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飽嗎？

-管一輩子。

01.“我只喜歡你。”

黎洲市人民醫院。

醫生給葉悄額頭上的傷口消毒，包扎理好，又開了點藥。

與此同時，方木深和葉母已經高效率地醫院的不同樓層做親子鑒定。中途葉父過來了一次，想要陪著，被擺擺手給打發走了。

葉父嘆了一口氣，雙鬢斑白，走之前回過頭說：“你別怪你媽……是真的想要你留在黎洲安定下來，別再出去了，才給你安排這出相親的……”

葉悄敷衍地點了下頭，滿倦意，已經說不出話來。

在充滿消毒水氣味的過道里站了一會兒，等腦袋里的眩暈慢慢消退。又覺得很悶，走樓梯從醫院里出去。

等陸城遇排隊完藥費出來，已不見了人影。

他最后在醫院前的一個報刊亭旁邊找到了。

坐在路邊的臺階上煙。

放在一邊的煙盒，是很特別的桔紅殼包裝。這種煙相思鳥，十七歲的葉悄曾經看見班里的男生躲在學校天臺上過，離開黎洲以后，再也沒有在其他城市的報刊亭里見過。

總有些東西，只屬于黎洲。

也總有些記憶，還停留在黎洲。

把煙夾在食指和中指間，時不時偏過頭，深深吸上一口，慢慢吐出白的煙圈，很快被風吹散。

陸城遇挨著葉悄坐下來，看了看他，還能有心跟他開玩笑地解釋：“我跟那個羅鑫一點都不。”

陸城遇說：“我知道。”

葉悄故作驚訝地張大，表浮夸地說：“你怎麼知道的？”

陸城遇抬手，了笑得僵的臉頰，說：“我看出來的，你一點都不喜歡他。”

葉悄點了一下頭，“對，我不喜歡他，我也不喜歡現在這個自己。”彈了彈指間搖搖墜的煙灰，扭頭看著陸城遇，側頸構一道流暢優的弧線，說：“我只喜歡你。”

陸城遇說：“我知道。”

葉悄邊繼續帶了點零星破碎的笑意，“你怎麼這麼厲害？你什麼都知道嗎？”

陸城遇說：“因為我也只喜歡你，我們會一輩子在一起。”他著落寞又堅強的臉龐，眼睛里藏著他們自己才懂的與慈悲。

陸城遇這一刻想，他愿意窮極一生，讓面前這個人快樂。

親子鑒定的結果要在三天之后才出來，期間葉悄和陸城遇一直待在黎洲沒有離開。他們去葉悄以前讀書的校園逛了逛，閑散地過生活，看著這座城市在連綿的雨聲中迎來了秋天，天氣逐漸轉涼。

葉悄讀的兒園坐落在長幸街上，小學在長干街上，初中和高中都在寧安街。距離都不算遠，陸城遇牽著一條街一條街走過去。

他們一起走曾經一個人走過的巷子，一起吃曾經最喜歡的紅豆餅，一起逛以前經常去的書店，一起看進門的書架上擺放著的小說和漫畫。

不遠的鈴聲響起之后，有大群穿校服的孩子從校門涌出來，擁簇著路過他們邊，又嘰嘰喳喳地走遠。

看著那些背影，明白自己的年時不可往復。

一個人懷舊和兩個人懷舊是不同的，前者容易陷傷，后者更多的是藉與懷念。

“你以前放學以后，是直接回家嗎？”陸城遇翻了翻一本全彩的漫畫，隨口問。

“一般都會先去小吃街吃東西，然后逛一下商店，去附近的公園看人遛狗，有時候也跟著男生去電玩城……”葉悄想了想說。

陸城遇聽著聽著，眉頭往上一挑，別有深意地概：“原來你的活這麼多，課余生活這麼富……”

葉悄完全沒有聽出他話里那點兒醋味，陷回憶當中，自顧自地說：“小尚比我小兩歲，他還在的時候，我們倆會一起趕著回家吃飯，爭。后來只剩下我的時候，我就不那麼喜歡回家了，總是在外面多玩一會兒，盡量拖時間……”

笑了笑，眨著眼睛心生概：“畢竟……也沒有留給我了嘛……”

這個樣子，主提及，又沒有逃避，已經比前幾天剛回黎洲市的狀態好了很多。陸城遇獎勵地握了握的手，一本正經地說：“待會兒帶你去吃。”

葉悄下意識地了肚子，頓時覺得，問：“管飽嗎？”

陸城遇笑著看向，“管飽。”

秋風送來從樹梢飄落的梧桐葉，和對面街烤紅薯香甜的味道。大雨過后的天空高遠而澄澈，藍得過于麗。云朵變幻各種各樣的形狀，罅隙中灑下微涼的天，灑在亮的玻璃門上，灑在他漆黑的頭發上，流暢筆的肩線上。

