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大把胡兒帶到周府。

銜蟬和多弟幾人看到胡兒本人后，笑一團。

這胡兒黑黑瘦瘦,　跟只猴子似的,　一點看不出，分明是個小郎君,　怎麼會是小娘子呢

阿大臉上漲得通紅,　嘟囔道：“你們看到就明白了。”

銜蟬帶胡兒去廂房里檢查,　要他裳。

片刻后,　廂房里傳出一片驚呼聲。

“縣主,　真的是個小娘子”

傾,　一臉驚愕的銜蟬提著子沖出廂房，先狠狠瞪一眼阿大,　等面紅耳赤的阿大退出長廊后，接著道：“真看不出來長得太太像男人了。”

胡兒長了一張看起來很端正的方臉,　廓分明,　眉目偏于俊朗,　長手長腳，舉手投足間沒有一點態。

而且力大無窮，扛起幾十斤重還能健步如飛,　在軍營里訓練的時候，砍人就跟切菜剖瓜似的。

要不是親眼見到,　銜蟬真的不會相信胡兒是個小娘子。

九寧來了興趣,　示意銜蟬將扮男裝混軍營的小娘子領到跟前來。

“縣主恕罪。”

胡兒卷發披散,　襟大敞著,　步庭中,　朝九寧跪下磕頭。

九寧細細端詳胡兒，明知對方是個子，還是覺得對方看起來像個年郎。

“你是哪里人士為什麼要扮男子怎麼混進周家新兵營的”

胡兒低著頭道：“我本是洪州人，從小跟著阿爺在山中打獵，阿爺死了后，我在山里待不下去了，就下山來討生活，聽人說當兵一定能吃飽肚子，就想投行伍當軍漢，可你們不要人。我和其他人比試過了，我力氣比他們大，毆架也比他們厲害，為什麼他們能選，我就不行剛好我天生和男人生得像，大手大腳，脯也平”

說到這里，自豪地拍拍自己平坦的部。

長廊里的侍們捂笑。

阿大臉上紅得更厲害，趁人不注意，掉頭一直跑到長廊盡頭的臺階下才站定。

胡兒接著說：“每次檢查我都蒙混過去了”

說話聲氣，完全是年人嘎的嗓音，不知道是這些日子裝男人裝習慣了，還是從小和父親一起生活，被父親當男兒養大，扭不回來了。

九寧終于明白阿大為什麼恨不能鉆到地里去躲起來。

胡兒接過檢查，那就是說，阿大看過胡兒沒穿服的樣子，而且還不止一次，但他沒看出來胡兒是個子，現在他知道了

可憐的阿大。

九寧揮手讓侍婢們全退下，正道：“按軍規，你混軍營，當斬。”

胡兒哼了一聲，道：“這是什麼破規矩我樣樣出挑，就因為我是的你們就不要我，還要殺我，真是不講理”

九寧失笑：“你還有理了不”

胡兒抬起手，手背抹抹鼻子，“要殺要剮隨便你們，不過您當時征召新兵的時候可沒說只要男的。而且您也是的，怎麼您就例外了”

九寧莞爾：“沒錯，我確實沒說明不要子。”

胡兒趴在地上，起眼皮掃一眼，眼神頗為幽怨。

仿佛被九寧始終棄似的。

“縣主，我在營地看到您來征兵時，可激了以為您是一位巾幗不讓須眉的英雄，我從小仰慕英雄，打算以后就跟著您了，沒想到您也和其他人一樣”

九寧不笑出一對梨渦。

原來胡兒當時一直盯著看是這個原因，還以為胡兒是被自己的貌震懾住了。

“我不是英雄。”九寧道，“我從來沒有讀過兵書，沒學過布陣之法，不懂行軍布陣之事，打仗不是鬧著玩的，什麼都不懂還非要去瞎指揮，害人害己。”

