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回家的第一頓飯就吃得不歡而散。

剛才的飯菜才吃了兩口，這會胃裡空空的，十分難。明黎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窗外的街燈沒有滅，巷子之間沒多寬從房間看出去還能看到對面住戶沒拉窗簾，一家人正圍坐在一起聊天看電視，還有外面時不時傳來的煙花竹聲，儘管還沒過年，但已經熱鬧非凡。

黎蓉和明秀雅不和已經很多年了。

從明黎出生姓明開始，兩個人之間就產生了間隙。幾年前黎蓉拉著明黎苦口婆心地說，應該是江市人，該姓黎而不是明的時候，明黎就約約能覺得到，也許姑姑並不是很滿意明秀雅這個嫂子。

「你爸爸那麼優秀的人要不是看上了你媽媽，會贅嗎？」

「你媽媽就是太強勢了。」

「現在好了，早知道落戶到江市就不用多這一筆錢。」

「......」

諸如此類。

黎蓉心好的時候，會和說一些父母之間的故事，比如什麼他們是自由，兩個教師在山區支教認識的，然後父親不顧家裡的阻攔贅到了常市的母親家——因為明秀雅是獨生，明爺爺是不會允許嫁到外地的。

令人唏噓的是，琴棋書畫詩酒花變了柴米油鹽醬醋茶，風花雪月磨了錙銖必較，這一段當時令人艷羨的如今已經看不出幾分恩模樣。

明黎也覺得很唏噓。

小時候一家人還在一起的時候，母親不經意間流出的抱怨，父親的不思進取，爺爺無力的嘆息，都有可能隨時發一頓爭吵。在為數不多與他們的年記憶里，母親爭強好勝，重面子，因為爺爺只有一個孩子，又是兒家，所以只能咬牙將自己變得優秀更優秀，而父親是被父母寵著長大的幺兒，雖不至於懶惰，但總是比較閑散。

明黎不知道是什麼致使他們兩個走到一起的，可能年氣盛，可能當時也有過刻苦銘心。

「黎黎你是明家的孩子知道嗎？媽媽在觀鎮買了房子，以後不管怎麼樣老了都要回到常市來的。」六年級畢業那個暑假明秀雅將接了去浙市，洗腦般地叮囑。

「黎黎你想到浙市來讀書嗎？和爸爸媽媽一起。」

「想。」小時候的明黎這樣回答，還沒學會藏住心事，眼裡都是，但事與願違，因為戶口問題不了C省的學校，明黎只能呆在江川繼續讀初中。

儘管後來這個問題不再為限制，明秀雅再度問要不要來的時候，明黎婉言拒絕說要中考了，不必再麻煩。

黎蓉沒有攛掇，但黎蓉也確實有自己的私心。

而明黎夾在明秀雅和黎蓉之間，進退不得。也許是人的共，兩人面對明黎時的問話都差不多。

黎蓉總是喜歡問自己：「黎黎你喜歡你媽媽多一點還是姑姑多一點呀，以後你回到你媽媽邊還會不會記得姑姑呀？」

等等這類我和你媽同時掉水裡先救誰的送命問題。

明秀雅不外如是。

明黎十五年的人生，差不多十年在黎蓉邊度過，多有著不一樣的，而明秀雅則是親生母親。黎蓉擔心明黎回了家忘了自己，明秀雅擔心明黎更依賴養的姑姑而和自己生分，兩人互看不對眼。

人間的矛盾就是如此糾葛複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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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三點半，明黎在飢中醒來。父母房門閉著，輕輕開了房門下了樓，想著廚房的冰箱里應該還有一些水果。

廚房被收拾得很乾凈整潔，明黎剛準備打開冰箱看一眼，卻看到了沒拔掉頭的電飯煲，下意識地明黎按了一下按鈕，電飯煲蓋被彈開，出了裡面熱騰騰地白米飯，還有一碗胡蘿蔔炒蒸在上面。

小時候家裡並不富裕，明爺爺和他的弟弟住在一個院子里，兩家人住在一起難免磕，而明爺爺的弟弟，也就是明秀雅的叔父從小自豪於他家生了個大胖小子，也就是明秀雅的表哥，那也是被溺的孩子，總是喜歡欺負明秀雅，長輩又不好計較，總是以一句男孩子調皮揭過。

以前明爺爺在世的時候，兩家就為了大小院子的歸屬爭得不可開，明爺爺佔了個長，可明叔家有兒子，矛盾徹底發在明秀雅的爺爺去世前，將大院子留給了明叔，旁邊的偏院給了明爺爺，從此明叔一家總是冷嘲熱諷，兩家徹底壞。

而大院子前面有一個小池塘，池塘邊有塊地，地里種了些白菜，胡蘿蔔和萵苣。於是一到冬天基本頓頓白菜，難得的一頓胡蘿蔔炒變了珍饈，要說喜歡其實倒談不上多喜歡。

明黎眨了眨眼，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盛了晚飯就著溫熱的菜慢慢吃著。其實飯已經有點乾癟癟的了，畢竟保溫了這麼久，但還是到了在自己家才得到的舒適。

客廳里只餘下明黎細嚼慢咽的聲音，寂靜的環境總容易讓人想起很多事。

小時候明秀雅和黎智博白天要在學校上課，而明爺爺一般總是坐在門口，削了一堆竹篾條放在一邊，不不慢地編著一些小東西，竹筐、籃子、籠子等等，明爺爺手巧，編出的東西細緻，所以總能賣個好價錢，這個時候他就會拿出一些零碎的錢買點零食給明黎吃，有時是七巧豆，有時是酒鬼花生，藏在大口袋裡讓明黎自己找。

他們家裡二樓有個臺，明掃地的時候明黎總會搗，從這頭跑到另外一頭，將掃好的垃圾搞得到都是。

院子後面是一口井，小孩子不允許靠近，因為據說很深，但明黎皮，尤其是夏天，在大人不注意的時候會跑到一邊用手撈著水玩，幸運的是還好從沒掉下去過。

再有曾在隔壁爺爺家葡萄還沒的時候去摘葡萄結果把人家的葡萄藤拽斷了，然後對方告狀到了家裡來，因此挨了一頓打。

......

