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梯間里。

張瓏正在給一個沒有保存過的號碼打視頻電話。然而鈴聲響了幾聲就斷了對方拒絕了的視頻電話

愣了一下，皺著眉頭繼續撥打。

一分鐘，沒人接。

兩分鐘，沒人接。

十分鐘，還是沒有人接

張瓏開始變得很焦躁。

一邊不斷地撥打視頻電話，一邊往樓上走。不一會兒，上到了天臺，走到欄桿邊上靠著。

當撥出第n個視頻電話的時候，對方終于接聽。一個年輕的男人的臉出現在的手機屏幕上。

兩人隔著網絡，看著對方，卻很久都沒有說話有很長一段時間，他們之間已經無話可說了。

天臺上風很大，張瓏的頭發被吹到臉上，用手撥開，手往上舉了舉，后的背景被攝像頭拍到。

視頻對面的男人注意到在的地方，立刻變得張：“瓏瓏，你在哪里”

“天臺啊。”張瓏理所當然地回答。

“你到天臺干什麼別靠在欄桿上，太危險了，”王明岳急道，“你趕回去”

看著屏幕上那張表張的臉，張瓏因為連續被掛電話而變低沉的心總算稍許明朗了一些。

“我喜歡這里，”不肯走，“這里的風吹得人很舒服。”

“你回去，趕回去。”隔著網絡，王明岳一點辦法也沒有，只能不斷勸張瓏離開危險的地方。

把他的焦急看在眼里，張瓏的心深有一種深深的滿足。

“你為什麼這麼久才接我的視頻”張瓏問。

“你先離開這個地方再說。”王明岳堅持。

為了得到王明岳的答案，張瓏總算從欄桿邊離開，找了個平地坐下。

“你剛才在干什麼”

“沒干什麼”王明岳嘆了口氣：“我我只是不想看到你，每次看到你我都會很傷心。”

張瓏愣了一下，不說話了。兩人又開始一起對著鏡頭沉默。

張瓏和王明岳是曾經的人，兩個人在一個月前就已經分手了。

他們從學生時代開始，距今已有兩三年時間。分手的原因比較復雜，說白了就是兩個人不合適。

剛開始談的時候，他們還是不錯的，可到了后來，他們就已經發現兩人的格有很多矛盾，好和集卻得可憐。最重要的是，張瓏早就定好了計劃要出國發展，并打算長留國外，最近也已經拿到了國外高校的錄取通知。提過希王明岳能跟一起出國斗，可王明岳是個很傳統的人，他不愿意離開親人離開悉的生活環境，只想過簡單的生活。于是，未來的人生道路，兩人很難一起走下去了。

剛開始，大家坐下來心平氣和地長談了一番，達共識，算是和平分手，張瓏也沒覺得有多難。可等到分了兩三天以后，漸漸覺出難過和不舍來了。某個深夜失眠的晚上，輾轉反側睡不著覺，忍不住給王明岳打了個電話過去。

那天凌晨三點多，鈴聲只響了一聲，電話就接通了。可是電話通了以后，張瓏沒說話不知道該說什麼。

兩人就這麼彼此聽著對方的呼吸聲沉默著。過了很久很久，王明岳終于開口。他只說了五個字。

“我也很想你。”

那一刻，張瓏心如刀絞，淚如雨下

從那天開始，他們又恢復了聯系。隔三岔五他們就會打個電話，或者是視頻電話，或者也會出來見面，就好像所有正常那樣。但是他們誰也沒有提過要和好太多現實的問題擺在他們面前，王明岳不愿意跟張瓏出國，張瓏也不愿意為他放棄自己多年來的理想。他們沒有辦法繼續走下去。

兩個昔日的互相看著對方，互相聽著對方的呼吸聲，想到他們很快就要徹底分離，想到他們以后再也不能這樣，既悲傷又不舍。

幾乎每次和王明岳聯系之后，張瓏都會大哭一場。可能是這種悲傷痛苦的緒給了發泄出來的機會。每次跟王明岳互相折磨完，雖然疲力竭，卻有種異樣的滿足。于是下一次，下下一次，總是會忍不住去找王明岳。即使他們都知道不該這樣，即使他們一次又一次互相拉黑了對方的聯系方式，一次又一次地添加回來。

