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行道》第 7 章 第七章

一個多月前,他和馮天途經此地,恰巧聽聞有個小孩誤長平葬崗,二人當即決定前往。

深秋寒重,子時月,他背負劍匣,手執青燈,與馮天並肩齊行。

十年前,大端王朝與西夏經此一戰,萬千骨於長平壘砌山,漫大地,烽煙瞇眼。目之,一片殘肢斷骸。那一戰使大端王朝元氣大傷,卻也贏得了大端最為慘烈的勝利,慘烈到只差一點,便令其江山傾覆。

這煌煌帝業,是以萬萬骨作基,萬萬英魂所鑄!

他們拋頭顱、灑熱,為國捐軀,永世埋骨於長平!

李懷信與馮天踏這片被鮮侵染過的土地時,便覺到了潑天怨氣。

秋末之際,草木皆枯,這裏常年無人行走,因此腳下無路,地上全被雜草鋪滿,一腳踩上去,草枝脆折,喀吱作響。

地面凹凸不平,又被雜草掩蓋,本不知下一腳會踩到什麼,的或許是泥土,的或許是石塊,也或許是別的什麼。

兩人走得及其謹慎,卻還是不防腳下打,馮天一仰,被李懷信手拽穩:「當心。」

馮天點點頭,接過他手裏的青燈,首當其衝在前頭引路:「路這麼難走,小孩子進來這種地方,應該跑不遠吧?」

他步子一頓,出長劍,將跟前幾帶刺的藤蔓割斷,掃向兩邊。

李懷信隨其後,腳步落在馮天踩過之,極度省心,答話:「說不定。」

「之前你說這邊天象有異,咱倆才中途拐了道,我昨天算了一卦……」

「卦象如何?」

馮天轉過,燈由下至上照在他臉上,低嗓音道:「大兇。」

李懷信挑眉:「誰大兇?」

馮天神兮兮道:「你,跟我。」

李懷信嗤鼻:「你哪次算卦不是大兇之兆,沒那個天賦還非要學占卜,我都被你算死多次了。」

馮天撇撇,繼續往前開路,只是轉的一瞬,褪去了臉上所有的玩世不恭,在青燈映照下,顯得肅穆異常。他握劍柄,撥開又一藤蔓,越是往前,雜草越高,幾乎沒過膝蓋。

周圍死一片寂靜,依稀幾棵樹上掛著零星黃葉,落不落。

寒風蕭瑟,刮過耳廓,好似嗚咽。

馮天腳下忽地一沉,陷一個方寸大的小坑中,他用力一拔,未□□,反倒腳踝一疼,直接卡住了。

他低:「什麼玩意兒?!」隨即使勁一蹬,只聽咔嚓一聲,馮天腳踝一松,拔後撤。李懷信倒是上前一步,撥開雜草,就見一個骷髏頭在小坑裏碎得四分五裂。

李懷信:「讓你當心點兒。」

馮天不樂意:「路都看不見,怎麼當心?憑直覺啊!這熊孩子究竟跑哪兒去了?」

「行了我走前面。」

手要去拿燈,被馮天擋了回去,徑直往前走,一邊說:「您矜貴,我才是那馬前卒。」

李懷信角一勾,贊同道:「也是。」

自我折辱的馮天角一,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跟他一起攪和,欠的嗎!

想起小時候,第一次見到掌教師叔帶李懷信上山,長得跟瓷娃娃一樣,忒好看,無論模樣還是裝束,比所有太行山的弟子都漂亮。他一時令智昏,哦不,一葉障目,就跟李懷信這廝勾搭上了。

在太行山修十年,唉,修四個字不提也罷。若非要提,那就是他修了個矜奢靡的,養了個浪散漫的

道心不堅,修什麼道!

除了學藝勤外,他就是來太行山當祖宗的,誰都得把丫供著,做一個神龕,就能給他燒香磕頭了。

他要上太行之巔用甘泉泡澡,掌教師叔都沒有半聲制止,那甘泉可是他們每日晨昏定省之時飲用的,就算他李懷信冰玉骨,也不能讓大家喝一肚子洗澡水吧。好在這廝沒有太放飛自我,但卻讓工匠在後院糟了個天池,分流出太行之巔一脈甘泉水,供他在自個兒院子裏頭無盡暢遊,真他娘的矜奢靡!

只要他不作,他就是太行山上一隻賞心悅目的花瓶。

但凡他作,掌教及師叔們也會毫無底線地慣著,憑啥呀,憑他爹是大端王朝的霸主!

