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未婚妻總在換人設》第十三章(燈火。)

謝鏡辭本打算和裴渡在蕪城里漫無目的閑逛一陣子, 沒過多久,居然巧遇上莫霄和付南星。

“謝姑娘、裴公子”

莫霄一開口便停不下來,喜出外地湊上前:“好巧, 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有緣千里來相會你們也是特意來看江屠巡街的嗎聽說鬼門明天就開了, 二位打算在蕪城待多久”

“鬼門明日開啟”

謝鏡辭心下一喜:“當真”

付南星對謝鏡辭的第一印象很是糟糕, 經過上回在幻境里的相, 自他親眼目睹這姑娘不要命的瘋樣,態度總算緩和許多。

但出于習慣, 他還是懶洋洋嗆了一句:“你有什麼值得我們騙的”

謝鏡辭還沒開口, 就聽莫霄一本正經地接話:“錢多那什麼靈石的東西,謝姑娘有好大一堆,倘若騙了,我們就能瓜分這筆錢財,可賺啦。”

他說著撓撓頭:“但我們好像去不了外界哦。”

好友當場拆臺, 付南星要被他氣死。

與這位氣到跳腳的兄弟相反,謝鏡辭心很不錯。

對于而言, 鬼門自然是越早開啟越好, 畢竟打從一開始,想做的就只有盡快把裴渡打包帶回家慢慢治療。要不是剛好撞上兩界裂,謝鏡辭已經躺在床上舒舒服服吃糕點了。

一想起家中的各點心,再看看自己如今無分文的模樣, 謝鏡辭忍不住在心里嘆了口氣。

“我們也是來圍觀江屠的。”

莫霄又道:“聽說五十年前,我師父的實力勉強能與他一戰,只可惜當初師父舊傷未愈、臥床多年,沒能跟他斗上一場。如今這麼多年過去, 以他如今的模樣,應該能打遍蕪城無敵手了。”

那人的確很強。

他騎著馬過長街時, 應該有意釋放了威與靈力,謝鏡辭能到那力量之大,溢滿戾氣與殺伐,霸道至極。

心生好奇,接話問道:“周慎師父與他相比,現如今莫非差上許多”

“應該打不贏吧”

莫霄撓頭:“聽說他是個修煉狂,天用靈丹妙藥把自己泡著,日子比人間的皇帝還奢侈瀟灑。至于我師父謝姑娘應該也看出來了,我跟他這麼些年,好像還真沒見他認真練過。”

他頓了頓,又認真補充:“不過師父天賦過人,倘若好好修煉,必然不會落于下風。他只是太――太隨罷了”

自從付生失蹤,周慎便一蹶不振,把全力投到武館經營,了個鉆錢眼的商人。

這樣的言論,謝鏡辭曾經聽說過。

“話說回來,”付南星瞇著眼將掃視一通,“聽說有人在江屠巡街的時候,把金梟的腦袋摁在池塘踩來踩去,那人不會就是你吧”

莫霄又用小狗狗一樣灼灼有神的目看著,眼見謝鏡辭點頭,瞬間兩眼發亮,扭頭對付南星道:“你看,我就說一定是吧”

他說話像在咕嚦呱啦放鞭炮,末了兀地轉頭,很是興地繼續說:“謝姑娘好樣的金梟那小子和他爹一樣,明明修為低微,仗著家里有錢有勢,胡作非為了不知道多年。我每次想把他暴打一頓,都被師父給攔下。不愧是你,太解氣了”

以金家在蕪城里的勢力,倘若這小子當真揍了他家的寶貝公子,就算有周慎保,莫霄也鐵定會吃不了兜著走。

這人一顆善心,就是太莽。

“金家盡是狗仗人勢。”

付南星也看不慣這家做派,聞言冷哼:“我這次回蕪城,頭一個目標就定在他們家。好家伙,也不知道搜刮了多民脂民膏,滿屋子全是金銀珠寶――后來被抓了,打得也是真疼。”

“兩位應該能看出來,鬼域中仗勢欺人、霸凌弱小的況并不。”

莫霄擔心他們聽不懂,特意解釋:“小星星自離開蕪城,在外獨自打拼多年,是遠近聞名劫富濟貧的俠盜。近日鬼門將開,他才特意回到家鄉。”