別的也就罷了，行軍打仗這種關乎千萬人命的事還是得由真正懂軍事的人拿主意。

之前朝廷南衙北司矛盾重重，曹忠任人唯親，指揮各路大軍全靠心來，有這樣的大總管，軍隊能打勝仗嗎

九寧只負責花錢養兵，把練出來的這支隊伍牢牢抓在手中，讓這些兵為自己所用。

胡兒眼里閃過一抹失。

還以為自己遇到一個將軍了呢

“我不是”九寧說，話音遽然一轉，“你是啊”

胡兒愕然。

九寧起，轉出坐茵，步下石階，走到胡兒面前，含笑道：“你就是英雄。”

胡兒黧黑的臉沁出一抹紅來，支支吾吾道：“我、我就是個打獵的”

九寧扶起來，“我聽阿大說了，每次比武你都是第一，排在后面的秦家幾兄弟遠遠不如你，你仰慕將軍，為什麼不自己做一個將軍呢”

“當將軍”胡兒趕搖頭，“我不識字，只有力氣比別人大”

九寧微笑著說：“不識字可以學，你力氣天生比別人大，目力極佳，騎s樣樣拔尖，從小打獵，直覺敏銳，是個行軍打仗的好苗子，假以時日，未必不能當將軍。”

胡兒呆了一呆，“您不殺我了”

九寧搖搖頭：“我雖然不是英雄，但很盼自己麾下有一個英雄。”

“好縣主果然是個爽快人”胡兒拍手笑道：“只要您不殺我，還給我飯吃，您讓我干什麼都行”

九寧挑眉，看來拿英雄來蠱胡兒，還不如告訴跟著自己一定能吃飽飯。

“你什麼名字”

胡兒嘿嘿一笑：“我炎延，我阿爺給我起的名字。”

九寧呆滯。

片刻后，雙目圓瞪：“炎延你是沙陀人”

炎延點點頭：“縣主怎麼知道的”

九寧晃了兩下，微微張大。

媽呀，撿到寶了。

炎延，沙陀人，書中是黔州觀察使帳下的猛將之一，立下戰功無數，據說此人脾氣古怪，深居簡出，不近，黔州觀察使歸順周嘉行后，他不職，帶著觀察使贈送的金銀財寶躲到山里去了。

對于炎延為什麼寧愿進山當個獵戶也不肯朝為，人們有各種猜測，有的人說他高瞻遠矚，可能是怕被報復才會急流勇退，也有人說他是世外高人，等天下太平之后就回去當士。

九寧現在知道原因了因為炎延是子，世之中能憑借一武藝穎而出，但等世結束，必須朝為，很可能暴份，不想當，干脆帶著積攢的金銀財寶一走了之。

九寧回過神，再看炎延時，兩眼閃閃發。

眼前這位，可是能和周嘉行帳下幾虎齊名的猛將啊

不由有些后悔，剛才應該鄭重一點的，不該隨便幾句話忽悠炎延。

然而炎延還真的被給忽悠住了

這可真是

難道這就是運氣好

九寧本來就沒打算殺炎延，現在得知就是日后在戰場上所向披靡的將軍，寶貝還來不及，更不會當真懲治。

“我會在征求祖父同意后立即公開你是子的事，不止我的親隨和婢知道你是子，軍營里的人也會知道，你以后一定會遇到很多很多麻煩，隨時可能喪命，你怕嗎”

炎延眼皮起，覷一眼九寧。

“縣主都不怕，我怕什麼”

“好”

九寧掌輕笑。

來阿大，說出自己的決定。

阿大漲紅的臉陡然變白了：“縣主，這、這這不妥”

“無妨，非常之時，行非常之事。”

世道這麼，為害一方的賊寇被招安后，搖一變就了正規軍隊，那些殺人放火、惡貫滿盈的強盜可以當軍漢，炎延為什麼不行

九寧去見周都督，告訴他自己的五十新兵里收了個小娘子。

周都督啞然失笑。

九寧跪坐于坐茵上，稽首道：“阿翁，這一次招兵我也沒有說明只招男人。”

