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棠如熾》大事與小事

大事與小事

事關自己的“生死大事”,謝晗不由得豎起了耳朵,細聽旁邊桌子那些鏢師的閑話。

只聽那幾位鏢師繼續說道。

“到底是何人得手”

“聽說是押送的兩位差人。謝閣老被害后,這兩位差人也不知所終。梁王已經發下了懸賞令,不論生死,只要找到兩位差人,便可領賞金千兩白銀。”

謝晗聽到這里,不由得眉頭一皺。

王東湖已經是真正的死無全尸了,自然抓不到,這麼一來,陸湛豈不是危險了。

他看向陸瑯瑯。

陸瑯瑯卻毫不擔心,還沖他齜牙咧地做了鬼臉。

謝晗心知此不是說話的地方,待吃完再上路,謝晗才問道,“你可跟你爹爹約好在何見面他可有危險。會不會被人抓住”

陸瑯瑯心想,就我爹爹那武功,只有他抓別人的份兒,哪里有人能抓住他。不過向來鬼機靈,如今跟謝晗也是表面人,哪里肯說實話,“您放心吧,爹爹向來小心,應無大礙的。我們只需耐心等待,他自然會找上我們。”

他們一老一又趕了幾天的路,來到一古田縣的地方。這里距揚州尚有幾日的路程,雖不及揚州繁華,倒也是往來客商必經的落腳之地。

陸瑯瑯帶著謝晗進了古田縣城,兩人買了些米糧鹽油等,又出了古田西門,竟然一路往山里去了。

謝晗邊走邊想,這陸湛著實是個奇人,怎麼就把一個小姑娘養了一個老江湖,這一路上,竟然毫不要他提點,做事極為老道。

古田城西是惠山余脈,一片茫茫竹海,此時尚未正式秋,走在山中,很是涼爽,聞著清冽的竹香,倒也宜人。

兩人約莫又趕了大半個時辰的路,謝晗回首一看,只見茫茫青竹海的盡頭,約可見古田城的全貌,他們竟然來到了半山腰上。

“這倒是居高臨下的一好地方。”謝晗心想,用來屯兵扎寨倒是再好不過了,難不陸湛當時也是抱著這樣的心思

陸瑯瑯沒有謝晗那麼多心思,雖然行事老道,但是到底年,而且跳,不得早日把謝晗安頓下來,好去尋些樂子,此刻約可見家門,還不大喜過

“到了,到了,到了。”連連歡呼,棗紅馬似乎也知道到家了,輕輕啼嘶幾聲,不待催,馬蹄輕快得鉆進了竹林中,謝晗型比高大許多,被那青竹枝椏勾得有些狼狽,只得從馬背上翻下來,跟在馬后左拐右拐,不多時,平淡無奇的竹林后,居然出現了一棟宅院。

宅院很簡單,倒是頗為寬敞。只是院中的竹葉足足落了尺厚。可見許久沒有人住了。

陸瑯瑯簡單收拾了一,讓謝晗先坐下歇息,自己便忙了起來。

打水,清掃,歸攏,順帶燉了一鍋米粥,一老一只就著些咸菜,吃得也很開心。

謝晗雖然疲累不堪,可是哪里好意思只讓陸瑯瑯一人忙碌,于是也幫忙打理這些日常的瑣事。

又過了幾日,一老一將這宅院打理得窗明幾凈,卻仍然不見陸湛歸來。再加上米糧已經吃完,兩人決定次日去古田城里買些東西,順帶打聽一下,是不是有什麼消息。

有道是山中無甲子,這一老一在惠山小院中與世隔絕的幾日,卻不知這外面的世道已經天翻地覆。

梁王起兵,借著謝晗被害的由頭,滿天下地嚷嚷要“清君側”,圣人龍大怒,調兵遣將,壘齊兵馬,就要收拾這個早就看不順眼的異母弟弟。

誰知自家兒子們更不爭氣,還未出兵呢,各個皇子就覺得領兵這件事,大有文章可做,誰能將兵權抓在了手里,誰就贏在了起跑線上,一時鬧得不可開,你拖我后,我給你挖坑。陳年爛谷子的破帳,誰還翻不出個幾本來。

