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未婚妻總在換人設》第一章

夜半,鬼冢。

作為令無數修士聞風喪膽的地之一,鬼冢絕非浪得虛名。

被流放的魔、聚集而生的妖邪與幽魂厲鬼充斥于此,沖天怨氣經久不散。即便了夜,隔著層冷白月,也還是能見到彌散在半空、一樣的紅霧。

鬼冢邪祟遍布,鮮有人踏足,但在此刻,卻被月映出兩道殺意凌厲的影子。

兩人立作圍殺之勢,黑影重疊間,是另一個渾污、匍伏在地的人。

“你居然還活著。”

形壯碩的魁梧青年哈哈大笑,用力踢向跟前人影:“什麼劍道天才、世家爺,到頭來落得如此下場,還不是得死在老子手上”

這一腳毫不留,恰好踹中小腹。

那人重傷,一襲白了猩紅,如今被踢上這麼一腳,腹部傷口陡然迸裂,滲出目驚心的紅。

青年見他因劇痛猛地一發出更為肆無忌憚的大笑:“你也知道疼當初裴爺斷我一拇指,可是囂張得很”

地上那人已快沒了氣息,本是低垂著頭一,聞言長睫倏,極淡地瞥他一眼。

那是雙布滿的眼睛。

瞳仁漆黑,幽深如井,縷縷的猩紅好似藤蔓瘋長,勾纏出困抑卻瘋狂的戾氣。

“想起來了麼”

青年迎上他目,不屑冷笑:“我當年是裴府家丁,心悅一個名知雀的丫鬟,本好,夜里相會之際,卻被裴爺以傷風敗俗為由趕出裴家,還重重罰了一遭誰能想到,你有天會落到我手里”

這自然是經過化后的一面之詞。

當初郎有妾無意,知雀對他退避三舍,他一時怒火攻心,決定在夜半無人時直接用強,沒想到正巧裴家小爺練劍回來,聽見知雀呼救,當場削去他拇指。

前途、生計與人,拜這人所賜,一夜間盡數化為烏有。他聲名狼藉,只得加流寇與匪盜的團伙,干些殺人越貨的勾當。

他越說越氣,手中長劍嗡嗡作響,正要繼續踹上幾腳,卻聽旁的紅子道:“鬼冢兇險,盡快手,莫要在此地耽擱時間。”

“也是。”

青年揚了角,將長劍抵上那人咽,稍一用力,便涌出落珠般的滴:“裴家出了高價懸賞小爺蹤跡,生死不論。就算我在這兒殺了你,那筆錢也”

他話音未落,忽地變了神,抬眼厲聲道:“誰”

子眉間一,聞言去,果真在不遠嶙峋的怪石上見到一抹人影。

修道者目力極佳,即便相距甚遠,二人也能看清來人相貌。

那竟是個人。

孑然一、纖細婀娜,甚至還提著糕點盒子的人。

沒錯,糕點盒子。

鬼冢妖魔橫行,近日又正值鬼域門開,修士們恨不得帶上全部家當,刀劍毒樣樣俱全,可眼前這位

青年眉頭一蹙,把注意力從糕點盒上挪開,落在面龐的剎那,不自覺出驚艷之

這位來歷不明的姑娘年紀很輕,著了件款式簡單的月白留仙,烏發被略挽起,懶洋洋立在怪石頂端。

并未悉心打扮,眉目間卻自帶張揚明艷的,一雙柳葉眼澄明纖長,在與二人視線相撞之時,劃過似笑非笑的挑釁。

與知雀好,說得這麼冠冕堂皇,誰知道背地里行著多麼禽不如的事。”

說罷縱躍下,穩穩當當立在地面。

青年與紅子都沒察覺,當這道聲音響起時,地上始終安靜如死尸的人脊背一僵,忍下劇痛抬起頭。

“姑娘,凡事講究個先來后到的道理,既然我們搶先發現他,就沒有你手的余地。”

子握劍鞘,嗔怒地一眼側青年。

鬼門大開,各大宗門與世家皆匯聚于此,加之裴家高價懸賞小爺蹤跡,想要分這一碗羹的人不在數。

他們早該速戰速決,就不會惹上這個麻煩。

“先來后到二位皆是殺人無數,居然還有道理這一說”

