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只笑了笑，沒理會在那兒誇張地嚎。

知道向來如此。

言嚎了兩句也不嚎了，這麼多年，無論盛夏變得如何暴躁，如何手狠心狠，始終都認為是個脆弱的需要人關和保護的小姑娘，所以總是難免多心，但其實盛夏很冷靜，永遠知道自己需要的是什麼，什麼可以做，什麼不可以做。

「好了，我不說了，你肯定自己想清楚了，不過我警告你啊！別來，我可不想這麼早當乾媽。」

盛夏終於罵了句，「滾蛋！」

「好好好，我滾了，改天我去看你。」

盛夏「嗯」了聲，掛了電話。

*

言此人，對盛夏來說，不僅僅是個朋友，更像一個親人。

始終記得自己母親走的那天，風雨如晦，彷彿為了增添點兒天地同悲的凄涼似的，大白天的，天黑得像是晚上，母親是走的，留了信，連面都沒敢見，行李也沒收拾，只背了個小包就匆匆走了。

出了家門，往左走過石橋，南方老闆的車等在那裏，母親收了傘，鑽進車後座，隔著很遠的距離，盛夏似乎能看到母親臉上的微笑，洋溢著幸福和「終於塵埃落定」的解意味。

那是輛白寶馬，衝進雨幕的時候，帶著矯捷敏健的流暢線條。

盛夏沒有哭，也沒有鬧，站在路口高大的銀杏樹下，靜默地看著，直到車子翻過橋，漸漸地再也看不見，才按了按眼眶。撐著一把紅的小雨傘，母親哪怕回頭看一眼，就能看見，但沒有，步伐匆匆，好像急於擺什麼一樣。

不難過是假的，盛夏古怪而彆扭地希扭頭看一眼，好讓往後的日子裏良心都不得安寧。

這是出於一種埋怨和報復的心理，世上最大的懲罰不是的懲罰，是誅心。

盛夏想誅的心，但忘了，是被拋棄的那個，不被在乎的東西，並不能誅了誰的心。

既然這樣，那就換一個想法，盛夏想，再也不要母親這種東西了。

不是對方拋棄，是拋棄了那個人。

從此關道獨木橋，各不相干。

盛夏就這樣站著，腦海里演繹了千百的緒起伏和激，最後不得不悲哀地發現，最在乎的，還是自己。

討厭這樣卑微弱小可憐的自己。

盛夏抱著膝蓋蹲了下來，人難過的時候總是很矯，丟了傘，讓自己整個泡進雨里，像浸泡在悲傷的海洋里，任由眼淚滾落下來。

*

言踢著拖鞋出來買醬油，老遠就看到蹲在樹下的像被棄的小狗一樣可憐的盛夏，鎮上的人誰不知道盛家那點兒事，就連盛夏媽媽最近要走的事都一清二楚。

剛言還聽見人說，說橋頭那裏停著一輛寶馬，八是那個南方老闆的。鎮上可沒誰開得起寶馬。

這會兒看著盛夏蹲在這裏，八也的確是了。

言聽鎮上七大姑八大姨閑扯淡的時候說過無數次，「盛夏也是可憐，爸剛剛沒了，媽轉眼也不要了，你說這得多狠心，才能丟下這麼乖的閨啊？」

言每聽一次，火都竄得飛起，恨不得叉腰罵一罵那個鐵石心腸的人。

走到樹下，拿傘罩住小小的盛夏，了的胳膊，「姐姐帶你買糖吃，不哭了，好不好？」

那年盛夏已經十幾歲了，還像個小孩子，個頭小小的，額髮結辮捋在耳後，扎一個櫻桃髮夾，鹿眼漆黑潤，鼻子小巧緻，向兩側微微翹起來，小臉有著的嬰兒，可得讓人不忍心大聲對講話，一向大大咧咧罵人罵得花樣層出的言，也忍不住輕聲細語地和講話，所以更不明白盛夏的媽媽到底是被什麼豬油蒙了心，才願意拋棄。

盛夏搖搖頭，一臉倔強而固執的悲傷模樣。

言低低罵了聲，「艸！」最不會哄人了。

最後索把整個抱了起來，個子比盛夏高得多，也比壯實得多，抱起來，輕輕鬆鬆。

盛夏沒有掙扎，只是有些驚訝地看著。

言有些彆扭地說：「我帶你去我家換服，你要是生病了，你姥姥不得心疼死。」

是的，還有姥姥，姥姥那麼疼，不能讓姥姥難過，盛夏不掙扎了，小聲說：「我自己走。」

言把放了下來，牽著的手，拐進一條小巷，進了家的門。

從小到大，照顧最多的，除了沈家，就是家人了。

*

第二天盛夏很早就起了，穿著桃紅的運短袖和短，換了運鞋，靠在玄關一邊拿個單詞本，一邊兒等沈紀年一塊兒去晨跑。

沈姨在準備早餐，沈叔叔在客廳看報紙，電視里放著早間新聞。

沈紀年很快就出來了，看見這麼早起，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以往都是他去，才不不願地從床上爬起來，雖然不說不樂意，那臉上總是寫滿了抗拒。

他看得出來，但從來不說讓不想去就不要去了。

他看會不會開口主提。

不會。

從來不說拒絕，他安排什麼就做什麼，爸媽安排什麼，也接什麼，就像那間臥室，他知道不喜歡那種的風格，但母親問喜不喜歡，也說喜歡。

「走吧！」他過來把單詞書收了擱在玄關的架子上。

盛夏「嗯」了聲，跟著他一前一後出了門。

下樓梯的時候，沈紀年扭頭問了一句，「睡得好嗎？」

「嗯。」

沈紀年笑了下，了把的腦袋，「我沒睡好。」

額……

「想你會不會明天就反悔。」

嗯？

「不過現在知道了，你不會。」

*

小區外挨著就是湖公園，不是很大，早上那邊有很多晨練的老爺子老太太，有遛狗的有遛貓的，還有練拳打太極的。

沈紀年和盛夏慣常是繞著公園跑四五圈，然後回家。

但今天沈紀年跑了十圈，還沒有停下來得意思。

盛夏已經呼哧呼哧大氣了，肺里的空氣好像被榨乾凈了似的，發疼。

「沈紀年……」盛夏虛弱地了一聲，終於忍不住埋怨了句：「我跑不了。」

他停下來，回朝走過來，看著呼哧呼哧氣，忍不住皺了皺眉，「怎麼不早說。」

兩條在打，一停下來就開始抖。盛夏負氣地瞪了他一眼。

還怪了。

沈紀年了把鼻尖，下聲來，「抱歉，剛在想事，所以沒注意。」

他把拉了起來，「走吧，回去。下次不行了就說，你不說我怎麼知道。傻不傻。」

盛夏扭頭看了他一眼，「哦」了聲。渾沒有力氣，差點兒一下子跪在地上。

沈紀年偏頭看，「還好嗎？」

「……不太好！」

他忽而笑了，「你撒個，我背你回去。」

盛夏瞪大了眼看他，半晌才回了一句，「怎麼從來沒發現，你……臉皮這麼厚。」

他低笑了聲，「你沒發現的，還有很多，以後慢慢探索。」

盛夏撇了撇。

雖然最後沒撒，但沈紀年還是背回去了。

盛夏怕被人發現，一直說要下來自己走。

沈紀年手挽著的，把往上提了提，「你低糖，頭暈走不，我背你回來，記住了嗎？」

盛夏：「……」臉皮的確厚，撒謊都撒得這麼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