以這位朋友的作風來看,似乎無論如何都與“俠”這個字沾不上邊啊。

謝鏡辭神古怪地看著他,恍然大悟:“所以那天晚上,你是剛完金府回來難怪裝了滿滿一麻袋的魔晶和寶貝。”

付南星開始炸:“看、看什麼看我辦事一向特別靠譜好不好要不是那晚撞上你,也不會那麼倒霉”

謝鏡辭睜大眼睛:“明明是你在雪地里穿夜行,麻袋還破了”

“換服不要錢啊還有那袋子,我之前明明拿針線補過”

饒是謝鏡辭也被猛地一噎,用無比同的目他一眼。

買不起新服,連麻袋破都要自己來

俗話說得好,魚和熊掌不可兼得,但窮和摳可以。

好好一個賊被當這樣,沒救了,這人絕對絕對沒救了。

這不是俠盜而是摳界掌門人,簡稱摳門啊。

“你這什麼眼神”

付南星被的眼神盯得耳一熱,又開始跳腳:“我窮是有道理的。看見金家那小兒子沒我這是為了不讓小孩繼承百萬家產,承與小小年紀不相符的詬病和另眼相看,憑自己打出的地位才真地位,懂不懂”

好一通歪理邪說,謝鏡辭差點給他鼓掌。

“我有個問題。”

等這段你來我往的斗平息,經過一陣極為短暫的靜默,毫無征兆地,謝鏡辭耳邊響起一道清冷男音。

居然是裴渡。

孱弱,嗓音并不高昂嘹亮,然而一開口,便如山間清風倏然而至,將所有雜音往下

裴渡道:“莫公子有言,金梟同他父親一樣修為微弱,既然鬼域以實力為尊,金家為何會在蕪城中屹立不倒”

“金家是從另外一座城搬來的。”

莫霄耐心解釋:“聽說金家家主金武真與江屠是故,因為付――因為城中混,必須有人前來鎮,江屠也算是疾病投醫,直接找上了他。”

他差點口而出“付生”的名字,好在反應及時,很快便把話咽了回去,小心翼翼用余瞟向側的付南星。

這位舊友平日向來大大咧咧不拘小節,唯有對一件事十分忌憚――他那位失蹤的父親,付生。

生離開鬼域的時候,付南星不過三歲左右,后來前者杳無音信,他便由周慎接手養,住在武館與學徒們同吃同住。

而他之所以厭惡付生,并非毫無緣由。

不但拋下唯一的孩子,像懦夫一樣兀自逃跑,讓付南星幾乎了個無可去的孤兒,而且正是因為他這個被釘在恥辱柱上的父親,付南星小小年紀,就不得不承山海般洶涌的惡意。

他被稱作是“叛徒的兒子”,無論大人還是小孩,愿意給予他的,都只有厭惡到極點的白眼與排斥。

莫霄覺得很不公平。

就算付生當真做了什麼傷天害理的壞事,有罪的也只有他,作為年紀尚小的孩子,付南星不應該背負任何罪責。

于是他了付南星最好的朋友,也是唯一的朋友。

他年紀比付南星小很多,后者對他總是百般嫌棄,卻也會把珍藏許久的寶貝塞進莫霄手心。

再后來,人們的惡意并未隨著時間流逝而淡化,付南星雖然用了“外出歷練”作為借口,但莫霄明白,他是不想繼續待在這座城中。

“說起金府,我在鬼域各地游歷的時候,曾去過他們曾經定居的古城。”

付南星眼珠子一轉:“怎麼說呢,我問了不人,都說那里從沒有過什麼金家――至在有點名氣的大家族里,并未出現這個姓氏。”

“看金家那暴發戶的樣子,說不定還真是窮人發家呢。”

莫霄說著一頓,略微揚起眉:“你別忘了,江屠也是從最底層一步步往上爬的,說不準金武真就曾幫扶過他,如今功名就,特來報恩――按照那老頭的年紀來看,也不是不可能。”

謝鏡辭只見過金家張揚跋扈的小爺,從不知曉金武真本人模樣,聞聲抬了眼:“老頭”

“就,修為很低,沒辦法駐。金武真來到蕪城的時候,看上去至有七八十歲,如今大魚大天靈地寶給他供著,總算有了點修為,但還是和往常一樣的小老頭樣。”

莫霄不是個擅長掩飾緒的人,加之很不喜歡金家的作威作福,提起金武真,很實誠地把臉皺了苦瓜:“瘦瘦小小的,彎著腰,滿臉皺紋胡子,面相賊不好,一眼就能看出是個壞人。”