那姑娘將糕點盒放在一旁,說到一半時斂起驚訝,恢復了如常的笑:“不管你們講不講道理,只要我不講道理,那不就了”

二人聞言皆是一愣。

模樣,不像是作惡多端、逃竄至此的邪修,可若是正道中人

正道中人哪能面不改講出這種話

來者不善,大抵是要搶。青年與紅子對視一眼,紛紛引靈力,拔劍做出對敵之勢。

對方并不著急,儲袋白乍現,自手中出現一道黑影。

那影子非符非劍亦非樂,青年凝神看去,發現那竟是把通漆黑的長刀,隨手腕一,刀鞘落下之際,迸發出冷如冰的寒

饒是他,也能一眼看出此刀絕非凡

當今劍修法修平分天下,用刀的并不多。

拿著這樣一把刀的人,更是寥寥無幾。

“這刀”

子駭然低咤:“謝家人”

“不可能。”

青年狠狠一咬牙:“謝鏡辭重傷昏迷了整整一年,聽說修為盡毀,恐怕這輩子都醒不過來再說,以云京謝家那樣的陣仗,怎麼可能形單影只地來此人不過是個恰好用刀的小賊,來同我倆爭搶賞金”

那姑娘不置可否,低頭看向手里的長刀。

這段話說得有條有理,幾乎就要信了。

如果“謝鏡辭”的話。

以謝家的作風,自然不可能讓獨自前往鬼冢地,但若是謝鏡辭以“閑逛散心”的名義溜來這里,那就得另當別論。

至于為什麼要避開旁人耳目

[別和他們廢話,快打啊]

尖銳的嗓音在腦海中響起,謝鏡辭不勝其煩地皺了眉,聽它咋咋呼呼繼續道:[夭壽啦系統馬上就崩啦]

究底,就是因為這玩意兒。

在一年前偶遇邪魔,全筋脈盡碎、識海損毀,注定再無蘇醒的可能,就是在那時候,系統出現了。

它自稱大千世界天道的化,只要謝鏡辭在十個小世界里擔任作惡之人,維持天道運轉,就能重返最初的

簡而言之,變著花樣地當壞人,給天命之子送經驗。

那段日子堪稱影。

眾所周知,小世界里的惡毒反派都不是人,而是用來啪啪打臉的工,哪兒缺往哪兒搬,勤懇之程度,堪比生產隊里的驢。

天道之子吧,全是360度無死角的,笑一笑就能讓人想和他相守到老的。相貌清秀云淡風輕,最講究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哪怕劇老套也百試不膩,回回都在扮豬吃虎中無形裝

