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守忠坐在書案后面，若有所思盯著盈盈跪拜的，聽那聲如鶯啼，聲婉轉：“滟滟代班主謝侯爺厚賞！”

“你滟滟？”

“是。”

“抬起頭來。”

滟滟大膽抬頭，金守忠細細打量，又覺得五與蘇溱溱略有不同。

滟滟的骨相與蘇溱溱極為相似，走的也是蘇溱溱的路子，楚楚可憐的同款人兒，卸了妝一雙眼睛嫵人，似含了兩汪春水，比蘇溱溱年輕時候還要惹人憐惜。細究起來，五卻與蘇溱溱稍有不同，比年輕時候的蘇溱溱要更為致漂亮，更要有靈氣。

也許是壽宴多喝了幾盅酒，金守忠聽見自己一顆久經世的心臟沒來由狂跳了兩下，仿佛回到了那些年費盡心機掙軍功討好姜烈的年紀，屈居人下，心中揣著久別狂思的姑娘，卻違背本心去接納定北侯家里縱的二小姐。

后來想辦法熬走了定北侯父子，再次見到蘇溱溱，他將心的姑娘從爛泥坑般的命運里救了出來，當時甚至想過要帶著蘇溱溱錦還鄉，讓狗眼看人低的舅舅睜大眼睛看看。

還是蘇溱溱流著眼淚死死攔住了他：“表哥，自家里人把我推出去抵債，就當我償了他們的生養之恩，這輩子我再也不想見到他們。以后，我只有表哥了。”

如是說。

他終于得償所愿，功名就還有最心的人陪在邊，此后還陸續生了兩兒一，天遂人愿連礙事的姜嫻也郁郁而終，環顧侯府后院，便只有他們二人，當真應了年輕時候的誓言：一生一世，不離不棄。

侯府后院的日子似乎甜到永遠沒有盡頭，然后再濃的過久了，也變了平淡而無波瀾。漸如一潭死水的過了這麼多年，而滟滟便是驟然間投進死水的一粒石子，激的定北侯回年輕時候的路，也不知為何，忽然涌起了一點不甘。

他酒意上來，隨意的招招手：“過來。”

滟滟本來便是娼門之中專門培養出來的戲子，為了滿足那些喜歡聽戲的大佬們的特殊癖好的清倌人，還未掛牌子便被金不語贖了出來，以世子口述的蘇溱溱為模板急培訓，這才帶回了幽州上崗。

眸如春水，溫馴服，款款過去跪伏在他腳邊，金守忠著的下，鬼使神差問了一句：“你……可還是清白之？”

滟滟頓時紅了臉，聲如細蚊：“嗯。”

金守忠趁著酒意掐著的細腰將人提了起來，仿佛摟住了二十年前的青春舊夢，而他還是那個對表妹心存期待的年郎，他們之間沒有姜嫻，也沒有什麼好的班主。

只有他與。

他們兩個。

室的燭火忽然跳了幾下，燃燒的更旺了，映出墻上一對相擁的人影。

*********

明軒堂，金不語支頤閑坐，下首吊著膀子的獨狐默被讀著一本坊間男相的話本子。

獨孤默初進侯府便被到高媽媽手底下聽差遣，高媽媽見他一副羸弱之相，還吊著個膀子，聽說還是被家世子給弄折的，便起了慈悲心腸，也沒有指派他做什麼活計，只叮囑一條：“明軒堂的人，這府里只認世子一個主子，若是這山著那山高，做出有違明軒堂之事，打死丟出去喂狗！”

到底是將門虎邊侍候的積年老仆，“打死喂狗”幾個字說的擲地有聲，教人肝膽俱。

獨孤默做定北侯府世子的小廝，頭一回侍候主子，便是被世子召來讀坊間有關男的話本子。

那話本子里，男主是個心比天高的窮書生，以金不語的點評，他唯一會的生存技能便是談說，在一次廟會賣字畫之時有緣見到了善良的富家千金，對方見他食無著，便買了他的所有字畫，用來接濟窮書生。