他說：“管一輩子。”

02.“你們虧欠的，我用后半生一點點還給。”

三天后，來出的親子鑒定報告上顯示，方木深和葉母的親子關系概率達到99.99%以上，可以確定有緣關系。

這個結果在葉悄的意料之中。

在此之前，已經相信方木深就是葉尚，只是當這個想法被確切地證實，有時想想也覺得神奇又慶幸，難免還會一陣恍惚。

方木深對這個結果也比較滿意。倒不是因為別的，確實如陸城遇所說，他只有找回了自己真實的份，和夏覺晴解除了姐弟關系，他這輩子才能娶，為合法夫妻，名正言順地和在一起。

葉家父母更是高興瘋了，葉母一激，差點一口氣沒上來。葉母每天笑臉迎人，之前的郁一掃而。

這似乎是一個皆大歡喜的結局。

一家人緩和之前張的氣氛，一起吃團圓飯時，葉悄照舊把陸城遇帶上了，正式地介紹了一下他的份，“他是我男朋友，我們已經訂婚了。”

葉父葉母震驚，方木深詫異。

連陸城遇也到不小的意外，當然更多的還是驚喜。他和訂婚原本還只是兩個人之間的口頭協議，但在葉悄心里，這已經是他們給彼此的承諾。

方木深不聲地給陸城遇豎了個拇指，那意思是，不錯，行很快嘛。

葉母因為找回了兒子的關系，對葉悄的態度寬容了很多，只是想到羅鑫，臉上還是帶著些許慍，一時沒有開口說話，不知是反對還是贊同的意思。

反倒是葉父，高興地給自己滿上一杯酒，同陸城遇杯：“以后我們小悄就要勞煩你照顧了。”

陸城遇禮貌卻顯得有幾分疏離地應對，神始終有些冷淡。他舉手投足見有種從容與風骨，倘若無心與人親近，無形之中就會與人拉開距離。

他尊重葉悄的父母，但不喜歡。

他太過執于邊這個人，所，痛所痛，也會替委屈，也會心有壑無法填平。

人有時候難以控制自己的，何況到深，本就不能自已。

飯后時間，陸城遇鬼使神差地留下來和葉父下棋。葉母在廚房忙活著洗碗。葉悄和方木深出去散步。

葉悄領著方木深去以前常去的公園，草地上有幾個小孩在秋千，發出一陣陣笑聲，讓葉悄輕易就想起了小時候的葉尚和自己。

不由抬頭打量起旁的方木深。他并肩走在旁，骨骼清秀而勻稱，穿著煙灰的薄和白襯衫，簡簡單單的打扮。

他的眼睛略微狹長，猶如工筆在扇面上勾勒出的千歲蓮花，每一滴筆墨，都用在恰到好的地方，才生出了這樣的風。他有一副最好的皮相，經過生活的錘煉和打磨之后，如同璞玉蓄滿了人間的華。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有匪君子，如金如錫，如圭如璧。

這是找了小半輩子的葉尚，令多年心懷歉疚的弟弟，和上流著相同的至親，曾陪度過漫長四季和年無憂時的人。

盡管夏家的王大人說，方木深是這世界上最晴不定的男人，還偏執，又神經質。盡管陸城遇也說，阿深可不是像他表面看上去那麼的純良。

但此刻在葉悄心目中，眼前的這個方木深，仍然是那個曾經跟在后的孩子。

任憑途中如何艱難，現在他終于回到了黎洲這片土地，回到了邊。

“你現在不是方木深了……”葉悄說完，又否定自己：“不，你還是方木深，但與此同時，你還是葉尚……”

方木深并肩走在葉悄邊，冷靜地提醒：“我早就記不起以前的事了，對這個家其實沒有多，你們對于我來說，都是陌生的。”

“我知道，”葉悄并不到意外，點頭說：“但這些都不重要，我也都不想管……重要的是，你我一聲姐姐，我以后罩你！”

方木深問：“包括幫我欺負城遇嗎？”

葉悄霎時被他拋出的第一個問題攔住，略糾結，正在左右為難時，方木深輕描淡寫地翻起舊賬：“我和城遇以前在小河寺學畫，他看著我被同學欺負，基本也就看看而已，很出手幫我……”

這聽上去有點兒告狀的意味，方木深說得無比平靜，像在跟葉悄拉家常。“夏家的管家每隔一個月上山一趟，給我送生活費，我很下山回家。在那里，我除了城遇，不認識任何人……”

“但那時候，卻僅僅只是認識的程度，還不到他必須要出手幫我的……”

葉悄聽著越來越心疼，再聽就要炸開了，強烈質問：“他怎麼能不幫你呢！”

方木深說：“當時我們還不太，他的格，也不喜歡多管閑事。”