至于吧,很憾是361度全死角的,獰笑起來總會銀牙一咬的。打出作時滿懷信心,結局必然是傷敵零蛋自損一億,而且愈挫愈勇永不放棄,回回都在慢自殺中我坑我自己。

惡毒反派得在中午做,因為早晚都會沒。

唉。

碎一百三十八個陶瓷杯、咬碎四顆牙、第無數次眼睛瞪得像銅鈴后,謝鏡辭終于功退,榮退休。作為報酬,不但從必死的狀態下如約醒來,還順帶知道了這個世界未來的劇走向。

那位沒見過幾次的未婚夫將會黑化魔,屠盡修真界各大家族,只留下云京謝家,引得生靈涂炭、世道大,最終被諸位大能聯合剿殺。

簡直匪夷所思。

未婚夫是誰,裴家高高在上的小爺、修真界千百年難得一遇的劍道天才、年年都要同爭奪學宮第一的乖學生,道一聲“正道之”都不為過,要說他黑化

用某個小世界里的通俗用語來說,就跟林黛玉倒拔垂楊柳的幾率差不多。

謝鏡辭秉持著惜才之心,向系統詢問了大致的前因后果。

裴渡并非裴家親生脈,而是于多年前收養的一名棄,之所以能進裴家,全因模樣像極了早夭的大爺。

如今他鋒芒畢,不但與云京謝府訂婚,還有了威脅到家主之位的勢頭,自然引出當家主母白婉與兩位兄長的妒忌,只殺之而后快。

近日鬼冢,鬼界之門即將現世,裴家眾人皆來此地鎮魔,一片混之中,恰是最適宜的時候。

按照計劃,二爺裴鈺假意與眾人走散,實則在崖邊驅引魔香,召來大量妖魔伺機而

與此同時,再由白婉將裴渡引至崖邊,以他的子,必會拔劍除魔。

然而鬼冢邪祟何其兇戾,單憑裴渡一人之力,定然無法全然抵抗。

真是可憐。

他獻上一顆赤誠真心,殊不知自己拼了命保護的人,正在暗暗為他設下必死之局。

妖魔來勢洶洶,裴渡了強弩之末,為殺出重圍,以筋脈重創為代價,用家族

可惜劍氣雖能盡斬邪魔,卻防不住人心。

白婉趁此時機,將搜集而來的濃郁魔氣種。筋脈碎裂、傷痕遍布,在這種況下魔息,定會神智全無,被殺氣支配。

于是當裴家眾人聞風而來,只見小爺魔氣纏、渾,正執了劍,把長劍對準主母脖子。

而白婉淚眼婆娑,字字泣抖著講述裴渡如何與魔族私通,要置母子二人于死地,天理難容。

家主裴風南然大怒,以肅清魔種為由,掌風倏至,將其擊落崖底。

這段經歷已經足夠凄慘,沒想到生活為他關上一扇門的同時,還封鎖了唯一的窗。

此慘綿綿無絕期,慘出水平慘出風格,慘出了一幅不斷下落的單調遞減函數圖,再沒有上揚的時候。

裴渡憑借僅有的靈力僥幸存活,卻在崖底遇見殺人不眨眼的流寇,遭到百般欺辱。

雖然最終絕地反殺,但在那之后的糟心事兒一樁接著一樁,簡而言之就是不斷挨打辱的淚史。

他曾經那樣風,熱衷于把高嶺之花踩在腳底下、看他掙扎求生的人和妖魔,為數并不

謝鏡辭聽罷來龍去脈,差點條件反第一百三十九個陶瓷杯。

天賦極佳,兒時在學宮耀武揚威、張揚跋扈,同齡人要麼被打得心服口服,要麼還沒打,就已經對心服口服。

這種大魔頭式的日子過了好長一段時間,直到某次學宮大比,遇上裴渡。

學宮里幾乎所有人都知道,裴渡被裴家收養的原因。

在那次大比之前,他一直頂著“替代品”和“土包子”的名號,日子不算好過。

謝鏡辭一心苦練刀法,對欺負他沒興趣,對所謂的“救贖”更是嗤之以鼻,裴渡這個人,從沒在腦海里停留過須臾。

然而那日大比,向來碾全場的謝小姐卻頭一回險險獲勝,差點敗在那人劍下,也是有生以來第一次,謝鏡辭想要征服某個人。

指全方位碾他的那種。

后來就開始暗中同裴渡較勁。

雖然是單方面的。那劍癡估計連的名字都記不住。

試想,你有一個心心念念了好幾年的死對頭,還沒等到他對你俯首稱臣,那人就從云端跌進污泥,被一堆各懷鬼胎的垃圾人碾來碾去。

這能忍嗎

謝鏡辭忍不了。

他們怎麼配。

錘裴渡的只有,垃圾人必須被碎渣。

更何況裴渡曾巧救過一命,雖然脾氣壞,但從來不會虧欠人

重傷不醒,爹娘都去了北地求藥,不在家中。謝鏡辭醒來第一件事,就是出發前往鬼冢。

本想帶上一堆護衛的。

但睜眼下床的瞬間,那道本該消失不見的系統音居然再度響起,跟牛皮糖一樣,魂不散地嗶嗶:

[位面尚未功融合,宿主人設陷當前人設:嫵人魔教妖。]

謝鏡辭后來回想,自己當時的表一定跟狼外婆一樣,特別邪惡猙獰。

這天道是假冒偽劣產品吧快穿任務還能附帶如此垃圾的售后服務而且這個“嫵人”

