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作為一個十分“關心”兄長腹子的弟弟，陳王提議將靈柩暫停薊州，并將噩耗捂下來，想當然，喪報隨大軍進京時，他提前一步就使人前去魏王府支應了。

支應什麼？

當然是唯恐原本魏王府諸管事不得力，將消息泄給懷孕的王妃知悉，特地過來協助的。

魏王府的主心骨倒下了，一眾管事當然驚慌，陳王遣過來的心腹立即發揮作用。

待順利進駐后，他就接到主子從宮中傳出的新指令。

心腹正琢磨著該怎麼不著痕跡行事時，那麼湊巧，就下屬進來稟報，說發現英國公府悄悄使人過來，似乎想給后院傳話。

悄悄？

看樣子似乎沒想干好事，心腹神一振，立即道：“趕說清楚。”

原來，這打發人來傳話的，正是現任英國公夫人，秦采藍的繼母姚氏。

要說這位姚氏夫人，能耐確實不小。

英國公中年喪妻，前頭不但有長大人的嫡出子，且庶子庶也不在數，這種況下，續弦肯定只能從門戶低的人家里頭選。

姚氏父親是四品，只能算是矮子里頭的高個，偏就是能耐，年輕貌，溫，又極有心計，老夫妻的，很快就把國公的心及后宅權柄牢牢抓住了。

極討厭秦采藍這繼。

姚氏其實是個有分寸的人，原配留有兩個嫡子，一個還封了世子，沒遇上變故推翻現在局面，絕不會有不切實際的想法行。

嫡子是態度溫和保持距離的，庶子庶雖不熱切，但也不虧待，本來一切和諧的，偏偏就是這個秦采藍。

繼表面還算有禮，實際拒人千里之外，沉默不語總在冷眼旁觀，不經意間，總表現出高高在上的名門貴姿態，蔑視姚氏這個出不顯的繼母。

看繼母所出的的那個小弟弟，面上不熱切，眸中亦毫無。

作為嫁高門當填房的姚氏，其實是很敏的，這種不吵不鬧，溫和有禮中出鄙夷厭惡，深深扎痛了的心。

仇恨的種子早埋下，只是從前作為聯系英國公府與魏王的重要紐帶，姚氏暗地下再痛恨，也只得微笑地湊趣。

好在風水流轉，機會來了。

姚氏是聰明的，魏王戰死的消息一傳回來，就知道秦采藍沒戲唱了，對方即便不算家族棄子，也沒啥用途。

可以手，一雪前恥了。

打蛇要打在七寸上，對于現在的秦采藍而言，什麼最重要？

當然是懷著的腹子了。

聽說陳王很關注，特地遣了心腹前往魏王府監督？

別開玩笑了，陳王的待遇，作為嫡次的姚氏從小經歷，最能會這種心了，這腹子若沒了，敢打包票，陳王肯定不會真怒。

也沒打算干什麼，只是想將實設法給繼而已，也沒說謊，至于后果如何，就看對方的命了。

秦采藍的陪房，大部分是母親留下的心腹，還有一小撮是英國公府家生子。姚氏既然了當家主母，這些陪嫁家生子的家人，也在的管轄。

想要挾住，并不難。

當然，秦采藍不是沒有防備的，這小撮人已暫時冷理了，不允許進屋伺候，不允許接小廚房等等，只安排不相干的外圍工作。

新婦進門不足一年，確實不好自己的陪嫁，但這些人年紀也差不多了，到時候配了人，順勢打發出去，就徹底解決了問題。

秦采藍的應對策略正確的，可惜計劃趕不上變化。

沒等將那小許陪房打發掉，魏王就死了，繼母姚氏大喜，一刻也不能等，立即就吩咐人來傳令。

聽說繼那前未婚夫不但沒死，還立大功還朝了，正好也一并給。

姚氏知道紀明錚，對方有多好多好，戰死后繼如何傷心痛苦，都聽說過的。

正好，一個消息不保險，兩個一起來吧，對比強烈更震撼，不是嗎？

那些外圍陪房干不了其他事，但適當“不經意”一下消息還是可以的。

不是說，秦采藍好了不，能下榻走了嗎？春正好，在屋里憋久了的人，肯定會出來走走的。

本來姚氏傳訊還頗有難度的，畢竟王府高墻大院，如今王妃的院子還被各方謹慎以待。

但就是這麼湊巧，陳王的新命令下來了。

簡直是瞌睡遇上枕頭，進駐魏王府的陳王心腹一擊掌，喜道：“來的好！”