周都督沉默不語。

九寧眼珠一轉，挪到都督邊撒：“阿翁，這五十人原本就是預備給我當私兵的，炎延是子，以后會時常出我的寢院，還要保護我，是子，不是正好麼”

周都督刮一下的鼻尖：“罷了，隨你鬧騰去。以后要是不小心闖出大禍，阿翁給你兜著。”

九寧摟著周都督的胳膊，甜甜一笑：“阿翁，我不會讓您為難的，炎延畢竟犯了軍規，我保下，別人肯定不服氣，我也沒什麼話說，這就退出這次周家子弟的選拔。以后炎延他們就是我的扈從，規矩都由我說了算。”

周都督挑起眉，“你不是很想贏你長兄和十一郎他們嗎”

九寧眉開眼笑：“一場輸贏算什麼，我看的是以后。”

周都督大笑，拍拍的額頭。

“好，我家觀音奴也知道謀劃以后了。”

九寧嘟起：“阿翁以為我只會玩麼”

周都督笑：“你不止會玩，你還會花錢。”

祖孫倆正膩歪，仆從叩門說裴之在外面求見。

九寧起出了正堂，迎面看見裴之手里拿了封信，急匆匆往這邊走。

故意放慢腳步。

裴之進屋后，道：“都督，太原那邊送來的。”

李司空畢竟經營太原多年，雖然一時落魄，淪為喪家之犬，但拔了牙齒的老虎依舊是老虎，他在幾千江州兵的護送下鞭馬趕回太原，聯絡昔日部下里應外合，將十倍于自己兵力的兒子、義子們打得潰不軍，先后拿下太原附近的幾座重鎮。月前，李司空重新整合部隊，強攻太原城。兒子們聞風喪膽，暫時團結起來對付老父親。雙方厲兵秣馬，大戰一即發。

世人都以為這會是一場艱難的攻城戰，沒想到李司空時來運轉，兒子們卻紛紛倒了大霉，遭親信部下背叛，睡夢中被最信任的部下宰兩截。

太原城守軍得知主帥已死，不戰而降。

李司空風風回到太原府邸，不肖子孫們戰戰兢兢，披頭散發、背負荊條，跪在路邊求饒。

周都督聽到這里，問：“司空放過他的幾個兒子了”

裴之點點頭：“李司空只殺了所有背叛他的義子。”

據說為了給慘死的部下報仇，李司空先含淚斬了自己的義子，等親兒子被五花大綁抬上殿，李司空老淚縱橫，幾次揮刀都砍不下去，哭著哭著，現場賦起詩來。

李司空的屬下們杵在旁邊一不，人人都知道李司空故意拖延時間，暗示他們趕上前攔著他。

他們偏不攔，看李司空怎麼收場。

最后還是阿史那格了解義父李司空，跪下為義兄們求，李司空立刻轉嗔為喜，順勢放了自己的兒子。

周都督輕笑，搖搖頭：“司空偏心至此，也不怕阿史那格寒心。”

縱然阿史那格為李司空出生死，李司空心里仍然還是更偏心自己的親兒子。

這也是周都督當年果斷叛出李司空帳下的原因之一，他在軍中屢立奇功，但因為是漢人的緣故，升遷速度卻始終比不上其他人。

裴之道：“已經按著都督的吩咐上表為司空請功。”

周都督嗯一聲：“司空回到太原，該是他兌現諾言的時候了。”

李司空將不再庇護鄂州袁家，他必須遵照約定默許周都督擴大地盤，作為換，周都督會幫他攔截南逃的河東叛將。

九寧在外面聽了一會兒，沒聽到周都督和裴之提起周嘉行，默默退出正院。

回到蓬萊閣，阿大和炎延還在等。

九寧笑道：“祖父答應我了。”

炎延手，嘿然道：“以后我就跟著縣主了縣主有什麼吩咐，只管我我力氣大，一個人能干幾個人的活”