人哪有砍人舒爽啊

謝鏡辭只想摔門不干,可惜天不遂人愿。

為天道打工,有百分之八十的痛苦來源于凹人設與社會死亡,但如果拒絕打工,就會有百分之百的痛苦來源于變人。

謝鏡辭能怎麼辦,還不是像個母親把它原諒。

說是“人設”,其實就是在必要階段執行系統給出的臺詞和作。

謝鏡辭很認真地設想了一下,萬一人設突然崩塌,難自不擇食,對著那堆護衛就是一頓猛

那還不如乖乖閉眼陷長眠,睡人的口碑總比.魔要好。

于是借著“想要出門散心”的借口,獨自來了這個鬼地方。

據人設定,還十分心地準備了一盒小點心。

對面兩人都已亮出武,一場纏斗在所難免。

在小世界里游許久,謝鏡辭幾乎忘了這,此時久違地握手中長刀,只覺靈力上涌,如如浪,無比興地充斥周脈絡。

長刀一晃,刀襯了月,點燃眼底蠢蠢的猩紅。

沉寂數日的刀意與靈力,電石火地相撞在一起。

“我是誰不重要。”

謝鏡辭道:“來。”

話語甫一落下,怪石下的影便倏然一,有如破竹之勢,徑直向二人襲去。

謝鏡辭法極快,長刀呼嘯而至,好似蒼龍海,發出嗚然哀鳴。

青年暗罵一聲,拔劍與對上,鐵相撞,兩兩皆是震不已。

氣勢足,可惜不過如此。

他眼中浮起了然之,加重手頭攻勢,轉守為攻。側紅子冷聲一笑,長劍如金蛇吐信,凌然上襲。

他們殺人無數,能看出此人作并不稔,靈力運轉時順時停,刀法亦是顯而易見的生,要麼是個學藝不的半吊子,要麼很久沒經歷過實戰。

“不過區區小輩,也敢來撒野”

被長劍用力一挑,紅子發出輕蔑嗤笑,然而角的弧度尚未落下,眉頭便是一擰。

在二人夾擊之下,這莫名其妙出現的丫頭明顯落于下風,可非但沒有退卻,反而愈攻愈兇。

目前的境,究竟有什麼可以倚仗的

靈力逐漸淌遍全,像是枯竭的河道突逢雨,點點滴滴浸皸裂的隙,攜來前所未有的舒暢。

謝鏡辭靜靜知這力道的流

在那些小世界里,不得不扮演一直慘遭打臉的惡毒配角,靈力使不上,刀法用不,憋著一口氣沒地方發,只想找人痛痛快快打上一架。

那兩人不會知曉,當拿刀的剎那,渾都興得幾近戰栗。

說來也新奇,謝鏡辭這本應該斷了筋脈、虛弱不堪,應該是多虧爹娘照料與調養,居然恢復了大半。

云京謝家,有錢真的可以為所為。

現下唯一的問題,是離修真界許久,來不及適應,對于刀法與靈力的運用都頗為生

對于這種困境,時間是最好的解決良藥。

比如現在。

手之下,臥床整整一年的逐漸活絡。

埋藏在記憶深的刀法浮上腦海,謝鏡辭丹田蓄力,將靈氣匯集于刀刃之上。

錯綜繁復的法牽引出刀芒陣陣,伴隨著靈力橫開來,如同深潭起漣漪,波一層接著一層,遍布每一幽暗角落。

原本落于下風,竟在見招拆招中逐漸掙得主,反而了兩人一頭。一時間鋒銳難擋、刀大盛,刀刃的攻勢越來越快、越來越烈,流暢得好似行云流水。

青年眼皮一跳,終于察覺到不對。

自刀尖而來的靈力已經他難以招架了。

這不是個技藝糙、靈力微薄的菜鳥嗎

又一次刀劍相撞的剎那,高揚的長刀兀地一旋,繞過細長劍,直攻青年小腹。

他再清楚不過地看見,那丫頭被二人夾擊的劍氣震得角溢了,眼底卻滿是裹挾著殺氣的笑。

居然在笑,瞳孔熠熠生

這個瘋子

這兩人不過筑基,曾經的謝鏡辭與裴渡則是金丹期修為。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大病一場之后,雖然遠遠趕不上昏迷前的實力水平,但對于這一局,勝券在握。