很多覺得模糊的記憶像是被突然銳化刷新了一般重新鮮明起來。都說小孩子不會有什麼記憶，但明黎覺得記憶就像一個大的罐子，隨著時間的增加而一點點被填滿，而小時候的記憶就在最底下，如果不再去及，就會被上面的慢慢掩蓋，卻不會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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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黎吃了飯覺得舒服了很多，但躺在床上沒有睡意了，於是拿起手機刷了會空間，考完那天溫淑幾人去玩時拍了很多照片，每一張都被心修了，明晃晃的「圖秀秀」四字水印掛在左下角。

溫淑漂亮上鏡，站在最中間，楊蕾個子小小的站在一旁，笑得很斂，而徐濤和周洲勾搭著肩靠在一起，徐濤和曾志偉規規矩矩地站在旁邊，後面是一個大大的充氣拱形柱，上面寫著江市歡樂嘉年華，周圍站著幾個玩偶扮相的工作人員在發傳單，鏡的還有一個孫悟空耍著金箍棒擺著poss，以及拿著一個米老鼠氫氣球的小姑娘......

一切朝氣又蓬。

圖片很多，翻著翻著明黎就看到了相冊里其他的照片，有溫淑自己的自拍，演出照，畢業照，甚至有幾張是拍的霍昭，還有幾張是他們的合照，明黎手機里並沒有霍昭的照片，無論是地還是正大明，都沒有去拍過他。

明黎將它們存了下來。

溫淑鏡頭裡的霍昭比平日了一點生人勿進，目多半是無奈，有他小時候幾歲的照片，也有他中學穿著長附的照片，還有一張比較特別，鏡頭裡有霍老師和一個年輕人，生得很漂亮，眼神很溫帶著一點笑意，眉目與霍昭五分相似，而小小的霍昭站在中間，抿著眼裡卻是很高興。

應該是他母親吧。明黎這樣想，但不知道為什麼，明明沒有見過霍昭的母親，卻在看到照片的時候，莫名覺得似曾相似，很眼但是又記不住是在哪裡見過。

可能好看的人都有一點相似的地方？可能是因為和霍昭有點相似？明黎只能這樣猜測，不過也就遲疑了一下，並沒放在心上。

明黎聽溫淑談過一點霍昭的家事。起初是因為他們競賽的幾人去他家裡補課的時候，只看到了霍老師，而從來沒見過霍昭的母親，沒管住的周洲在一次課間跑來問了下溫淑，只說霍阿姨在霍昭很小的時候生病去世了，其他的也不是很清楚。

看不出來。

房間里沒開燈，唯有床頭一朵蘑菇雲一樣的小夜燈亮著，暖黃的燈，不是很亮，明黎盯著它出神，腦海里浮現出對方自信矜驕的神態，心裡不由得出這個結論。

江川有許多單親帶孩子的家庭，多數這種環境下出來的孩子格有點自閉孤僻，明黎常年寄居姑姑家，雖然格談不上自卑冷漠，但確實也有點影響，如果沒有必要，實在不想和無關要地人流。

環境不是形一個人格的必要因素，但對其的影響程度卻也不小。

霍昭雖然也不是溫淑那樣熱的格，但較之自己好像更加溫和一點，班上同學遇到困難找他，他似乎總是力所能及地去幫忙解決，不驕不躁，不慍不火。

百無聊賴間明黎打開了知乎，想著隨便刷一刷，可首頁一條問題卻抓住了的眼球。

——你喜歡的人什麼名字？

關注和討論都很多，最高贊是一個匿名答者，似乎是個和明黎差不多大的生，說著自己班上有個男神一樣的男生，績優秀，長相帥氣，家庭條件也很好，而答主說自己績一般，長相雖不至於丑但只能說是普通，家庭也十分普通，和男神唯一集就是對方作為數學課代表每天收作業時的點名。不敢和對方說話，也不敢表心跡。

說要努力學習，希在某一個方面，能夠追上他的腳步，還說如果高考前能將自己績提高到前一百以，就在畢業的時候向他表白。

「怕他知道，怕他不知道，怕他知道裝作不知道。」答主在故事的結尾這樣寫道。

明黎點了個贊。

在客觀看來故事文筆不怎麼樣，敘事也很沒邏輯，一些小事沒頭沒尾，但偏偏就是這樣才顯得格外真實。明黎無可抑制地將自己代到了故事裡的答主角之中，可仔細想來，自己卻要比對方幸運太多。

和他有許多集，也許還能算得上是一句朋友的關係。

「對於喜歡的東西要學會克制。」這是爺爺從小教給的道理，爺爺說，有些事一旦開了頭，就容易收不住尾。

那時明黎不明白，可此時明黎恍然大悟。

對於霍昭，哪裡是只想做朋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