朝堂上頓時熱鬧了起來。

你的某個側妃的小舅子欺男霸;你的那個便宜的老丈人賄賣;抱著你大的那個尸位素餐;你家的門客品行不端

不過幾日時間,一貫鮮亮麗的龍子孫,居然都被出了各種惡行劣跡,將圣人直接氣了個仰倒。

這下不用梁王使勁兒嚷嚷了,自己的親兒子們不約而同地做實了梁王的旗號,這種人留在君側不清,干嘛,留著過年嗎

圣人年紀雖然大了,原來想著都是自己的親生骨,下不去狠手,可如今這一鬧,一邊吐一邊喝藥的他頓時警覺了起來,再這般鬧下去,搞不好老子哪天兩一蹬去了,只怕那修了幾十年的皇陵都躺不進去,只怕要便宜了其他人。

圣人狠下了心,一邊繼續調兵遣將擺足架勢,另一邊,將出品行不端的皇子們統統關了起來,讓大理寺實查你梁王不是喊著清君側嗎不用你手,老子我自己來。

萎靡了數年的朝堂,頓時風氣一清。

圣人發招還沒完,在眾人都沒有任何準備的時候,又一道圣旨下了,冊立已故皇太子之長子譽為皇太孫。既然兒子們已經從芯里壞了,那麼老子通通不要了,這麼多棵皇家的苗苗,總得有棵好的吧這麼多孫子呢,年歲小的多的是,總有沒來得及壞的。

圣人的三招,一環扣著一環,又快又準。恨得梁王咬牙切齒,了一半的子,只得再穿回去。但是,梁王也厲害,一日三道謝罪的表書,馬不停蹄地往京都送。

梁王在表書里痛哭流涕,真意切:皇兄啊,這事兒委實不怪臣弟,都是你那些小崽子們鬧得,要不是他們不顧家國社稷,臣弟怎麼會冒著掉腦袋的風險要清君側。說到底,都是您的種不好哇。如今臣弟得知你尚未昏聵徹底,深,大喜過,但是臣弟年歲也不小了,這一怒一喜,吃不消,病來如山倒,想要進京請罪,那是萬萬不能了。還請皇兄原諒、臣弟這一片忠心。

梁王這謝罪的表書,不但往京都遞了,而且還讓人宣揚地滿天下都知道。

天下人這下都知道梁王服了,不管這天下最尊貴的兄弟倆接下來如何計較,反正這仗是打不起來了,老百姓還是很哈皮的。一時間茶樓酒肆里,說什麼的都有。

謝晗和陸瑯瑯一邊吃喝,一邊將這出大戲聽了個全套。

陸瑯瑯一臉聚會神,全心全意地對付著這一桌的食。畢竟在山里,抓點野、野兔和蛇什麼的,還得自己理,調料也,哪里有酒肆里做得香味俱全。

謝晗卻聽得眉頭深鎖,越吃越慢,最后幾乎沉重地舉不筷子了。

陸瑯瑯看著他謝晗眉宇間深切的憂慮,不由得關切地問道,“阿翁,怎麼了”

他兩人這一路來都以祖孫相稱,倒也不引人注目。

謝晗言又止,別人聽見這番熱鬧,都喊圣人英明,可是謝晗可是跟這位打了半輩子的道,可說是比皇后都了解這位圣人。以他來看,圣人一改這些年和稀泥的作風,如此鐵地對付皇子,卻又對梁王高高抓起,又輕輕放下,絕對不是老百姓口中所謂的“英明”這麼簡單,這背后不為人知的事,他已經猜到七八分。不過,他早已經不是謝閣老了,又何苦再去心這些事。謝晗長嘆了一口氣,低聲對陸瑯瑯道,“我們一會兒去買糧,還有油鹽等,能買多買多,再備些藥。”

陸瑯瑯挑挑眉,眼睛一轉,“還要打仗”

謝晗奇道,“你為何這麼問”

陸瑯瑯翻了個白眼,“這有何看不出來比如說一戶人家,老兄弟倆不和,爭家產,兩房大打出手的,既然已經出手了,一直要打到一方贏了,一方不能還手了,這才算事了了。可如今老哥哥的兒子們不爭氣,孫輩們青黃不接,可是老哥哥把兒子們都關了起來,扶著孫子做接班人,卻又不對自己的兄弟手。這擺明了就是年紀大了,有心無力,覺得自己已經堅持不到底了。所以只能這麼拖著。而老弟弟現在是不著老哥哥的底,所以也拖著。這是這種形不會平靜太久的,打起來不過遲早的事。”

老百姓們以為立個皇太孫就解決了問題,皆大歡喜。

陸湛可從來沒教過陸瑯瑯皇權天授那一套,陸瑯瑯真心覺得讓一個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孩子去解決這天下的問題本就是瞎扯淡,“份量太輕,不住的。”