省了他苦思冥想了。

心腹立即吩咐下去，讓己方人馬悄悄放開缺口，讓姚氏的話順利傳到位。

他們甚至不用明面人手，畢竟因陳王某些小心思，這麼些年，魏王府是埋下了一些細作的。

短短的時間，魏王府暗流洶涌，偏偏作為中心人的秦采藍一無所知。

“秋月，外面怎地這般熱鬧？”

說話時，正由一群丫鬟嬤嬤簇擁著，小心翼翼地走。

秦采藍這胎保了三個月，終于見到起了，太醫說，臥榻之余，可以適當在走一番，活活筋骨。

之前春寒陡峭，不敢往外面去，只命人挪開桌椅，在屋里走。

這天也如此，誰知剛走了一半，忽聽見外頭歡呼聲震天響，似乎全城都沸騰了起來。

秦采藍疑，見丫鬟搖頭說不知，便打發出去看看。

秋月剛走兩步，就被從外面進來的張嬤嬤截住了。

張嬤嬤臉很難看，狠狠刮了一眼，才努力調整臉上表，出一抹不以為意的笑。

“娘娘，沒什麼，就是陛下回鑾了。”

其實并不是，張嬤嬤已經接到魏王戰死的消息了，同時的任務是管住正院所有人的，不可泄一消息給王妃知悉。

是大驚失的，心痛自家大小主子許久，才收拾好心準備回去。

不料這時，又接到一個消息。

靖北侯世子沒死！

沒錯，就是自家姑娘曾經的未婚夫，前靖北侯獨子紀明錚。

紀明錚不但沒死，他還在此次大戰立下赫赫戰功，生擒韃靼可汗，一躍為炙手可熱的功臣。

即便靖北侯爵位差錯被叔父襲了，他憑借戰功，封侯封爵不在話下。

兩個消息一前一后，轟炸得張嬤嬤發暈，險些眼前一黑，立即倒地。

可是不能倒，還得把兩個消息都捂住，不能驚了主子的胎。

皇家媳婦，沒有另嫁的說法，秦采藍腹中骨，是今生唯一倚仗。

張嬤嬤與大管事等人商議過后，死命令下來了，除了指定人員，其余人等一律不許往主院湊，而主院的一應仆役，也不許往外挪一步。

先把傳播渠道截斷吧，不然這個消息太過震撼，怕年輕丫鬟控制不住表會餡。

捂住一時，后面再分批訓誡，給丫鬟婆子們緩沖時間，大家齊心協力瞞住主子。

這個不難，院子里大部分都是王妃的陪房，大家前程都系在主子上，主子沒好日子過，他們也得吃糠咽菜。

至于剩余那一小撮不穩定因素，張嬤嬤打算今晚騰出時間，就清出院子去，確保萬無一失。

來之前，已經把方方面面想妥當了，努力調整緒，做出若無其事的模樣，上前攙扶主子。

“陛下回鑾？”

秦采藍很疑，皇帝不是南狩去了，怎麼突然就回來了？

即便昌平帝說得再好聽，但是個人都知道他被嚇破膽后，扔下京城驚慌出逃的。

“難道是大軍得勝還朝了？”神一振。

“并沒有。”

滿城歡騰，這靜太大，掩飾不下

來，也輕易糊弄不過去，偏張嬤嬤不能說是大軍凱旋，全城百姓夾道相迎了。

大軍都凱旋了，獨獨魏王不見人，這說不過去啊。

絞盡腦，只想出一個皇帝回鑾的說法，來勉強糊弄一下。

“大軍確實打了勝仗，已經奪回薊州，將韃靼兵馬趕出關，聽說正在燕山下對峙。”