他們明明知道這是在彼此折磨，卻又樂在其中。

而折磨人的功力，似乎還是王明岳更甚一籌。

“瓏瓏，我們不能一直這樣下去，”視頻里，王明岳嘆了口氣，“以后我不在你邊，你可怎麼辦啊”

這句話讓張瓏的心狠狠地揪了一下，眼眶不可抑制的紅了。道：“有什麼怎麼辦我一個人也能過得很好。”

王明岳的攻勢既溫又殘忍：“等你出國以后，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不要讓我擔心。你胃不好，一不按時吃飯就犯病，國外又都是生冷的東西，你盡量做了再吃。你本來就虛弱，以后天冷的時候別總穿那麼了，會生病的”

張瓏一開始還強忍著，很快就忍不住了。很快就要徹底失去王明岳，失去這一切了。想到這些，再一次崩潰地大哭起來。

張瓏走到一家事務所的門口停了下來。抬起頭，看看事務所的招牌十二心理咨詢事務所。

在門口猶豫了很久，終于深吸一口氣，走了進去。

“您好，”前臺小姑娘禮貌地問道，“請問您有預約嗎”

“有的，”張瓏說，“昨天我預約過。”

“麻煩您報下您的名字和手機號。”

張瓏照實回答。

前臺小姑娘一看，張瓏預約的是中午十一點，可現在都已經十二點四十五了。再抬頭看看張瓏的表，滿臉的局促不安。看來最后踏進這心理咨詢事務所的決定用掉了非常大的勇氣。

“您先到咨詢室等一下吧，我馬上通知咨詢師。”前臺小姑娘問道，“您想喝點什麼嗎”

“咖啡有嗎我想喝濃一點的。”

前臺小姑娘把張瓏領進咨詢室，讓先等著，然后打電話上樓通知樓上的人。不一會兒，韓聞逸從樓上下來了。

韓聞逸推開咨詢室的門，看見屋里的張瓏。這個年輕孩染了一頭棕的短發，穿著純黑的t恤和短，打扮得很流也很中。臉上化了很濃的妝，但掩蓋不了憔悴的臉。臉煞白，材非常瘦，仿佛風一吹就會倒。眼底的黑眼圈即使打了很厚的也遮不住，想必是很久沒有好好休息了。

人明明是個很弱的人，卻用打扮和妝容撐起一副堅的鎧甲。

“您好，”韓聞逸說，“您是張小姐嗎我是您的咨詢師，韓聞逸。”

張瓏本來在沙發上坐著，見有人進來，忙站了起來。跟韓聞逸打上照面，愣了一愣，盯著韓聞逸看了半天，很不可思議：“你是你是微博上的”

韓聞逸微不可見地皺了下眉頭，很快舒展開：“是的，最近在網絡上的確有一些跟我有關的討論。”

“啊”張瓏十分驚訝。

飽自己最近神狀態的困擾，而十二心理咨詢事務所正好離住的地方很近，幾次路過看到，了求助心理咨詢師的念頭。來做心理咨詢這件事也是糾結了很久的，能在這里看到網上的紅人，真是意外的收獲。

韓聞逸在對面坐下。

“那個，”張瓏好奇地問道，“你真的是哈佛畢業的研究生嗎”

韓聞逸從文件夾里出幾分文件，推到張瓏的面前。那是他畢業證書和資格證、從業證等。

“如果您擔心我不能勝任，”韓聞逸認真地說，“我們事務所還有其他的咨詢師，他們可以為您服務。”

他說這話并不是氣話，而是誠心的建議。心理咨詢師想要幫助來訪者，他就必須弄明白來訪者心深矛盾的源是什麼。而要弄明白這一點，他們需要進行很多

的談，甚至要問及許多涉及私的問題。所以心理咨詢師要做的第一件事，是和來訪者之間建立起信任的關系，讓來訪者愿意對他敞開心扉，吐心聲。一旦來訪者瞞甚至欺騙，心理咨詢將毫無作用。