名份這東西,重不重要,那要看對誰來說。

謝晗很久沒聽過這樣的大逆不道的話了,可偏偏說得太對了,讓他無從反駁。他只得苦笑,“這樣的話,以后可不能隨便說。”

陸瑯瑯吐吐舌頭,“這不是跟阿翁才說嘛。”

晗好笑地搖搖頭。

陸瑯瑯忙給他夾了兩筷子菜,討好地笑了笑。

兩人好好飽餐一頓,出了酒肆,便分開了走。謝晗要去藥坊買些常備的藥材以及一些山上缺的東西,而陸瑯瑯則領了買米糧的活,去了米店。

這時是午后,天氣還有些熱,故而街上走的人不多,米店門口更是一個人都沒有。

若是前幾天來,這米店門前里三層外三層的都是人,因為傳著要打仗了,所以家家都屯米。可是這兩天又說不打了。米店的老板剛剛高價進的米,眼看著就真的得囤著了,把他愁得連著兩天都沒睡了。價格連降了兩天,仍然門可羅雀,他一氣之下,跑到后面瞇著去了,只留了一個伙計看店。

陸瑯瑯走到柜前,一拍柜面,“買米。”

那伙計正懶打盹兒呢,被陸瑯瑯嚇了一跳,一雙三角眼朝陸瑯瑯打量了一番,沒好氣道,“一斗兩百錢。”

陸瑯瑯被嚇了一跳,“你騙誰呢,半月前我在京師買米,一斗米不過十錢,你居然賣兩百錢”

伙計一翻白眼,心想你這孩子也敢在我面前吹牛皮,還京師呢,只怕你連揚州都未到過,“你也不看看現在是什麼時候,這就要打仗了,糧價飛漲,你要是現在在京師買米,只怕一兩銀子也未必買到一斗。你買不買,不買有的是人買,別擾我困覺。”

陸瑯瑯有點兒惱火,但是想起平日里陸湛對的教訓,于是下了火氣,掏出了一張鈔紙。那伙計眼睛頓時一亮,這孩子隨攜帶的居然是天下最大的錢莊通泰的鈔紙。上面是十兩的面值。他接過細細一看,的確是真的。

那伙計見左右無人,邪念頓起,拉黑了臉,“哪里來的小賊,居然了我們店里的錢鈔。下次再敢如此,我就報了。”

陸瑯瑯一下子沒回過神,那伙計已經將那張鈔紙揣進袖里,然后惡狠狠地對陸瑯瑯道,“你趕走,不然我報了,先打你一百板子。”

陸瑯瑯眨了眨眼,氣極而笑,“好,好。你等著。”然后轉就走。

那伙計見陸瑯瑯一聲不吭就走,皮笑不笑地哼哼了兩聲,一般人家,就算是屯米,也不過一兩二兩銀子的囤。這麼大點孩子,敢拿十兩的錢鈔來買米,多數是錢財來途不正,即便被他悶了,多數也不敢聲張。

不多一會兒,老板睡完了午覺,從后面出來了,問那伙計,“可有人來買米”

伙計呵呵地奉承著笑了兩聲,剛要開口,見門口走進了兩個人。

一個衫闊氣,方頭大耳,一看就是一個有錢的商人模樣,另一個小巧瘦,正是方才來過的那個年。

伙計心里突嚕一下,害怕了起來。

只見陸瑯瑯對那商人笑道,“老爺,我打聽好的就是這家米店,他家有足夠的米,您想買多都行。只是價格,恐怕得您和老板商量。”

米店老板一聽,頓時高興起來,“里面請,里面請。”

那商人點點頭,進店坐了下來,問老板,“我想要買數千石的米糧,你這里可有。”

這是大主顧上門了,米店老板眉開眼笑,連連點頭,“有的有的。”

商人又問,“價格幾許”

米店老板正愁賣不出去呢,“斗米百錢。”

商人一皺眉,“這價格不便宜。”

米店老板忙道,“你這個時候買米,想必是知道如今這形的。這價雖然不低,但是日后肯定會更高。”

商人還有些猶豫。

陸瑯瑯再一旁道,“老爺,我一路打聽過來,他家的米價確實不算高,更有那黑心肝的,開價斗米兩百錢呢。”

那商人笑道,“兩百錢,瘋了不。”

陸瑯瑯一挑眉,“可不是。所以我說這家的米價還行,而且我剛才已經付給這個伙計二十兩的訂錢了。”

伙計一聽就急了,“你胡說,你何時付過我訂錢”

陸瑯瑯一愣,“我方才過來的時候付的呀。我們不是都說好了嗎,斗米百錢,你說價格馬上就要漲,讓我先放定錢,便不漲價了。”

