不怎麼熱烈。有點奇怪地抬頭看看這位初見時還表現得十分熱的同學。

也不知道為什麼,半夏發覺自己從小時候起,就更容易和同一片,似乎不太擅長和異

也不是沒有過異的朋友,只是每當自己興致,滿腔熱地和他們闡述起自己對音樂的理解和對新技巧的表達之時。那些曾經目閃閃看著自己的男孩子,總會出興致缺缺的神

在這個世界上,知音或許是不容易得到的珍貴東西。

這或許和別無關,只是恰巧能夠相互心賞的都是孩而已?

半夏自己給這個現象找了一個理由。

“那麼,我們先來合練一次試試吧?”

流浪者之歌在琴房中響起,拉上琴的半夏很快拋開了腦海中那些無關要的想法,沉浸到自己音樂的世界中去。

晚上,鋼琴系的男生宿舍里。魏志明的舍友問他,“怎麼樣?那位管弦系的生?”

半死不活趴在床上的魏志明出了一言難盡的神,“剛開始還好,沒走過三個樂句,就開始放飛自我了。”他從床上爬起來,一臉苦地對著自己的室友訴苦,“我心里只剩臥槽兩個字,開始拼命起直追,卻怎麼也趕不上詭異的節奏。你不知道,合到最后,那簡直就是災難。”

室友哈哈大笑,“我問你的是那位同學長得怎麼樣,誰問你拉得怎麼樣?”

“長得怎麼樣?”魏志明有些微愣。

這大概是他年以后,第一次和生相時,忘了去關注的長相。

一開始的時候,他有些不太喜歡半夏。那個孩看上去樸素,接起來卻有著一種通達事世的練達,不是自己喜歡的那一掛。他是準備好隨便應付一兩次了事。

但半夏拉起琴以后,魏志明不得不說自己最終被琴聲所征服了。

那種來自于小提琴的聲音細膩到了極致,激昂里帶著一脆弱,溫著一種約約的痛,鮮活地在自己的眼前現了那位風雪中的流浪者。

那一種強大的音樂表達已經遠在自己之上。仿佛從雪山之巔俯視,從青云之上碾,讓他不得不折服。

看著拉琴,自己會不自覺地忘記了別和容貌,只聽見那種強大到令人戰栗的琴聲。

如果非要用一個詞來形容,魏志明心中晃過一個詞。

神。

這是一位還不曾被人發現的神。

即便已經是這樣,心目中那位類神一樣強大的小提琴手還對自己不太滿意。拉著他合了一遍又一遍。

“不行,我覺得還差那麼點意思,終究沒有真正地把那種流浪者的覺表達出來。”那位和自己同齡的皺著眉頭,盯著琴譜,呢喃了一句,“八千呢,必須穩穩拿到。”

雖然不理解八千是代表什麼意思,但魏志明有一種不明覺厲的覺。一定是在說一種自己不能理解的更高境界。

“或許,我也該去練練琴了。”魏志明愣愣地看了看自己帶著各種花俏戒指的手指,“多練一練,我或許也沒有那麼差。至能夠稍微與的琴聲匹配一點。”

校園的另一間琴房,大四鋼琴系的晏鵬停下的他的伴奏。

演奏小提琴的尚小月卻沒有停,的琴聲拉得如狂風驟雨,眼神幾乎著一種偏執的執拗。

“月亮,你是不是有些過了。”晏鵬敲了敲琴鍵,打斷了尚小月過于急促的節奏,“你這是怎麼了,不過是一個校的選拔賽而已。”

尚小月停了旋律,看著自己的手指發呆,食指的指甲裂了,出了一點,但居然沒有留意。

“學院杯嘛,我記得你在附中時候就參加過,不是也取得過不錯的績嗎?”晏鵬從鋼琴凳上起來,手在這個小時候一個大院里長大的孩肩頭按了按,“你是不是遇到了什麼事?”

尚小月低著頭自己的手指,“我遇到了一個人,我比不過。”

晏鵬差點笑出聲來,努力將忍俊不的笑容在了角下,“是誰啊,厲害那個樣子。讓我們的月亮都到害怕了?”

尚小月低著頭,看自己的琴不說話。

晏鵬難得看到這樣低著頭的尚小月。

小時候大院里的小伙伴都這個孩月亮。月亮什麼時候都是最漂亮的,穿著死貴死貴的小子,走到哪里都昂著的小脖子,驕傲得很。

于是晏鵬那玩世不恭的語調里罕見地帶上一點真心,“月亮,有時候很多人都羨慕我們,可是我覺得,那樣也不太好。人年時走得太順了,未必是一件好事。如今能遇到一個讓你覺到有威脅,想要去超越的人,其實也好的不是?你往好想一想。”

尚小月抬起眉頭看他,“那你呢?如果是你也會覺得很好嗎?那位凌冬學長,你有沒有想過能有超越他的一天嗎?”