沒想到書生卻當富家千金對他一見鐘，于是死纏爛打，用盡一切手段非要得到富家千金，見到小姐之時話不斷，不見之時信不斷。而從未見識過年輕郎君熱的富家千金竟然被這樣洶涌澎湃的意給打，漸了凡心。

獨孤默正讀到：“……他為你，不思量茶飯，黃昏清旦，東墻淹淚眼，衫漸寬。”

“不對不對，你這個讀法不對啊！”金不語打斷了他：“要加點！你懂不懂？”年是個俊俏年，聲音清朗好聽，奈何板正的好像是個電子音：“你要讓本世子聽出男之間的惆悵。”完了還要嘀咕：“這缺心眼的小娘子到底看上他哪一點了？寫書的別是個智障吧？”

獨孤默：“……”怕不是世子你是個智障吧？！

他心想：若是學堂里的學子隨便打斷先生讀書，恐怕戒尺早都被打斷好幾了。

但……他讀的不過是坊間傳的才子佳人的話本子，還是個不靠譜的主子，聽個話本子都不能安生，時不時便要打斷他，嫌棄他讀的沒味道，寡淡如水，還要對書里的人點評一句。他實在忍無可忍，回一句：“許是看上那書生俊俏風流！”

金不語還當他是個沒得的復讀機，沒想到也有發表高見的時候，頓時找到了知音，還與他分心得：“阿默，你說的好有道理。你想啊，咱們初相識，若是你皮鶴發蓬頭歷齒，皺紋多的能夾死蚊子，就算是本世子撞翻了人，下馬掃一眼，也只能找個大夫回來，而不是共乘一騎親自護送你去舒家醫館啊。”

獨孤默：“……”這是人話嗎？

他不聲的默默往后挪開一點，暗中想要跟這個腦子有病的世子爺劃清界限。見還要擺出一副深探討窮書生跟富家千金故事的架勢，嚇的他連忙用書遮住了臉龐，繼續用一板一眼的聲音讀下去。

“那書生見得小姐，三魂丟了七魄，一縷兒思剪不斷，神魂不屬，只盼著執玉人手，花前月下，共訴衷腸……”

“那小姐，答答低垂頸，怯怯暗拋眼，心慌慌來切切，萬般愁悵怎訴的完？一聲‘冤家’且聽我道來……”

讀至此，那不要臉的世子竟然劈手奪過話本子，握著他吊起來的那只手，唱作俱佳道一聲：“冤家——”

獨孤默從小見識過不向他明示暗示的慕之意，這是頭一回被惡心了個徹底，他渾的汗都要豎起來了，左胳膊骨折使不得力，左手落世子掌中竟似落進了火坑，渾都不自在，唯有揚聲求救：“高媽媽——”

高媽媽聞聲而來，見到世子的輕浮模樣，提起撣子作勢要揍：“世子，你是昏了頭了吧？他一個斷了胳膊的讀書人，能經得起你的折騰？”

獨孤默借機逃出生天，遠遠站了開去。

金不語大喊冤枉：“高媽媽，我只是教他怎麼讀書啊！”

高媽媽：“得了吧，黎英都跟我說過他的來歷，阿默能考上狀元，還用得著你教他讀書？反倒是你，應該跟他讀書才是。”

“這怎麼能一樣呢？”金不語躲著高媽媽揮舞的撣子為自己辯解：“他就是個書呆子，書都讀傻了，我這是教他開竅！開竅你懂不懂？”

獨孤默：“……”我謝謝您啦！

“反正不許你去鬧他！”高媽媽警告他：“讓他安安生生養傷。”

金不語自己拉過話本子，嘀嘀咕咕：“他是傷了胳膊又不是傷了腦子，怎麼就不能讀書了？”

高媽媽示意獨孤默出來，在廊下安他：“世子這是心里存了事兒，故意鬧騰人呢，其實沒什麼惡意，你別往心里去。”

獨孤默低頭，遮住了眼神里的探究之，恭敬道：“我聽媽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