這麼大的年紀,還用“好人”和“壞人”這種形容詞的,也算是種珍稀了。

謝鏡辭想到什麼,眸,瞥見一旁的付南星,很快把即將出口的話吞回肚子里。

“不說金家了,聽得人頭疼。”

莫霄角一勾:“今日師父設了宴席,讓我問問二位可否賞臉,去武館坐上一坐。”

周慎在武館里設了宴,付南星不出意料地直白拒絕,留下謝鏡辭、裴渡與莫霄一同前往武館。

自從付生失蹤,在蕪城所有住民里,周慎便了頂尖戰力。鬼域以武為尊,不人將他看作可靠的首領,紛紛前來赴宴。

武館寬敞廣闊,參加宴席的百姓雖多,卻并不顯得過于擁,莫霄本應該坐在同門師兄弟的那一桌,擔心謝鏡辭二人舉目無親、人生地不,特意坐在了裴渡邊。

“我有一個想法。”

付南星不在邊,謝鏡辭終于能說出心底的猜測:“既然金府來歷不明,我們能不能假設,金武真曾與江屠好這件事,是個徹徹底底的謊話”

說話時用了傳音,莫霄聽罷一怔,很快做了回應:“你是不是覺得,金武真很可能就是當年出賣付生和所有義士的叛徒”

謝鏡辭點頭。

“我也有過這個想法,但不得不說,它真的很難被實現。”

有地斂了笑,輕扣桌面:“金武真是個又矮又胖的老頭,蕪城里與他型相似的人幾乎沒有,僅憑這一點,就能把設想全盤推翻。”

謝鏡辭苦惱地撓頭。

“唉。”

莫霄嘆了口氣,像是沒什麼力氣,頹然靠在椅背上:“江屠那麼厲害,在我有生之年,還能見到有人打敗他嗎哇,修士的命這麼長,他不會還要統治個千年萬年,直到飛升的那一天吧”

他說罷喝了口水,換傳音,對謝鏡辭與裴渡悄悄道:“不瞞你說,我曾經最大的愿,就是有朝一日能打敗他。可是仔細一想,不對啊,我在修煉進步,他也在一路飛漲,速度還比我快得多,要想把江屠揍趴下,這不是葉公好龍嗎”

裴渡遲疑片刻:“那癡人說夢。”

“別灰心啊,我看江屠傳,他不也是從小人一步一步往上爬,最終打敗上一任城主的”

謝鏡辭認真安:“論天賦,你不比他差。”

莫霄一愣。

本來還是有些沉重的氛圍,提到這本江屠傳,他卻不自地噗嗤笑出聲:“你也看了江屠傳是不是印象深刻的”

謝鏡辭看他眼底壞笑,當即明白這句“印象深刻”的意思。

買下這本書的時候,書店老板聽說小姑娘來自外界,特意囑托:待會兒翻開書頁,一定要保持良好心態,千萬不要太過驚詫。

謝鏡辭當然沒聽懂,懵懵應了聲“什麼”,老板后腦勺,低聲告訴:“這個吧,咱們蕪城不是曾經發生過那檔子事兒嗎江城主發了話,說話本子里不能出現太過腥暴力的容,以免讓孩子們走上歧途,做出人神共憤的惡事。”

謝鏡辭茫然點頭:“所以呢”

“所以這里面吧,凡是和殺死親床上有關的字眼,全都變了口口。”

老板面為難:“你從外邊來,可能有點沒辦法適應總之,盡量不要在人多的地方看。”

謝鏡辭本來覺得吧,這是件不值一提的小事,文字變口口這種況,在曾經去過的一個小世界里,某個站也出現過這樣的況。

直到打開書,才終于明白,為什麼老板不讓在人多的地方看完這本江屠傳。

開篇第一句話:這是關于一個梟雄逐漸長,大口四方的故事。

謝鏡辭很沒道德地當場笑出聲。

再往下看,某炮灰倉皇逃竄,拼命大喊的是:“救命啊江屠,你不要口我”

謝鏡辭覺得,被屏蔽的那個字應該是[殺]。

江屠拿走富人錢包,在街頭拼命狂奔,旁白說的是:“這個小小年紀的年,迫于生計力,只能淪落到口遍富家子弟為生。”