暴漲的靈力轟然四溢,有如驚濤駭浪,順著刀刃席卷全。青年來不及抵擋,被震出數丈之遠,而謝鏡辭順勢回轉,正中紅子咽

一瞬定勝負。

謝鏡辭卻并未刺下。

被刀刃抵住的脖頸生生發疼,紅子駭然呆立,見拿著刀,低頭一眼鮮淋漓的裴小爺,微揚下:“向他道歉。”

他們還有活路

落敗已定局,任誰都不會想到,眼前看上去弱不風的竟是個實力不凡的練家子。

兩人換一個眼神,這半路出現的刺頭年紀尚小,定然沒養殺伐果決的子,只要他們哀聲乞求,說不定能逃過一劫。

“對、對不住是我小肚腸、小人得志,還爺大人有大量,原諒我這一遭吧”

青年抖不止,嗓音哆哆嗦嗦:“求求二位,求求二位”

子急道:“對對對是我們不該,待我們二人出去,定會洗心革面,不任何風聲”

說完抬了眼,心有余悸地打量謝鏡辭神,試探發問:“這樣姑娘可還滿意能放我們走了嗎”

謝鏡辭面不改,眸一轉,了淺淡的笑。

生得明艷,迎著月揚起角,眼尾亦會勾出細微弧度,如同白玉做的鉤。

這個笑曖昧又含糊,紅子卻敏地嗅出端倪,尖聲道:“你”

長刀倏起,話音驟斷。

散發出鐵銹的味道,謝鏡辭用靈力筑了屏障,退開一步,不讓自己被濺到分毫。

這二人都是惡貫滿盈的流寇,加之對和裴渡存有殺心,沒必要留下。惱人的家伙已經解決,只可惜臟了的刀。

“這不能怪我。”

手中長刀微震,向地上那人側臉,輕輕一抬。

一直默不吭聲的裴渡被迫抬頭,與四目相對。

謝鏡辭一面定睛端詳他的模樣,一面自顧自開口,不甚在乎地解釋:“我只讓那兩人道歉,從沒說過會放走他們你說是吧”

刀刃森寒,于月下映出冷冽白

偏生刀尖的跡又是刺目猩紅,被順勢一挑,抹在他流暢利落的下頜線上,一冷一炙,兩相襯,莫名生出幾分綺麗詭譎的

裴家小公子長了張討人喜歡的臉,是修真界諸多修傾慕的對象,饒是見慣了人的謝鏡辭,初次與之相遇時,也在心里發出過一聲暗嘆。

他年紀尚輕,正年與青年之間的量,眼狹長、薄抿,眉目間盡是清冷疏離,在與對視時微不可查地愣住,沉默著移開視線。

和往常一樣,對總是冷冷淡淡的。

向下,不止,裴渡的同樣糟糕。

發帶不知落在何,烏發凌披散于后,其中幾縷被風起,在蒼白面頰,與漬泥沙黏作一團。

至于下的更是凌不堪,不但松松垮垮,還被劃出數道裂開的口子,出傷痕累累的右只需垂了眼,就能看見脖頸下白皙的鎖骨。

謝鏡辭看慣了此人風霽月的模樣,乍一見到這般景象,不由皺起眉:“記得我嗎”

若是尋常人到如此嚴重的傷,只怕早就哭天喊地、痛苦得昏死過去,裴渡卻留存了清明的神智,頭微

上染了,在蒼白至極的瓣上格外顯眼,嗓音沙啞得快要聽不清,又低又沉,過了好一會兒,才勉強吐出一個字:“謝”

“謝”可以引申出許多含義。

謝鏡辭分不清他是在道謝,還是打算念出的名字。畢竟他們二人雖然為未婚夫妻,卻幾乎從未單獨相,連見面談的次數都屈指可數。

四下靜了須臾。

傷痕累累的年輕咳一聲,拼命咽下間腥甜,許是被看得不自在,刻意避開謝鏡辭直白的視線,垂眸啞聲道:“謝小姐為何來鬼冢”

不可思議,他居然還記得。

謝鏡辭這才挑眉收了刀,心里莫名高興,毫不掩飾眼底加深的笑意:“你覺得呢”