而太行道命於天子,為大端王朝占天卜運。簡而言之,就是太行道再牛,也是給大端王朝打工的,雖不用天天跑去京都上班,但也是寄人籬下,看天子臉的。順道,也就看起了李懷信這小王八蛋的臉。丫金碧輝煌的宮殿不住,非跑到山上來養尊優,說好聽點養病,實則卻是來興風作浪的。

就是這樣一個奇男子,抱著一顆上天地的壯志雄心,想要仗劍天涯。

他覺得自己苦學十年,應學以致用,有所建樹。

馮天一個頭兩個大,這祖宗要興風作浪,區區太行已經施展不開拳腳了,心心念念著要下山歷練。

哈!別的師兄弟下山可以歷練,他李懷信只能惹是生非。

這不,就惹是生非到,哦不,歷練到葬崗來了。

好在,李懷信那滿腔熱的勁頭還未過,那也沒帶到葬崗里來,否則,他突然發作要馮天去弄頂花轎把丫抬進去,馮天就真的要控制不住人了。

好在,李懷信還沒欠扁到這種程度,所以,十年的友誼小船一直沒翻。

馮天把雜草往兩邊掃了掃,方便後面的祖宗下腳。

李懷信突然開口:「馮天。」

「又怎麼……」了字還沒出口,只覺眼前劍一閃,氣撲面,好似一團什麼東西驀地散了,電火石間,馮天還未來得及看清楚,愣愣回過頭,就見李懷信警惕地握著劍柄。

馮天舉著青燈,額頭流下一滴冷汗,握了手裏的長劍防備問:「看清是什麼了嗎?」

「看不清。」他說,「沒有實。」

這鬼地方除了枯枝敗葉和滿山遍野的骨頭,也就他倆算得上實了吧?

後又一氣流近,馮天回橫掃,打散了一團,卻有一隻狀似烏的黑霧衝到其面門,他抬手格擋,那鳥狀正巧撲滅了手裏的青燈,彷彿被火化了般,瞬間消散。

馮天兩眼一抹黑:「什麼玩意兒?!」

此時,寒風四起,草木俱,樹上依稀幾片枯葉飄零飛落,細細碎碎。

「啞——」

馮天一驚,就聽啞聲四起,彷彿千百隻烏傾巢而出,群飛將至,馮天頭皮一麻,喊:「懷信!」

李懷信有些煩躁:「吵死了。」

他以前在太行嫌三師叔養的丹頂鶴吵,命人用繩子在那些鶴的長上綁了個花式蝴蝶結,了好幾天,差點沒把下山歸來的三師叔氣厥過去,抹著老淚為他的寶貝鶴崽子們搬了個家。

這些烏得顯然比丹頂鶴更要人命,若在千里之外的三師叔看見,肯定會跳著腳對李懷信咆哮一句:「人賤自有天收!這就是報應!」

馮天退到李懷信邊,道:「烏食腐,對散發的腐爛氣息異常敏群出現本就不是好兆頭。況且,這些烏,不是活的。」

李懷信被吵得心煩意,從懷裏抓起一把符紙就扔了出去,遭來馮天大:「你省著點兒!」

後者不管不顧,只想讓耳清凈,又抓出一把,大手一揮。

馮天暗暗咬牙:敗家子兒!

最後一把符紙懸於頂,呈圓形氣罩,烏一鬨而散,至上空盤旋,數十隻卻被拘於符陣之中,四竄,撞到邊沿,則驀地消散。李懷信冷哼,五指收攏,符陣回,只聽啞聲凄厲,群滅一片。

太行山十年,總歸不是白待的。

馮天承認,這廝並不是只金玉其表的花瓶,但滅幾隻黑,就一副老子天下無敵趕來誇的德,實在看得眼筋,也不想想自己糟蹋了多符紙。

馮天很想把他那翹上天的尾按下來,但還是一言難盡地誇道:「厲害。」

然後,就見那祖宗拽得二五八萬的,劍指蒼穹,打出一式氣吞山河,打得那團烏逃的逃,散的散,再也聚不起形態。

馮天站著沒,既然他那麼現,就讓他去表現好了,反正這方圓五里地,也就幾隻靈來捧場。估計這祖宗在太行憋悶久了,早就想出來一展神威,只是選了個不咋滴的地方。

李懷信:「杵著作甚,幾隻鳥而已,瞧把你慫的!要不是有我在,你早哭鼻子了。」

馮天有點牙疼,他說:「呵呵……」

李懷信翻了個白眼:「點燈,開路。」他還忙著救死扶傷呢,沒那閑工夫磨唧。

馮天也懶得理他,重新點亮青燈,往斜坡行進,了松林,二人紛紛鬆了口氣,因為終於沒有沒過膝蓋的雜草了,起碼能看得見路,一腳踩上去,泥土鬆,像是,抬便是一個印記,李懷信低頭看了眼鞋上的泥,皺了皺眉,卻忍著沒發作,剝掉上沾的幾稻草,指腹彷彿被針扎一樣疼。

