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著麻將的英姐，看見同桌的牌友朝了眼睛。

扭頭一看，是住在三樓的那個男孩子下了樓，正站在門外暖黃的路燈下。

他依舊穿著那一件的襯，搭一件深的羊絨外套，視線落在遠方，仿佛在眺村路的盡頭。

“小冬，這是要出去啊？”英姐沖他打了個招呼。

年輕的男人轉頭看了過來，角帶起一點淺淺的笑，沖們點點頭，邁開步子沿著村路慢慢地走了。

看著那漸漸溶進夜中的背影，牌桌上的人議論起來。

“他還沖我們笑呢，哎呀，我要是年輕個二十歲……”

“來，打你的牌吧，你就是年輕個三十歲也不到你。”

“小冬人是老好，就是不曉得為什麼這麼宅。住了這麼久，除了拿外賣的時候，天天關在家里。這好像還是我第一次看見他出門走走。”

村子里的道路狹窄，路燈明暗不定，一側是稀稀疏疏的樓房，另一側的荒地草木疇生。

雖然天才剛剛黑了一會，但夜晚的風吹在上依舊帶來了一陣寒意。

凌冬手，了自己的外套。他已經很久沒有以人類的模樣走出到戶外。不知道為什麼，這幾天突然就覺得自己也應該出來走走。

道路邊的勁草在寒風里發出細連綿的響，神抖擻地在暗夜里招搖。

再過個把小時，就會有一個人騎著自行車一陣風似地從這條路上卷過，然后笑嘻嘻地三步并作兩步跑上樓去。

哪怕前天才剛剛滿頭冷汗地躺在小小的出租屋，獨自熬過病痛。

曾經的凌冬不知道，這個世界上還有一種人，即便生在嚴苛艱難的寒冬里，依舊能把自己活得那樣生機。

哪怕只是待在的邊，的笑容影響，也會覺得這個世界仿佛充滿，不該只是暗淡的黑。

凌冬邁著腳步，慢慢走在草木叢生的村道上，道路旁是暖黃的路燈和一棟棟亮著燈的房屋。

吱呀一聲，路邊一棟老宅子的大門被拉開，一位年邁的士拄著拐杖從門出來。

穿著厚實的大，裹著一條干干凈凈的格子圍巾，鼻梁上架著一個老式的眼鏡，看起來像是一位有文化的老太太。

老太太慢吞吞地帶上門，拄著拐杖慢慢從凌冬邊走過，手指上著兩張一元的紙幣。

岣嶁著脊背在風里走了幾步，轉頭過來看見后的穿著薄薄外套的年輕人，“小伙子，你是不是要去村口，幫我帶一條牙膏回來好不好？”

村子的路口離這里不到五百米，抬起頭就可以看見路口亮著廣告牌的公車站，和站臺邊那間小小的雜貨店。

但這樣的距離對一位耄耋之年的老者來說，確實已經顯得很遠。

夜中站在路燈下的年輕人似乎呆立了一會，最終還是出手，從老人滿是皺紋的手指間接過兩元錢。

凌冬在雜貨店里給自己挑了一包面，一雙拖鞋，幾個架，還抱了一盆養在花盆里的萬年青。但卻找不到售價兩元的牙膏。

“哦，那種小只的剛好斷貨了。”老板看了一眼眼前著面的年輕男人，心中覺得有些奇怪，一般那樣廉價的牙膏，只有村子里獨居的老人才會買，他從貨架上另外取了一盒，“買這個吧，同一個牌子的，量大更合算，七元錢。”

凌冬一手抱著花盆，提著塑料帶。另外一只手單拿著那只牙膏，回到那棟老舊宅院的門前，站在門外把牙膏遞給坐在門檻上等他的老人。

村子里的房子大部分都翻建了，鋼筋水泥現代化結構。但也有一些老房子依舊留著，斑駁的紅墻，古式的瓦片，就像眼前這一棟。

“哎呀，這樣的可不止兩元，不行，我得補你錢。”老人不接凌冬手里的東西，支著拐杖扶著門框站起來，顛著腳步往屋里走，“你等一會，等我一會啊。”