真是好無奈,好迫于生計力,人心疼得兩眼發酸。

謝鏡辭覺得,被屏蔽的那個字應該是[]。

江屠與妃子第一次相見,輕輕佳人,眼中暴戾憐惜疼霸道跟led燈一樣閃時,妃子里說的是:“別說話,口我。”

這次應該是[吻]。

“怎麼樣,你看完那本書,有沒有覺得――”

莫霄樂不可支,撐著桌面問

兩人眼神一個匯,異口同聲:“江屠真是深淵巨口啊。”

什麼,天理昭昭,善惡有報。

這人非要作死弄些幺蛾子,沒想到一本江屠傳橫空出世,報應來到了他自己上。一朝之,江屠自食惡果,徹底淪為蕪城笑柄,獲贈稱號[深淵巨口王]。

偏偏這人遠在更加繁華昌盛的另一座城邦,因為這本書里的各種夸贊高興到旋轉飛天,對區區蕪城里的小事一概不知,拼命地加大發售量。

就很舒服,讓人忍不住發笑。

“你們在討論江屠傳啊”

溫妙不知什麼時候來了武館,也不多做客套,順勢坐在謝鏡辭旁:“江屠可是差點將它列為傳世之寶,也不知道見到蕪城里的版本,會是個什麼反應。”

莫霄還是有點怵,被這人的突然出現嚇了一跳,猛地子。

師父跟他說過,見到年紀比他大的人,不管兩人之間相差多歲,都一定不能出“大嬸”或“”,倘若蹦出一聲“老祖宗”,那更是會被殺頭的罪過。

他是個聰明的孩子,一直都將師父的話好好記在心里,這會兒皮子飛快一溜:“好久不見啊,溫大姐”

溫妙的眼神犀利得能殺人。

莫霄不知道自己哪里說錯了話,他只覺得氣氛不太對勁,讓他有點想哭。

謝鏡辭也沒說話,緩緩抬了眼,淡淡一瞥裴渡。

這稱呼還真有點悉。

在年紀尚小的時候,和裴渡曾在同一所學宮,后來刀法劍分了家,加之家遠在云京,謝鏡辭便換了一地方練刀。

也因此,即便后來定為未婚夫妻,和裴渡都沒有過任何流。

當年他們兩人都還只是瘦瘦小小的豆芽菜,謝鏡辭在年末大比中與他撞上,雖然最后贏了下來,但總歸對這小子存了點欣賞,聽說裴渡過得不怎麼好,為了給他掙足面子,特意趾高氣昂去了他的劍堂,問他愿不愿意當小弟。

裴渡那時就已經是只呆頭鵝,愣愣看了好一會兒,才當著劍堂所有學徒的面,用不太確定的語氣緩聲:“謝大”

他那時張得渾,本來想按照江湖路數,一聲“大哥”,但意識到這是個姑娘,便在中途換了個字。

于是哄堂大笑。

眾所周知,“大姐”無異于“大娘”的一種雅稱。

謝鏡辭年紀輕輕,頭一回被人做“大姐”,氣得當場跳起三尺之高,聽朋友描述,“像一只發了瘋的大母獅,在油鍋里掙扎蹉跎的炸湯圓”。

那時覺得裴渡有心捉弄,實則是在惡意拒絕,再也沒特意去找過他,可是現如今一想,或許裴小爺是當真沒意識到不對勁。

那裴渡豈不是從好幾年前起,就已經的小弟

謝鏡辭輕輕一咳,往他碗里夾了個水晶丸。

周館主今日的興致格外好,卻拒絕了所有品酒的邀約。據他所說,今夜江城主設了宴席,邀請他聚上一聚。

四下自然響起滿堂祝賀。

謝鏡辭在一片嘈雜里悄悄傳音:“溫姐姐,既然埋骨地被結界隔開,搜魂的時候,會將它也算在鬼域里嗎”

“你覺得付生在埋骨地”

溫妙斜來視線,搖頭輕笑:“埋骨地不算在鬼域之,但他應該并不在其中。江屠并沒有出埋骨地的記錄,而且我在這些年間,三番四次前去探尋,從未發現他的影――在埋骨地里使用搜魂也是一樣,沒有任何效果。”

謝鏡辭有些頹,正要繼續詢問,突然聽見一道噙了醉意的男聲:“五十年,距離我爹和兄長過世,已經足足有了五十年――付生那叛徒,如今定然還在外界逍遙自在,哈哈,可笑”