而韓聞逸自己也知道，他目前的境十分尷尬。他雖然是因為一場在學校里做的心理學的演講走紅的，但現在網絡上很人關注他講了什麼，他正在做什麼。人們熱衷傳播的只是他那幾張好看的照片，和他的私。這其實對他咨詢師的份起到了反作用，人們過于在意他的長相，會忽略甚至不相信他的能力，從而也很難對他產生信任。他試過找營銷公司幫忙控制輿論的影響，但目前很難做到。

因為這個原因，他原本短期是不打算接咨詢工作的。今天的況有點特殊。張瓏遲到了一個小時四十五分鐘，本來準備接咨詢的咨詢師以為取消了預約，正好家里有事就回去了。現在事務所里能接手的只有他一個，他也只好過來了。

“對不起，”張瓏有點惶恐，“我不是懷疑你的意思，你別生氣。”

韓聞逸從的表里沒有看到質疑和抗拒。于是他溫和地笑了笑：“張小姐，我也沒有責怪您的意思。如果您愿意的話，希我能為您提供幫助。”

咨詢開始之后，韓聞逸希張瓏說出最近讓覺得困擾的事。而所困惱的，正是和王明岳的關系。

理智上知道他們已經分手，而且沒有未來，應當盡快斬斷這段關系，可控制不了自己的行為。不斷地跟王明岳糾纏，有時候他們互相看著對方流淚，有時候他們會歇斯底里地互相指責，有時候他們又會極盡溫之能回憶對方的好。每一次糾纏，都會給帶來強烈的緒波。

事實上這種彼此折磨的事已經嚴重影響到了的生活狀態和神狀態。會反反復復不斷回想跟王明岳說過的話，從他的殘忍里找溫，又從他的溫里找陷阱。工作學習的效率為此大打折扣，最近甚至都有點神經衰弱了，晚上經常失眠。

“我真的不想這樣的”張瓏恨不得指天發誓，“我以前最討厭的就是那些分手了還跟前任糾纏不清的人。我知道這麼做很賤。分手到現在，我至把他拉黑了五次我告訴自己不要去找他，不要去聯系他，可我我就是控制不了我自己”

每一個會走進心理咨詢事務所的人，都有一樣的問題。他們控制不了自己的行為。又或者說，他們的思想與他們的行為出現了矛盾。

“有一次我甚至把我的手機給我朋友讓幫我收著，就因為我怕我忍不住會去聯系他。可是沒有了手機，聯系不到他，我卻更加不安。那天我非常非常焦慮，焦慮到什麼事都沒辦法做，最后我直接跑到他家樓下去找他，直到見到他本人我才覺好一點。”

每當想辦法抑自己，反而會做出更激烈的行為。

“我不想這樣的，我發誓我知道我不應該這樣”

張瓏越說緒越激，因為焦慮，不停地抖。帶著哭腔說道：“我該怎麼辦啊”

在張瓏說的時候，韓聞逸時不時在自己的筆記本上做著記錄。他只是認真地聽說話，并不評價的行為。當緒激的時候，他輕聲安幾句，并教調整呼吸的節奏，讓激的緒恢復平靜。

“你們分手以后，”韓聞逸問道，“在什麼樣的況下，你會忍不住去聯系他”

這個問題讓張瓏怔了一下。沒能很快答上來，因為在此之前并沒有思考過這個問題。

“那天我被老師罵了一頓，我委屈了一下午，不知道能找誰說。半夜里我就忍不住給他打了個電話那應該是分手以后我第一次聯系他。”

斷斷續續地回憶著之前聯系王明岳時的形，“還有前兩天，我的好朋友跟我吵了一架。我心里特別難，就跑到樓梯間去給他打電話。他不接，我連續打了幾十個，一直打到他接”