伙計急了,“你胡說。”

陸瑯瑯冷冷一笑,“我胡說哼哼,老板,我且問你,你可有在他上放置二十兩的錢鈔”

老板狐疑的目就落在了伙計的上,這店里的錢財都在他的手里,他無緣無故地怎會在伙計上放二十兩銀子的錢鈔。他搖搖頭,“并無。”

陸瑯瑯上前一步,一掌按在那伙計的右肩上。那伙計只覺得右肩一麻,便彈不得。

陸瑯瑯道,“還麻煩老板在他上找找,方才我遞給他的是通泰錢莊的兩張十兩的錢鈔。跟我上剩余的錢鈔都是連號的。這可做不得假。”

那伙計嚇得斗若篩糠,見米店老板已經在自己索起來,知道抵賴不過,“小爺,這位小爺,是我鬼迷心竅,不該貪你的銀子。可你方才確實只給了我十兩銀子的錢鈔啊您可千萬別害我。”

陸瑯瑯冷笑,“真是好笑,我與你素不相識,自帶錢財來做你家生意,為何要害你”

米店老板已經從伙計的袖口里搜出了一張十兩的錢鈔,不用問,也知道這錢鈔肯定不是自家伙計的。不由得怒上心頭,一個掌就扇在了伙計的臉上。

陸瑯瑯松開手,任由那伙計倒在地上。

米店老板追問那伙計,“還有錢鈔在哪里”

那伙計苦著臉說,“確實只有十兩銀子的錢鈔。”

陸瑯瑯笑,“你該不會是不見黃河心不死,找不到那另外十兩你就不認賬,能瞞下多是多,對吧”

那伙計從陸瑯瑯得這一手就知道今日是提到鐵板了,忙跪倒在地,“小爺,小爺,是我的不對,還您大人不計小人過,繞過小的這一回。”

陸瑯瑯見他眼閃爍不定,就知道他在心里定是把自己罵得狗噴頭,呵呵笑了兩聲,朝那商人遞了個眼

那商人低低咳了一聲,“算了,不過是十兩銀子,便當是請老板喝酒的。還是先把事辦了。不過,你家這麼辦事,我這有些這樣吧,我先買些,你先把我外面那輛馬車裝滿,我運回去,驗了貨再說。”

米店老板朝外面一,居然是一輛雙馬架的小車,馱個數百斤肯定不是問題,可是這跟商人剛開始說的數千石的量可就差遠了。老板忙賠笑臉,“我家都是好米,絕不以陳充好,您只管放心。”

那商人和陸瑯瑯齊齊呵呵笑,眼神卻一直往那伙計上瞟,那意思不言而喻,連十兩銀子的定錢都要悶,誰敢跟你做這麼大筆的買賣。

米店老板忍著疼,又將價錢低了些,最后算下來,幾乎也就是便宜了十兩銀子,殷勤地送走了商人和陸瑯瑯,回頭關了店面,對著那伙計就是一頓暴揍,著他將那“未搜出”的錢鈔拿出來。

那伙計哭爹喊娘的,老板才不管他到底有沒有拿到這十兩銀子,只說要那他的工錢相抵,不然就送,先打上幾十板子再說。

這伙計無辯解,又怕挨板子,又怕被趕走失去了這份糊口的營生,這才后悔莫及。

再說陸瑯瑯跟商人二人,過了幾個街角,兩人相視呵呵一笑,陸瑯瑯從袖中遞了一角碎銀子過去。商人含笑接了,自去與自己的商隊匯合,離開了古田城。

原來這人竟然是陸瑯瑯花錢請的。

陸瑯瑯駕著馬車,繞道另一條街道,接了謝晗,兩人便啟程回家。

在途中閑來無事,陸瑯瑯便將這段曲講與謝晗聽。

謝晗聽道花錢請商人與一同做戲,不由得故意問,“以你的武功,為什麼不當時就手,那個伙計肯定不是你的對手。”

陸瑯瑯得意地下一揚,“雖然拳頭是最大的道理,但是這樣爛泥一樣的人,我若是一開始便了手,有道理也變了沒道理,我這麼聰明,怎麼會干這樣蠢事”

謝晗聽完,不暗自點頭。這個陸瑯瑯雖然跟京都的貴做派完全搭不上邊,但是這等急智、手段、眼,都是那些豪門府邸小姐養不出來的。

他不由得起了惜才之心。

“你都讀過些什麼書”

陸瑯瑯方才還得意的小臉頓時垮了下來,一副完全沒聽見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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