溫妙殺氣一凝:“你說誰是叛徒”

“哎喲,你還心心念念想要幫他”

那人哈哈大笑:“溫妙,你尋遍蕪城埋骨地,這些年來可曾有一一毫的收獲他分明就是離開了鬼域,只可憐我們家人的仇,永遠不能報了”

溫妙拍案而起:“一派胡言叛徒明明――”

“妙。”

話音未落,跟前便出現一道高大的影子。

據鬼域生死斗描述,付生與周慎的格相差很大,后者是傳統瘦高的劍客形象,用刀的付生則瘦弱矮小,為此被笑話過不回。

周慎神淡淡,并未表明立場:“你醉了,回家歇息吧。”

溫妙氣急:“我沒喝酒”

周慎一言不發

“你看,還是咱們周館主好,可見面由心生,付生那矮子,一看就鬼鬼祟――”

那人沒說完的話盡數卡在嚨。

他被潑了滿臉酒。

然而潑酒的人并非溫妙,而是另一個未曾謀面的年輕姑娘。

“你喝醉了,回去歇息吧。”

將周慎的話原樣照搬,慢悠悠把酒杯放回原位,剛要繼續說話,就被溫妙不由分說地往外拉。

溫妙走在前面,謝鏡辭看不清的神,等出了武館,才發現已經時至傍晚。

“抱歉,讓你見笑了。”

溫妙深深吸氣:“那人說的話你要習慣。”

在蕪城里,對付生懷有惡意的人不在數,更難聽的話,也并非沒有遇見過。

“我方才突然想起,家中還有些事沒做完,不如你與裴公子先回客棧,等明日――”

說著一頓,很快勉強出一個笑臉:“等明日,我再好好款待二位。”

謝鏡辭覺得的神不太對勁。

仿佛過了今夜,他們就很難再見到一樣。

因此言簡意賅,省略其它所有繁雜的步驟,直接開門見山,用了不大確定、有些猶豫的語氣:“我猜到一個付生可能的去,雖然幾率不大但你想不想同我一起去看看”

溫妙對付生最是上心,謝鏡辭本以為會毫不猶豫地答應。

但不知為何,對方似是有些急躁,一眼天邊而出的月亮,竟然搖了頭:“我今日尚有要事,既然沒有太多幾率,不如謝姑娘先行去查探一番。”

聽過太多類似的話,無數次地前往埋骨地,在一次次的九死一生中,逐漸喪失了耐心。

面對區區一個來自外界、對當年所有事都一知半解的小姑娘,溫妙并不信

老實說,謝鏡辭本人也并沒有太大把握。

還是嘗試開了口,試圖爭取一些來自對方的信任:“金武真,他就是當年出賣所有人的叛徒,也是曾被付生舍命相救的男孩子,對不對”