韓聞逸眉頭一。連打幾十個電話

他在自己的筆記本上寫下了一組看似矛盾的詞語：弱強勢

在韓聞逸的引導下，張瓏嘗試著總結每一次想聯系王明岳時的共同之，有點驚訝地得出了結論：“好像每次都是我傷心難過的時候，我就會忍不住去找他。”這個結論聽起來好像很簡單，但在沒有回憶總結之前，自己的確沒有意識到

韓聞逸更近一步地詢問：“你這幾次傷心難過的原因，是不是都是跟人發生了矛盾”

張瓏一愣，回想了一會兒，訝然地點點頭。的確是這樣沒錯，雖然平時偶爾也會想想王明岳，想想也就罷了，并沒有非聯系他不可的沖。而每次有強烈的要去做自認為“犯賤”的事，基本都是因為在別人那里到了打擊和冷遇。

韓聞逸又在自己的筆記上寫下一個詞：人際往挫。

這個認知令張瓏又陷了煩躁焦慮的自我否定之中：“天吶，我到底在干什麼我簡直就是個壞人”

“為什麼你要說自己是壞人呢”韓聞逸問道。

張瓏怔了怔：“我不壞嗎我在別人那里到傷害就去找他安，我把他當了我的緒垃圾桶”

擔心韓聞逸會因此瞧不起，連忙又為自己解釋：“我以前跟他談的時候也不是這樣的，他以前還說過覺得我很獨立，覺得我不需要他。我也不知道我自己現在怎麼會變得這麼弱”

韓聞逸又在自己的筆記本上寫下了一組矛盾的詞匯：獨立依

張瓏一再重復現在的所作所為并非自己想去做的，厭惡自己的行為，卻無法控制自己的行為。這也正是最近令焦慮的原因。

韓聞逸則不斷地提出一些問題。

“你對你的前男友，是什麼樣的覺”

這個問題讓張瓏沉默了一會兒。

“我想我可能重新上他了。一想到我們已經分手，我心口就特別難。”自嘲道，“是不是很可笑以前在一起的時候，我也沒覺得我有這麼喜歡他”

可笑不可笑不知道，反正韓聞逸沒有嘲笑。這讓稍安。

停頓了一會兒，出一個有點絕的表：“老師，你說”

“嗯”韓聞逸等說下去。

然而下面的話對于張瓏來說顯然很難說出口。言又止了很多次，又開始焦慮地抖。韓聞逸不催促，耐心地等自己想清楚。

“老師你說我要不要”終于猶猶豫豫地問了出來，“要不要為了他，放棄我的理想，留在國”

從進咨詢室到現在，這是第一次問這個問題。從這個問題出口的艱難程度就可看出，心里是極不愿放棄理想的，可也真的放不下王明岳。這種兩難的境快把折磨瘋了。

鼓足勇氣才問出這個問題，滿懷期地看向韓聞逸，希韓聞逸能給指條明路。然而韓聞逸竟然沒有接的茬，而是用另一個問題岔開了這個話題。

“你說你覺得分手以后反而更加他，”他循循善地問道，“能不能地描述一下這種給你帶來的越詳細越好，比如愉快、幸福、心跳加速，又或者是焦慮、痛苦詞語或者句子都可以。可以在紙上寫下來。”

張瓏在他的指引下有點茫然地拿起紙筆。想了半天，很艱難地在紙上寫了兩三個詞語，又劃掉一個。然后就不知道該怎麼往下寫了。

韓聞逸看了下寫的東西。

張瓏為所謂的“”寫下的第一個詞語是“悶”；第二個詞語是“心跳加速”；還寫了個“后悔”，但又被自己劃掉了。

可憐地看著韓聞逸，好像擔心他會批評。但是韓聞逸從來不評價更不批判的任何行為和想法，就只是提問。

韓聞逸又問出了下一個問題：“你回想一下，有沒有和你的前男友無關的事，也會讓你產生類似你寫出來這些的緒難，悶”

這個問題讓張瓏有點茫然，但盡量配合地開始回想。

回想得很慢，韓聞逸并不催促，只是認真觀察著的表和反應。

當張瓏在紙上書寫的時候，韓聞逸也在自己的筆記本上寫下了另一個詞語

吊橋效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