“京城安全無虞，陛下就回鑾了，京城百姓聽說把韃靼軍趕了出關，很是高興，迎接圣駕的靜才大了些。”

為了給空前的歡騰找個來，張嬤嬤也是煞費苦心。

秦采藍恍然大悟，就說嘛，昌平帝不大像有這麼高的聲，原來是借了大勝聲勢。

前段時間專心臥榻保胎，太醫囑咐萬萬不可勞神，因此外面一切消息俱不知，又十分信任母，倒是順利接了這個說法。

皇帝回鑾，與也不相干的，現在的任務是專心養胎，秦采藍隨即拋開此事，不再搭理。

不過，外面持續不斷的歡呼，到底是有些影響的，不自往窗外看多了幾眼。

“我們今兒出去走走吧。”

不看不知道，原來如今春寒盡消，外面花紅柳綠，春正好，丫鬟婆子們換上薄薄春裝，步伐輕快在下穿行而過。

秦采藍在屋子里困了已很久，之前天氣冷，也不能下榻，就沒有外出念頭，如今太醫建議走，天兒也暖和了，到庭院里走走也是好的。

這個念頭一起來，就按不下了，也沒必要按下，便順從心意，吩咐往外面行去。

“娘娘，您……”

照張嬤嬤說，現在只想主子待在屋里，以免橫生枝節，但一時卻想不出個靠譜說法來阻止，有些著急。

“嬤嬤，我就在正房前轉轉，也不出門，院子里都是自己人，你莫要擔心。”

秦采藍端詳母幾眼，反倒關切道：“嬤嬤，我見你臉有些難看，可是最近累著了？”

很在意的這個忠心耿耿的母，這段時間以來，張嬤嬤可以說是嘔心瀝，見對方眼下青黑，臉晦暗得厲害，忙吩咐丫鬟攙扶其回去歇息。

“嬤嬤，哥兒出生后，還得你多費心，你可不能先累壞了子。”

見張嬤嬤不愿意走，秦采藍立即補充一句，然后示意丫鬟趕扶人回去歇著。

一無所知的兩丫鬟盡職盡責，已經攙扶著人往外走了。

張嬤嬤進退兩難，不想離開，偏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心思百轉之下，想著消息渠道已被截斷了，主院仆役一無所知，主子不出門，確實無妨礙。

也好，先回去想一下，今晚將院子的仆役清出去一部分后，明天該給主子怎樣的一個合理解釋。

“娘娘，你子重，萬萬不能出院門，以免遭了那起子黑心肝的暗算。”

張嬤嬤回頭細細囑咐，秦采藍含笑點頭應了，目送前者出了門，才緩步往正房外行去。

確實打算只稍稍活，也很謹慎，站在廊下等待一下，命丫鬟下去把地面再檢查一遍，確保萬無一失，才在丫鬟婆子的簇擁下緩步下了階梯，在明的庭院里踱步。

這般緩緩轉圈，呼吸著清新空氣時，秦采藍正心下大暢，不想，踱步至庭院一側某叢花樹邊時，忽然聽見后面有人在低聲說著話。

“聽說，紀世子回來了……”

突兀聽見這句話，秦采藍腳步不一滯。

無他，曾經一個姓紀男子在心底烙下印記，即便對方戰死數年，亦不能忘卻，相反，倒因為現實中種種的不如意，這個印記還越烙越深。

京城姓紀的勛貴人家寥寥無幾，世子更是最多一家一個，剛巧，他也是世子。

秦采藍不側耳傾聽。

只聽見花樹那邊，立即有人截住話頭，“咦，他不是戰死沙場了嗎？”