凌冬把牙膏向前遞了遞，沒能攔住。

想把東西直接放下，但看著那個慌慌忙忙往屋里趕的瘦小背影，不知為什麼又在門邊站住了。

從大門口看進去，老人住的老宅子用紅磚砌的圍墻，正中一個小小的院子。

院子的地板掃得干干凈凈的，墻邊兩個階梯的花架上擺著大大小小的花盆，即便是在冬季，也有幾朵紅的花朵開在夜中。

更里邊是兩三間屋子，屋子的窗戶是老式的木框玻璃窗，斑駁的邊框都已經掉了漆。

凌冬站在寒冷的夜里，突然就想起了年時的那些夏天。

那時候的自己坐在外公的屋子里彈琴，也是這樣陳舊的院子，紅的圍墻，滿院子開著的花。

仿佛過不了多久，一個小小的腦袋就會從墻的那一邊冒出來，趴在墻頭對自己招手喊，“小蓮，來。”

老人從屋子里趕出來，看見門口的凌冬沒有走，心底松了口氣。越是到了這把年紀，越覺得自己固執了起來，很不愿意看見別人施舍和同的目，尤其是在金錢上的。

那位站在門檻的年輕人，初見時面蒼白，清冷冷的沒什麼生氣，走在路上，像冬季里冰雪堆的人。

但這一會，靜靜站在門外等著自己的他，不知為什麼，看起來仿佛接了地氣一般，眉目之間都溫和了起來。

老人就笑了，高高興興地將手里著的五元錢，和一袋小小的餅干塞進他的手中，“真是謝謝你啦，小伙子。”

“您，一個人住在這里嗎？”凌冬這樣問。

“本來有個老伴，兩年前走了。孩子們去了國外，很難得才回來一趟。”老人笑著說完，推了推鼻梁上老舊的眼鏡，出眼尾深深的褶子。

門外昏黃的路燈，照著稀松的頭發和壑重生的皮。實在顯得過于蒼老，接近枯萎的軀艱難地站在空的院子里。

但又笑得很有活力，后滿院子在冬季里依舊盛開的花。

“老啦，老怪一樣的年紀嘍。”老人站在屋門里，突然起了一點聊興，“別人都說我這樣的日子也差不多該到頭了。但我就是舍不得嘛，我要努力多活幾年，多看看這漂亮的世界，漂亮的花花草草。”

凌冬回到家，把懷里那一盆萬年青擺在窗臺，坐在窗邊開始彈他的那架二手電子鋼琴。

足底輕踩著腳踏，指腹在琴鍵上發力，琴聲便像是水銀一般，從跳躍的手指下流淌出來，滿溢在幽暗的屋子。

從前他使用的琴，都是琴行里由他代言的價格不菲的頂級鋼琴。

手里這臺電子鋼琴，對他來說幾乎像是玩一樣，難以全面展現他的技巧。

但這一刻他卻仿佛回到最初到琴鍵的年紀，心中能夠不再想那些多余的煩惱，只單純因為琴鍵之間發出的好音符所。

他的手機擺在鋼琴上，屏幕在黑暗的屋子里發出幽幽熒。

發布在紅橘子的幾首歌曲這幾日的瀏覽量在不斷地攀升，屏幕上顯示的，是大量聽友在聽過音樂之后給他留下的留言。

【嗨，兄弟，你的歌真不錯。】

【大神，我想請教一下，一墻之隔里鼓的EQ是怎麼調整的，為什麼聽起來空間那麼好。】

【我喜歡你的迷霧森林，這首歌唱到我的心里去了，你知道嗎我常常覺得自己就是一個怪，活在一片迷茫的森林中。】

【哥哥，我今天心不好，聽完雨中的怪，想起了一些好的事，又有了活下去的勇氣。謝謝你。】

【什麼時候還能直播一次嗎？那一首《人魚》把我聽哭了都。】

雖然這些人并不認識他，他也不認識這些人。但分散在陌生的城市里的他們，喜歡自己所創作的音樂。

哪怕他是一只怪，但他心中的音樂是被人喜歡，這個世界上還有人認可著他的心。

凌冬閉上眼，腳踩踏板，開始始肆無忌憚地彈奏著鋼琴。

窗臺上的那株植生機，是綠的。

窗外的世界也不再只是純粹的黑，時而是一片瑰麗的紫紅，時而又似乎是神的鈷綠。

哪怕那里有暗夜中□□的魔鬼，有扭曲叢生的荊棘，有張牙舞爪的怪。

但依舊有無數的生命在彩斑斕的窗外開出花，生長出茂的枝葉，頑強而倔強地活著。

屋子里的他被悉的音符包裹，發著的屏幕為他傳遞來天南地北的聲音。

還有隔壁小小的屋子，那里有一個讓他可以安眠的小窩。

枯萎的靈魂被音樂托起，苦的心仿佛也有了歸依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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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夏回來的時候，隔壁還響著鋼琴聲。