溫妙形一頓。

察覺到對方這一瞬間的怔忪,謝鏡辭在心底暗暗松了口氣。

猜中了。

當時看江屠傳,曾把自己放在江屠的角度,認真思索一切事的源頭與經過。

最后得出的結論是,以他自負狂妄、不信旁人的子,被他特意安在蕪城統管一切的眼線,最有可能的份,就是曾經出賣過所有人的叛徒。

那叛徒劣跡斑斑,為蕪城眾人所厭棄,這是他被江屠握在手里最大、也是最致命的把柄。與此同時,為了不讓份敗,他還必須時刻小心,掩埋好關于五十年前的那場真相――

沒有任何人,能比他更加忠心,更加兢兢業業。

而讓罪該萬死的叛變者一躍為全城領袖,也恰好能滿足那位暴戾魔修的惡趣味,實現對整座城市的報復。

這是一出無聲卻弘大的恥笑與辱,江屠樂在其中。

確定了這一點后,就能順著所有線索剝繭,一點點往下。

莫霄曾坦言,金武真是個從來都佝僂著背、矮小胖的老頭。

而那日與溫妙相見,曾不明緣由地停頓半晌,說起一個被付生救下命的男孩。

溫妙居高位,從斬釘截鐵認定叛徒另有其人,就能推測已經查清那人份。

縱使表面看來大大咧咧,實則心機暗藏,有著自己的思忖。

謝鏡辭聲稱自己來自外界,卻并沒有任何證據足以證明,如今又恰逢江屠來到蕪城,全城加戒備,若說他在這個時機又派來一名臥底,那也并非全無可能。

所以溫妙不可能把調查出的一切全盤托出。

但與此同時,也留了個似是而非、曖昧不清的小勾,或是一個悄然的提示――那個被“不經意”提及的男孩。

他出現的時機過于古怪,像是一把被刻意丟出的鑰匙。

既然是男孩,形就定然不如年人那樣高大。

當年蕪城的所有百姓都被憤怒與仇恨支配,哪里會想到,那個矮小不堪的老翁,只不過是個十多歲的小

之所以佝僂脊背,則是為了掩飾逐漸拔高的量,江屠必然給他傳輸過修為,不出數月,便讓“金武真”的長永遠停留在屬于男孩的,也是老翁的模樣。

荒唐荒謬,可它的的確確發生了。

“我猜出了付生所在的地方。”

謝鏡辭咬牙將這句話重復一遍,握手中冰冷的鬼哭刀:“你愿不愿意同我一起去看看”

溫妙定定與四目相對。

沒有更多言語,持刀的小姑娘形一,正輕步前行,忽然轉過頭來問:“蕪城中最偏僻的地方在哪里”

沒做多想,順手指了個方向。

于是謝鏡辭當真沿著那方向去了。

胡鬧。

莫非之前連方向都沒確定麼

溫妙眼底暗翻涌,遲疑須臾,終是一言不發跟在后。

與蕪城城中不同,貧民們所在的長街燈火黯淡,即便有幾抹蠟燭的影子,也模糊得如同鬼影。

謝鏡辭拉著裴渡袖不斷往前,最終停下的地方,是那堵魏然而立的高墻。

“他不可能在埋骨地。”

溫妙在遠停下,嗓音然:“我不是說過嗎我曾無數次前往那里,從來都――”

說到這里,突然停下。

墻邊的謝鏡辭并未做出回應,而是默然俯,用指節敲敲墻壁。

溫妙覺得瘋了。

那座墻絕不可能被摧毀。

并非沒有過這個瘋狂的念頭。

可一旦墻結界被破,肆無忌憚的魔氣便會瞬間涌進來。毫無靈力的尸絕不可能充當結界的作用,就算江屠在那之后迅速砌墻,也定然來不及。

如果付生死后被放進墻里一定來不及的。

突然想到什麼,眼眶兀地發熱。

這一切設想的前提,都是“付生死后”。

倘若城墻破碎的那時他還活著呢

另一邊,謝鏡辭敲擊墻作驟然停下。

找到了。

既不在鬼域,也不在修真界的地方。

無法逃離,更不會被人發現的地方。

鬼域中的人多有顧忌,要麼認為他在外界,要麼覺得他被藏在了埋骨地,唯有謝鏡辭,知曉他并不在上述所有地界之中。

那麼利用排除法,能想到的角落,唯有一

鬼哭刀揚起,斬落滿地清冷月輝,刀流轉如,裹挾層層疾風,擊落在那堵厚重城墻。

溫妙聽見一聲空空的悶響。

那是墻中空,才會響起的聲音。

被長刀擊中的墻面脆弱得出乎意料,包裹在最外層的磚塊恍如山倒,應聲坍塌之際,月冷然降下,映出空隙另一邊仍然立的墻面,以及一道筆直而瘦弱的幽黑影子。

“我要走啦。”

生失蹤那天,溫妙冷患了風寒,他白日將小丫頭悉心照料一番,臨近傍晚的時候,突然起告別:“我有重要的事要做,你好好休息,知道嗎”

被凍得迷迷糊糊,高燒不退,在被子里問他:“去做什麼”

生不知應該如何回應,認真想了好一會兒。

最后他把門打開,出傍晚時分靜謐生長的夜,以及與貧民街遙遙相、明麗生輝的攬月閣。

攬月閣當真像是掛在天上的月亮,將長街上的一切貧弱與苦難都襯托得黯淡無

他們太窮,連夜半點燈都要一省再省,借著月也能活,亮總比不上溫飽來得重要。

“看見最高的那道了嗎我要去變一個戲法。”

他說:“讓那簇火,亮遍整個蕪城的戲法。”

“這個戲法好難。”

溫妙聽得懵懂,只覺得付生口中的景象遙不可及,于是癟著補充:“你會失敗嗎”