“你的事怎麼能算是閑事？”葉悄義憤填膺，在心里把陸城遇痛罵一百遍。

“也不能怪他。”方木深開始虛假意地替陸城遇開，“只能怪我自己太弱了，大家都不喜歡與弱者為伍。”

這話于葉悄而言，無異于火上澆油。

“所以……你以后要幫我欺負城遇嗎？”同樣的問題，突然再拋出來問一遍。

“好。”葉悄這次的答案顯而易見，都不用猶豫一秒鐘了，把承諾說得鄭重其事：“我以后會保護你的。”

方木深笑而不語，漂亮得雌雄莫辯的臉龐上多了分明朗，像淺淺漫過春日昳麗的花枝。

兩人散完步回去，在樓道里聽見了低低的對話，是陸城遇和葉父的聲音。那盤棋不知道到底他們誰贏了，戰況激烈不激烈。

葉悄只是聽見自己父親夸贊了幾句陸城遇的棋藝，陸城遇說的卻是于此毫不相干的話，他說：“我以后會好好照顧悄悄，不會做一丁點讓覺得難過的事。”

他說：“我不會讓背井離鄉，不會讓一個人漂泊在外，我會做的家人，會給一個家。”

他說：“你們虧欠的，我用后半生一點點還給，我想給最好的一切。”

他話里責怪的意思那樣直白而犀利，像是問責，最后他卻朝葉父一鞠躬：“但我仍然激，你們給予生命。”

葉父被他幾句話憋得滿臉通紅，如鯁在，慚愧至極，最終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他想起葉悄在外的這幾年，差點忍不住眼淚。

葉悄與方木深站在樓梯的口，默契地誰也沒有出聲。整個樓道里寂靜，針落可聞，有風從窗口貫進來。

聽著陸城遇冷冷地出聲維護，那點兒酸的緒在膛里無限擴大，像浸泡在水中的海綿，越來越脹，越來越沉。

聽他這麼說，才知道原來自己有這麼委屈。

一刻鐘的時間過去，葉悄腳步輕快地走上樓梯，如同剛才外面回來，如同一切不曾發生，不曾聽見只言片語。

拉著陸城遇，儼然要秋后算賬的模樣，“你跟我出來，我有點事要問你。”

陸城遇不懂這是哪一出，只有方木深對他出一個自求多福的表，陸城遇當即有種不太好的預，馬上就聽見葉悄質問說：“我聽說，你以前經常欺負阿深？”

陸城遇心里一跳，立刻否認：“怎麼可能！哪有這回事？”

葉悄說：“你們在小河寺學畫的時候。”

陸城遇知道鐵定是方木深在葉悄面前參了他一本，訕笑著說：“我絕對沒有加欺的團隊中。”

葉悄說：“你袖手旁觀，也罪無可赦。”

陸城遇一陣頭疼，說：“悄悄，你講不講道理？我要是早知道我以后會遇見你，而他是你弟弟，我就算自己被人欺負，也不會讓人欺負他的。”

葉悄裝作面無表地說：“你還會被人欺負？”

陸城遇極其無辜地說：“當然！你現在不就是嗎？”語氣中，包含滿滿的控訴。“悄悄，你家弟弟絕對不是你看到的那樣弱啊，他是在扮豬吃老虎，可狡猾了，你千萬不要被他的表象所迷……”

“閉！”葉悄打斷他。

“你竟然為了他兇我！”

陸城遇一本正經的臉上，出傷心絕的哀慟，大聲像個孩子般抗議，毫不見方才和葉父說話時的高冷倨傲。

“陸城遇你不稚？”

陸城遇再次大打擊。

方木深聽了一陣墻角，看到陸城遇吃癟，十分滿意。

他心明地掏出手機，翻了翻手上薄薄的幾頁親子鑒定報告，準備把這個結果告訴遠在榮城夏覺晴。

手機屏幕忽然亮起，是自推送的一條娛樂新聞。

方木深點開，盯著看了好一會兒。

如果方木深沒有記錯，出現在畫面上的那個高貴冷艷的王大人，前陣子才答應說，阿深，我們在一起試試看。

而現在，這篇新聞上方打出了黑三號大寫加的標題——夏、沈兩家結秦晉之好，建筑世家與地產大鱷強強聯手。

夏家的千金與沈家的獨子，郎才貌，看上去十分般配，宛如天造地設的一對。

再看看新聞上公開的訂婚典禮的時間，竟然就在明天。

方木深緩緩地笑起來，漆黑的眼睛像隆冬里的深夜，又冷又沉。雪白的臉龐如同被冰雪覆蓋，他的掌心指狠狠地握著手機，繃的力道讓每一手指變形扭曲。

他不想，他才離開幾天啊，就敢這樣不把他放在心上。

在他完全不知的況，給他致命一擊。

——夏覺晴。

方木深一瞬之間恨不得將拆吃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