裴渡竭力從地上坐起子,讓自己不至于始終保持那樣屈辱且狼狽的姿勢。

只不過是如此簡單的作,便引得傷口再度開裂,與骨髓里盡是難以忍的刺痛。

他咬著牙沒出聲。

是來退婚的,裴渡對此心知肚明。

他筋脈盡斷、魔氣,不但連最為基本的靈力都無法知,還千瘡百孔,了遍布傷疾的廢人,若說行起來,怕是連尋常百姓都不如。

更何況對于家族而言,他已了棄之如敝履的廢棋,自此以后再無依仗。

實在難堪。

今日的變故來得猝不及防,卻也早有預兆。

裴渡原以為自己能習慣所有人冷嘲熱諷的視線,可無論如何,都不愿讓見到自己這般模樣。

恥辱、赧、想要狼狽逃開的窘迫與慌,所有緒都被無限放大,織仄的網,讓他無路可逃,心口陣陣發悶。

他暗自傾慕謝小姐許多年,這是無人知曉的

很久很久了,只有裴渡自己知道,把它認認真真藏在心里。

說來諷刺,他日夜盼蘇醒,如今謝鏡辭終于睜了眼,卻正撞上他最為不堪的時候。

裴渡心里固然酸,可無論如何,能醒來,那便是人高興的事。更何況如今的自己了累贅,哪能不知廉恥地高攀,被退婚也是理所當然。

像是一場讓他欣喜若狂的夢,忽然就斷了,難過的也只有他一人而已。

而對于包括謝鏡辭在的其他所有人來說,這樁被他放在心口視若珍寶的婚約,都是無足輕重。

“在下指骨已斷,無法下筆。”

這段話說得艱難,他始終垂著頭不去看,右微微一,將暴在外的皮藏進衫里頭:“退婚書上只能按指畫押。”

這個作雖然微小,在四下寂靜的夜里,布料間的挲還是發出窸窸窣窣的響音。

謝鏡辭聽見聲音,斜著眼飛快一瞟,在明白他的意圖后抿了,從嚨里發出低低的笑。

這真不能怪。裴渡向來肅肅如松下風,一副高不可攀的正經模樣,和這種委委屈屈怯怯的小作完全不沾邊。

原來裴小爺也會因為了大,而覺得不好意思。

裴渡意識到在笑他。

這笑聲仿佛帶了灼熱溫度,烙在耳朵上,惹出難忍的燙與

他不愿在傾慕的姑娘眼里,變一出遭人嫌棄的笑話。

他不敢抬頭,心臟狂跳如鼓擂,面上卻未表分毫,恍惚之間,聽見謝鏡辭的聲音:“喂,裴渡。”

仍是同往常那樣懶洋洋的語氣,張揚得毫無道理。

裴渡五臟六腑都了傷,每發出一個字,腔都痛苦得有如撕裂。但他還是耐著子應了一聲:“嗯。”

云京謝家,與他隔了天塹之距,今夜一別,恐怕再也無法與謝小姐相見。

能同多說上幾句話,那也是好的。

纖細的影子更近了一些。

在蔓延的霧里,裴渡聞見姑娘上的檀香。

張得不知所措,謝鏡辭卻問得慢條斯理,恍若置事外,悠悠對他說:“你想要的,難道只有一張退婚書”

裴渡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

不等他抬頭,便聽繼續道:“比如”

對話到此戛然而止。

謝鏡辭的神原本好似刀刃出鞘,艷且攻擊十足,可不知為何,忽然出現了半晌的凝滯。

在突如其來的寂靜里,謝鏡辭呆呆看著腦袋里浮現的字句。

連臺詞都想好了,例如復仇、名譽、狂扁垃圾人,又酷又拽,絕對能得到裴渡的狂熱崇拜。

但此時此刻,只覺得自己要完。

“不行。”

系統給出的臺詞在腦袋里晃來晃去,求生迫使嚴詞拒絕:“不行不行,這種臺詞絕對不行咱們能換一個正常點的劇本嗎”

系統像是有些為難:[世界線波這種事,也不是我能決定的雖然手頭還有個本子,但你確定要用]

他們倆好歹是合作很久的搭檔,謝鏡辭下意識覺得不對勁,存了點心眼:“什麼本子”

腦海里的字句倏然變幻。

謝鏡辭眼角一

[人設:邪魅狂狷霸道總裁。]