山巔之上,攬月閣瑩輝四散,被懸墜于屋檐的七寶琉璃折出道道白芒,連雪花也蒙了層晶瑩溫潤的亮,恍然去,有如煢煢而立的天邊樓閣。

然而天上的夢,終究夠不到凡間的人。

高墻之下,濃郁夜沉甸甸往下蓋,唯有月傾灑而落,四伏的影恍如魑魅魍魎,在黑暗中悄無聲息地浮潛行。

謝鏡辭的影被月一條纖長直線。大雪飄揚而落,在寂靜無聲的夜風里,沉默著微微側,現出跟前景象。

溫妙一步步往前。

在那個傍晚,當付生行至門前,聽完的話后,又說了些什麼

那真是一段十分久遠的記憶,久到已經快忘了那個男人的模樣與聲音,所有往事都格外遙遠,被五十年里的蹉跎磨平棱角。

然而在這一刻,卻忽然無比清晰地想起,那日大雪紛飛,付生垂著眸注視,半晌,出一個溫得像水的笑。

“如果我失敗了,一定會有其他人去試著把它做到。”

生從來不會講漂亮話,哪怕在命懸一線之際,也不過咧笑著告訴:“蕪城里有很多很多人啊,也許那天是在很久很久之后,但總有一天,我們會功的。”

啊。

終于想起了他的樣子。

瘦瘦小小,柳葉一樣的眉,眼睛總是微微瞇著,角從來都帶著笑。

就像兩人第一次相見,被街頭混混欺負得號啕大哭,而付生將惡人暴打一頓,蹲在面前顯得無奈又笨拙:“丫頭別哭,以后我罩著你。”

完全不相信,噎噎抬眼他:“真的”

“真的”見終于有了回應,那時的付生信誓旦旦,笑著對說,“就算天塌下來,我也能幫你撐。”

溫妙終是沒能忍住,自眼眶涌下滾燙的淚來。

在作為結界的高墻里,有個人背對著蕪城,跪坐在轟然碎裂的缺口中,直至尸被冰雪凍僵,都始終保持著雙手上舉的姿勢。

高墻被砸開的剎那,關于五十年前的真相,溫妙在心中做出過設想。

生不敵江屠,最終落敗,后者為聚攏民心,將其尸城墻,再編出一通謊話。

可事實全然不是那樣。

埋骨地中魔氣正盛,一旦結界破開,必將城中大,無數百姓死于非命。既然謝鏡辭能輕而易舉將其破壞,那修為已至元嬰的江屠自然也能。

這是個必死的謀。

叛變的孩將一切計劃告知幕后黑手,那日的江屠并不在攬月閣中,稍稍讓侍衛一些消息,便能讓付生來到最為偏僻、人跡罕至的荒郊城邊。

他那樣矮小瘦弱,卻在決戰之際而出,迎著江屠的長劍,用渾上下所有靈力,把缺口的結界填滿。

僅憑一個背影,溫妙便認出那人份。

那是付生。

從未落敗,也沒有過認輸,直到生命最后一刻,他都是個頂天立地的英雄。

這個遭到蕪城所有人唾棄、被稱作叛徒的男人,他真的為他們撐起了一片天。

謝鏡辭只覺心緒萬千,久久沒有說話。

抬眼去,攬月閣芒漸盛,可與明月爭輝。山巔之下,長街蜿蜒盤旋,偶有燭微閃,好似條條長蛇無聲潛,與埋骨地里的凄然幽森相連。

一日,五十年,百年。

黑暗綿延不絕、無窮無盡,可總得有人前仆后繼,將蕪城的萬家燈火點燃。

高閣之中,鷙兇戾的暴君悠然而坐,與追隨者們舉杯共飲,笑音不絕;金府之,賺得盆滿缽滿的男人吃飽喝足,正躺上金睡。

城墻朔風冷然,紅修無言佇立,容貌g的姑娘握手中長刀。在遙遙遠,茫茫夜里,不知誰家傳來一聲尖銳刺耳的嬰兒啼哭,旋即燭燈亮起,婦人攜了倦意地低聲安

今日的道早早閉館,盛宴之后,高大的男人靜立于窗邊,當絹布過劍刃,寒如冰,照亮他堅毅面龐。

四散著涌了長達五十年的暗流,終于在此刻匯集,以一束火為引,掀起巨浪滔天。

懷著不同信念的人們,將在片刻之后以同樣的目的,出現在同一舞臺之上。

在鬼門開啟的前夜,一切都將迎來終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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