那天在營地外面看到縣主時，第一眼就直覺跟著這位妝玉琢的漂亮縣主能出人頭地過上好日子，所以鼓起勇氣上前自薦，功加隊伍。意外暴份時，以為自己這下子算是徹底栽了，不想縣主竟然一點也不生氣，主為求，還說以后要教寫字縣主不僅人生得好看，心地也好

和喜氣洋洋的炎延不同，阿大像是被兜頭潑了一盆雪水，從頭頂到腳底都拔涼拔涼的。

出了蓬萊閣，阿大還在發怔：“這怎麼能行呢”

“這怎麼不行”一旁的炎延白他一眼，“縣主說了，以后我可以和其他人一樣，他們練什麼我也練什麼，只要我考核在前幾名，我就能留下來。”

炎延拳掌。

前幾名算什麼厲害，要次次得第一

阿大扭頭，看一眼從頭到腳哪哪兒都不像小娘子的炎延，又又氣，哭無淚：他他看過炎延的子啊

以后要怎麼和共事

等炎延和阿大離開，阿二進院稟報最近炎延在軍中的表現。

“幾次考核都名列前茅，力氣大，準頭高，演練的時候膽子也比別人壯，沖鋒陷陣一點都不怵。”

九寧點點頭。

炎延不是漢人子，沒有心理上的束縛，又自小跟著沙陀父親打獵，天生巨力，能徒手打死一只老虎，這些都讓不懼和一群男人朝夕相。

“縣主真的要退出選拔嗎就算沒有炎延，有秦家兄弟們在，我們還是有勝算的。”

阿二小心翼翼問。

九寧一笑，搖搖手：“一場比賽罷了，我養部曲又不是為了爭閑氣。”

阿二還是覺得可惜，不過見九寧并不在意比賽的事，便罷了。

第二天，九寧公布炎延的份，同時宣布退出比賽。

五十個私兵中立即有人提出反對，九寧讓他們自己去找炎延，等打贏了炎延再說其他。

幾天后，阿二告訴九寧，只有數幾個人不愿接炎延的份憤然離去，剩下的人次次輸給炎延，雖然心不服口不服，還是默許了炎延的存在。

與此同時，周家一片嘩然。

其他房的郎君譏笑九寧胡鬧，和關系好的勸送走炎延，關系不好的背地里嘲笑在過家家。

九寧一概不理會。

這天，侍們忽然一起來找九寧，神鄭重，跪下向行禮，表示們想練武。

九寧詫異：“你們練武做什麼”

院子里的這幾個婢吃穿用度比外面尋常富戶家的小娘子還好，個個清秀可人，養得滴滴的，怎麼想起練武了

銜蟬出列，道：“我們也想像炎延那樣，這樣以后我們就能保護縣主了”

說著，聲音低了低。

“上次縣主在家中被人擄走，奴們什麼都幫不了縣主”

其他侍紛紛抬起頭，著九寧的目飽含期許，盼著能答應下來。

九寧挑眉，道：“也好，從明天開始，你們就跟著府里的騎s師父練武。”

“謝縣主全”

侍們歡欣鼓舞。

九寧暗笑，敢保證，這幫姐姐們也只是一時心罷了，最后能堅持下來的肯定不超過三個人。

練武不能速，而且們已經長開，骨頭不夠，現在練，沒個一二十年本練不出什麼名堂。

翌日，侍婢們一部分留下當差，一部分前去箭道，騎s師父給的任務很簡單，先從跑步開始不用扎馬步，不用練力氣，先跑上幾圈。

侍婢們r貴，跑完幾圈后，氣如牛，臉青紫。

如此幾天下來，侍婢們苦不迭：們很想咬牙堅持，可練武真的好苦啊

九寧不聲。

幾天后，問騎s師父還有幾個人堅持天天跑圈。

騎s師父道：“都來了，一個都沒下。”

九寧怔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