學長的音樂真是越來越強大了，跑著上樓的半夏停下腳步，在樓道上聽了好一會，覺得自己從前耳朵必定是聾了，才會覺得凌冬的鋼琴表達蒼白無趣。

推開房門，屋子里小蓮不在，桌上保溫壺里裝著一小碗熱騰騰的豬肚蓮子湯。

蓮子糯，豬肚脆爽，白的湯香醇，沒有一臟的異味。

喝了小半碗湯，半夏了暖烘烘的肚子，已經徹底察覺不到生病一場的痕跡，自我覺又是生龍活虎的一條好漢。

小蓮似乎有他自己的活規律，最近每天晚上都會溜出門去，接近天亮才會回來。

即便如此，在半夏生病的這幾天，他還是變著法子給準備了各種容易消化又兼顧口味的膳食。

不僅僅是宵夜或早餐，時常連第二天帶去的學校的伙食都一并提前裝好了。

不知道在寂靜的深夜里，默默為自己花了多工夫。

半夏癱在床上，胃里暖烘烘的，心也像被泡在溫泉里一般，溫暖又安逸。

多年都是一個人過著日子，什麼時候被別人這樣照顧過。

小蓮明明是黑的，卻像是一個小太一樣，無時無刻地燙暖著的心。

一墻之隔的琴聲悠悠傳來，半夏在琴聲中閉上了眼，叮叮咚咚的琴聲仿佛像水一般覆蓋了。

樓道里一切的嘈雜喧鬧都不見了。只沉沒在鋼琴聲的海底，頭頂的海水一會是玫紅，一會是藍綠。

五彩斑斕，生活得像是一篇話。

清晨，天未明之時，半夏睜開了眼，恰巧看見小蓮拉著窗簾落下地面。他似乎很疲憊，幾乎是一滾到窩里，就抱著他的小巾呼呼地睡著了。

睡得這麼沉，果然是這幾天為了照顧自己太辛苦了。

半夏就躺在床上，在黑暗中看睡在角落里那小小的一只。

睡在窩里的小守宮，四只小爪子抓著他的小巾，半翻著，出一點白的小肚皮。

此刻的窗外，風行云，星月未消，天將明未明，最是萬界限模糊之時。

昏暗的墻角，黑的小守宮不知道什麼時候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背對著自己沉睡在地板上的年輕男人。

半夏的眼睛瞬間睜圓了。

微微的天從防盜窗外進來，柵格一般橫豎錯的斑打在蒼白的脊背和那雙修長的上。

他的脖頸白皙，弧線漂亮的肩頭上留著一道已經結痂了的傷痕。

這讓他看起來就像是話里落難的王子，又像是被囚在影中的囚徒。

半夏的耳邊，莫名響起了小月昨夜和自己說過的那句話。

發覺自己鬼使神差地站起，緩緩向墻角那人走去。

那人的臉埋在影里，披散的黑發遮住了容，唯獨出一點瓷白的下顎和那線條迷人的雙。

半夏覺得自己的心跳開始加速。

在這樣朦朧寂靜的清晨，狹窄而昏暗的角落里，心底仿佛有什麼連自己都不曾了解的東西在野蠻生長。

使自己突然和平日里的彬彬有禮，斯文克制不同，變得面目邪惡，令昏聵起來。

想要掰著那人的肩頭，讓他轉過臉來。再住他的下顎，迫他無躲避。最后開他的黑發，讓他乖乖地在自己面前出容。

或許……還會想做一點更過分的事。

屋子里靜得很，半夏只能聽見那人清晰的呼吸聲，和自己怦怦作響的心跳。

咬咬下，向著那白皙的肩頭出手，就在這時候，清晨的第一縷跳過窗外的樹林，不合時宜地照進了屋子，曬在了半夏的指尖。

指端的前方，那即將到手的潔肩頭不見了，溫暖的晨曦中，只有一只呼呼大睡，茫然不知發生了何事的小小蜥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