他「嘶」一聲,引得馮天回頭:「怎麼了?」

李懷通道:「湊近點,服上好像有東西。」

馮天趕提燈上前,就見李懷信上粘滿了蒼耳,這是一種渾長刺披針的瘦果植,最容易黏在服上。馮天剛要開樂,角才裂一半,李懷信就在上扯下一把仍向馮天的腦袋。

馮天:「臥槽,你缺德不缺德。」

他抬手一抓,扯得髮疼。

李懷信皮笑不笑:「別逮著機會就想幸災樂禍,欠收拾。」

誰欠收拾!馮天扯得頭髮七八糟,指著李懷信低吼:「稚不稚!」

李懷信一曬,又往對方頭上扔了幾顆,大喇喇地道:「稚啊。」

馮天被他這破罐子破摔的無賴勁兒氣得抓狂,一,掌心也被扎了一下,不管三七二十地攻擊對方的腦袋,如此你來我往,左閃右避,二者法矯健,穿梭松林,跟躲暗似的。

直到李懷信形一頓,馮天總算如願以償地將暗打在其頭上,這一路,他倆看似打打鬧鬧,可你追我趕間,腳下生風,卻是在飛奔前行。可是為什麼,好像又重新饒了回來?

馮天雖慢了半拍,此刻也反應過來不對勁,李懷信指了指地面:「腳印。」

馮天舉了舉青燈,看著前面凌的腳印,分明是他倆方才旋轉跳躍出來的:「有人布了陣法?」

這種怨氣滔天的地方誰敢進來佈陣?李懷信瞥了他一眼:「你怎麼不說鬼打牆?!」

馮天禮尚往來地回他一瞥:「哪只鬼敢蒙我的眼。」

李懷信嗤道:「大言不慚。」

馮天沒理他,躬觀察起來,五步之距是一條渠,好似將整個松林隔兩段,他們方才走的前方,那邊的泥地上蜿蜒著兩人的腳印,如今繞回原地,他們再往前行,就是重複打轉。

李懷信問:「能看出來是什麼陣法嗎?」

馮天咬了咬,這是他思考琢磨時一慣的作,他四下張,綠松一棵挨著一棵,長得尤為集,如半撐開的傘,遮天蔽月,哪怕是白天,也不見得多亮堂,到了夜晚,下來的月更是微乎其微。他來迴轉了一圈,又圍著一棵綠松晃,並無異樣,也看不出任何陣法佈置的痕跡。

馮天蹙眉道:「不應該啊。」

「什麼不應該,就是你學藝不。」

「你幫不上忙就別打岔。」

「皮了是吧。」

馮天回以挑釁:「打一架?」

二人四目相撞,又齊齊不屑地扭過頭,兩廂嫌棄。

李懷信嗤鼻:「棒槌!」

馮天嗤鼻:「老二!」

誰老二啊?!」

你吶,千年老二!」

李懷信噎得臉紅脖子,老二這綽號稱得上他的逆鱗,一就炸,也就馮天敢時不時嚷嚷。

說來也巧,他擱皇家排行第二,拜師也沒能搶佔先機,這就算了,更重要的是,他無論如何勤學苦練,都打不過那大師兄秦暮!太行年年舉辦問道論劍,都是弟子之間互相切磋,他就從沒斗贏過那秦暮,年年穩居第二,真乃奇恥大辱!

所以,這老二的稱號可謂實至名歸。

排名雖未對外公佈,但李懷信這廝心高氣傲,最要臉面,他覺得自己天之驕子,聰穎過人,是世間僅此一朵的、絕無僅有的奇男子,怎麼能被那個假正經比下去?

也不知他打哪來的自(不)信(要)心(臉),卻偏偏在這上頭屢屢挫,打擊不小。

每年那幾天,他就會因此暴跳如雷,甚至殃及池魚,大家跟著沒好日子過,馮天後來為了安這禍害,絞盡腦想了個能讓他穩居第一的賽事,便是在私底下搞了個比,並封他為花魁。

李懷信不更事那會兒,傷的心靈因此得到過。後來的後來,當純潔無知的李懷信輾轉於塵俗,知道花魁一詞的出時,恨不得把馮天挖出來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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