晏鵬臉上的笑容一下就消失了,片刻之后他放松,坐在琴凳上琴鍵,“凌冬?他的技巧確實完無缺。但他除了技巧,也沒有什麼了。我總有一天,能越過他。”

“我……可是我覺得,我比不過半夏。”尚小月的眼中有著一點茫然,“連上課都不專心,作業也時常用抄的,到了晚上從來不來琴房。但的琴聲……的琴聲,你聽一次就明白了。的琴聲里有我一直努力都得不到的東西。”

最終,輕輕呢喃了一句,“或許,這個世界上就是有這樣天才,輕輕松松,不用付出任何努力,就能得到想要的一切。”

尚小月口中那位輕輕松松的天才,此刻坐在藍草咖啡后門的臺階上,抓在上班之前練一會自己的演奏曲。

這里酒吧一條街,是半夏一周兩次晚上兼職的地方。整條街上燈紅酒綠的,不是咖啡廳就是酒吧。

藍草的隔壁,是一家名為紅的酒吧。兩家的后門各自用鐵皮砌著送貨用的斜坡和樓梯。中夾著一條死胡同,用來放垃圾桶。

這個點種,酒吧里還沒什麼客人。兩個賣酒的妹子和一個酒吧里駐唱的大叔,分別在臺階的上下煙聊天。

半夏來來回來拉了好一會,自我覺不夠滿意。停下弓來。

對面臺階上化著濃妝的年輕小姑娘便隔著巷子問,“你拉得這是什麼歌?都沒有聽過。”

“流浪者之歌,你覺怎麼樣?好聽嗎?”

“這種歌我也聽不懂。你們那的客人會喜歡這種曲子嗎?你怎麼不拉流行一點的歌曲?”小姑娘笑嘻嘻地說話,化的妝很濃,但年紀看起來或許比半夏還小上不,“這不是在店里演奏的,是我學校比賽用的曲子。”半夏說。

“你還是學生啊,那在藍草兼職拉一晚上琴能掙多?”

半夏出倆個指頭,“兩百,偶爾還有點小費。”

“這麼。”賣酒的姑娘有些看不上這麼點錢,“你不如跳過來我們紅吧?一晚上隨便開幾瓶酒,都比你那多多了。”

半夏笑起來,擺手謝絕,“雖然錢是好東西。但我實再更喜歡拉琴,還是不太喜歡賣酒。”

這話本來沒有別的意思,聽到對面姑娘的耳朵里,就覺得看不上自己這個行業,笑著的臉一下就淡了。

手拍了拍鐵質樓梯,怪氣地問坐在臺階底下的大叔,“你說呢,老賀,拉得好聽嗎?”

老賀是紅里的駐唱,年紀大了,唱得歌最近不太得觀眾喜歡,剛剛被老板罵了一頓,心正惡劣著,氣沖沖道,“不怎麼樣。”

半夏也不生氣,還認認真真地問,“你覺得什麼地方不怎麼好?”

大叔想不到還能追著問,嘿呦一聲,手拿掉了叼在里的煙,“嘿,我說你個小姑娘家家的。你這種年紀,能知道什麼流浪者嗎?無病啊你這是。”他坐在對面的臺階上,上了年紀的手指里夾著煙,煙頭點著半夏的方向搖了搖,“別拉這種曲子,拉一些歌啊什麼的就好。”

“那你說說什麼是流浪者?”半夏始終不生氣,溫溫和和地坐著聊天,火氣再大的人,在面前慢慢也就平靜了。

“行吧,我告訴你什麼人才流浪者。”坐在臺階上的中年男人用力吸了口煙,吐出串煙圈,“大叔我年輕的時候呢,喜歡搞音樂,寫歌,編曲。”

“為了這個夢想,背井離鄉,去帝都,和幾個兄弟住在一個小小的工作室里,不顧一切地把青春都砸進去。那時候,我沒覺得自己在流浪。”

昏黃的路燈斜斜照著臺階,看不清臺階上老賀的神,只能看見那一點忽明忽亮的紅點,“后來沒辦法,吃不飽肚子嘛。只好灰溜溜地回了榕城,用當年攢下的一點才華,賣唱,給人寫歌,換點錢,混口飯吃。”

“記得那年我上火車的那一天,下了好大的雨。帝都的幾個兄弟都來送我,在站臺上,我甚至都不敢回頭看他們一眼。”

“如今雖然吃得飽,有錢花。”他夾著煙的手,點了點自己的口,“但這里,永遠都在流浪。我就是一個流浪者。”

對面的紅點在這句話之后暗了,陷一片沉寂。

半夏也不再說話,若有所思,坐在臺階上,抬起手伊呀呀地試著弓弦。

龍蛇混雜的酒吧街,沉浸在音樂中的小提琴手,一遍遍地從這市井之中,拾起人生的悟,反復琢磨自己的曲子。

在遠的那間出租屋,灶臺上亮著火,咕嘟咕嘟地燉著熱湯。

一墻之隔的隔壁房間。一個年輕的男人坐在亮著熒的電腦屏幕前,點開一個音樂網站。在注冊的頁面上,AKA(外號)那一欄前標閃許久。最終他白皙修長的手指,給自己輸了一個兩個字的藝名,赤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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