沒錯，秦采藍時運不濟，由于陳王心腹刻意松手，甚至推了一把，英國公夫人姚氏的話已經順利遞進來了。

說話的是兩個灑掃小丫鬟，們就是被冷理的秦家陪房，家人都被姚氏攢在手心里，即便清楚功了也是個死，們也不得不著頭皮干。

上值前接到命令，剛拎起掃帚過來，就看見王妃出來了。

二人選了個人高的花木叢，裝作一邊掃地一邊閑聊，窺見主子接近，就立即丟出消息。

截話的那個小丫鬟，唯恐一句說不明白，還立即補了一句，“當時，我們娘娘，還哭了許久呢。”

說得這麼清晰，還有什麼不明白的，秦采藍軀一，立即舉步湊近花叢另一邊，側耳認真聽著。

丫鬟秋月同樣震驚，但還謹記著自己的差事，一愣回神后，忙要出言呵斥后面兩個胡言語的小丫鬟。

知仆莫若主，秦采藍已回過頭來，冷冷掃了后面一群人一眼，眼神很嚴厲，只準確傳達了一個命令，就是立即退后，不許發出任何聲音。

這個主子，一貫該狠是毫不手，這麼一下子，連同秋月的一行人立即噤了聲，垂首無聲往后退了一段。

秦采藍這才回過頭，抬手微微撥開茂盛的花葉，看兩個小丫鬟說話。

也不能說不看重自己腹中骨，只能說，紀明錚已經為心中的一個執念，最好卻最憾。

這個話題有魔力，心如麻間，也察覺腹中胎兒沒異樣，已控制不住自己的腳步湊了上去。

至于那兩個小丫鬟是否真毫不察，就只有們自己知道，反正對話還在繼續的。

兩人背對花樹，一邊掃地，一邊閑聊，其中一個穿了件紅比甲，嘆息道：“誰說不是呢，當初朝廷邸報都說得明明白白，紀世子戰死沙場，連尸骨也撿不回來。”

“主子那時小定都下了，眼看要婚了，不得已，夫人也只能另外選人相看了。”

后面就是英國公原配去世，秦采藍守孝，完事被賜婚，嫁魏王府為繼妃了。

“誰能料想，紀世子沒死，雖不得已流落韃靼，但好歹趁這次大戰立下赫赫戰功。”

紀明錚沒死？

秦采藍愣住了，不敢置信，使勁搖了搖頭，這不可能是真的。

那個承諾一生一世一雙人的年沒死，他回來了。視線下移，及自己高隆的腹部，偏偏已嫁為人婦，與對方有緣無分，只能與幸福肩而過。

這怎麼可能？

天意怎會這般弄人？

這一瞬間，秦采藍的心肝都擰著疼，頭腦轟鳴，無法思考，也無法接。

偏偏，那兩丫鬟的話依舊在繼續。

紅比甲又說：“你不知道，這次紀世子生擒韃靼可汗，隨皇太子殿下凱旋，恐怕封侯封爵，就在眼前了。”

“這倒好，畢竟靖北侯的爵位……”

一波未平，一波未起，秦采藍還未肯接紀明錚生還的消息，就聽見對方生擒韃靼可汗。

一怔，韃靼可汗都被擒了，皇太子也凱旋了，戰事怎麼可能沒結束？

若是真的，那為何與張嬤嬤說的話對不上？

秦采藍不笨，現在仍未停息的滿城歡呼聲，張嬤嬤今日出奇差的面，昭示著什麼？

若張嬤嬤說假話，那為什麼呢？

大軍都凱旋了，魏王也馬上回府了，說這謊話沒意義啊。

難道，難道是因為……

魏王回不來了？

一個念頭閃電般出現，秦采藍登時眼前發黑，腹部開始作痛，攢腹部裳，腦子突然一醒，咬牙就要喚人。

誰料這時，到駱駝的最后一稻草來了，紅比甲丫鬟幽幽嘆息，“咱們娘娘，太可惜了。”

太可惜了？

為何可惜？即便沒能嫁予紀明錚，當親王妃也絕對不能說可惜的。

這句話，印證了秦采藍心中某種猜想，心神遭遇重重一擊，腹部陡然劇痛，一聲，軀一無力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