[臺詞:不錯,很干凈。男人,你夠資格給我生孩子。]

霸道總裁。

謝鏡辭對這個小世界印象深刻,原因無它,只因其中每句臺詞都驚悚至極。

什麼“把命給你”、“抱住你的時候,想把你嵌進我的”、“哪只手的他,自己手還是我來”,整個就一法外狂徒,在道德底線瘋狂跳舞,志怪話本子都沒這麼喪心病狂。

偏偏角本人還自我覺良好,說話必加一個反問語氣的“嗯”字,最對勾形狀。

謝鏡辭兢兢業業地照做,路遇戴了紅領巾的小學生,問是不是中風或面部痙攣,記得及時送醫。

剛開局就遇上這玩意兒,是做錯了什麼,才要被命運如此挫骨揚灰。

謝鏡辭四十五度仰天空,悲傷逆流河:“調皮。都怪你,讓我變了一個哭鼻子的傻瓜。”

系統的語氣里帶了點同:[換嗎]

謝鏡辭:“不了,我念舊。”

謝小姐的怔忪來得莫名其妙,裴渡沒來得及出言詢問,忽然見往前傾了一些,毫無征兆地出手。

世家小姐的手經過心護養,不似他生有糙繭子。

那只手來得突然,徑直落在他結之上,緩緩拂去劍傷淌下的跡。指尖,冰涼得不像話,像綢或棉花。

好不容易平復的思緒頓時作一團。

脖頸之間最是敏,裴渡未曾被人過這種地方,只覺頭腦發熱,倉促出聲:“謝、謝小姐”

他開口說話,那塊凸起的骨頭便也隨之上下移,謝鏡辭似是得了樂趣,指尖用力,將它按住。

的、惡作劇一樣的錮。

裴渡徹底不敢了。

“比如”

綺麗,映亮琥珀的眼瞳,紅不點而赤,輕輕張合。他跟前雖是求仙問道的仙子,如今乍一看去,卻更像攝魂奪魄的妖。

心臟在沉甸甸地跳

裴渡疑心著這究竟是不是一場瀕死前的夢。

就算是在夢里,他仍然連呼吸都小心翼翼,見眉眼彎彎揚了角,眼底噙著笑。

那是他已經不敢奢求的、藏在心底喜歡了許多年的姑娘。

月亮,熏香,將他渾然籠罩的影,繚繞于鼻尖的溫熱呼吸,一切都是飄渺虛妄,宛如由糖漿構筑的泥沼,他心甘愿淪陷其間。

伴隨著陡然加劇的心跳,謝鏡辭的嗓音悠然響起,如同一瞬星火,把他本就泛紅的耳廓燙得幾

按在結上的指尖輕輕一勾,有點疼,更多的是

看著裴渡的眼睛,語帶笑意,尾音沉沉下,化作若有似無的呢喃氣音:“郎君,鏡辭可是比那糕點更味喲。”

最后的那道氣音一直躥進心底。

心口如同揺墜的落葉,每一次跳躍,都攜來難以忍的悸,仿佛下一瞬就會轟地開,讓他掩藏多年的緒無可藏。

裴渡怔怔看著

結無意識地上下滾落,周盡是從未有過的燥熱,讓他說不出話,也彈不得。

連抬手捂住臉上狼狽的緋紅都做不到。

[嚯嚯。]

系統看得津津有味:[你快看,他臉紅了耶]

謝鏡辭就呵呵。

莫名其妙來這麼一出,裴渡向來清心寡,肯定覺得是個神經病。

有的人活著,卻已經死了。

現在立在這里,就是一尊修真界亙久不倒的自由死神像。

[哦喲。]

系統頓了半晌,笑音里是毫不掩飾的戲謔:[小爺不經,你怎麼也害臉紅了這妖當得不稱職啊。]

謝鏡辭:“滾”

什麼害臉紅,這輩子都不可能害臉紅。

明明是氣到臉紅脖子,藍臉的竇爾敦盜馬,紅臉的謝鏡辭分分鐘戰長沙。如果有朝一日被氣死,一定要在墓碑刻下幾行大字:

天道是狗蛋,害我好凄慘。

鏡辭真君子,系統何時死。

題曰:你若不好,便是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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