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二嫂發泄半天，又替江滿打抱不平：「三嬸，分家時你怎麼也不吭聲，憑啥分糧食算你兩口人？你這眼看生孩子坐月子，那孩子生下來不算人啊？你可不知道，老太婆起先還說老三不在家，給你分一口人的就行了，你聽聽，這心有多黑，趕明兒兒子放假回來，把上不吃飯？」

「大哥二哥都同意分家，怎麼分也都是大家商量通過了的，我能說啥呀。」江滿笑笑。

「啊呸！啥商量通過，還不是他們仗著人多欺負人。你等著瞧，狗多不吃人。」

「二嫂你還好，你兩個閨都懂事聽話，二哥對你也好。」江滿說，「論起來，就數我最可憐了，孤單一個人，就怕他們欺負我。」

「你這個……」姚二嫂嘆氣，猶豫了一下說，「你也別發愁，孩子生下來，你熬幾年，孩子大了就好了。」

「其實我就怕我孩子小，嫌我們礙眼，我們娘倆萬一再他們給害了。這孩子生的礙眼又礙事，他們能把我推井裡，誰敢保證不會害我的孩子？」

江滿一邊把面攪和麵疙瘩，一邊想了想說：「二嫂，你說我能不能想個法子，搬出去住。我另外找個地方住，這院子我也住不安心呀，整天看著他們我心裡不舒坦。我尋思，誰肯要我賣掉算了。」

「你說真的？」姚二嫂停下手裡切鹹菜的作，表驚訝，猶豫了一下說：「三嬸，你跟老三，畢竟還是兩口子，他不在家，你一個人家，就作主把房子賣了，這可不是小事……」

「他既然考上大學，以後也不用回這姚家村來吧。」江滿說，「我還敢指他回來不？他那邊等著跟我離婚呢，這房子我也住不下去，我總得替自己和孩子打算。」

「可是你要是賣房子，那老頭老太，還不得活吃了你。」姚二嫂想了想，問，「你打算怎麼賣？」

「便宜點唄。」江滿說，「老頭老太眼皮子底下，輕易人家也不敢買。為了賣掉，我肯定不能賣貴了，便宜賣。」江滿把小菜放進麵湯里，拿筷子攪了下，「我打算，這兩天在村裡放放風聲，給錢我就賣。」

姚二嫂沒再說話，妯娌兩個便各自忙碌做飯，江滿做好了蛋青菜麵疙瘩湯，看了看姚二嫂鍋里的玉米紅薯乾的粥，便自己先盛了一碗，順手拿姚二嫂家的碗把剩下的盛了，也裝了一小碗。

「二嫂，我也沒有多，這個給招娣、領娣吃。」

「哎，這可不行，你這樣眼看生了，倆丫頭哪能跟你裡搶食呀。」

「二嫂，我剛才就故意做多了一點，預備給倆孩子吃的。」

笑瞇瞇端著搪瓷大碗出來，姚二嫂卻追出來幾步，猶豫了一下：「三嬸，你等我跟你二哥商量一下，你那房子，不然賣給我吧，我不管生不生得齣兒子，就算留下閨招婿，房子也不夠。」

「二嫂，你說真的？」江滿要的就是這句話，真要把房子賣給外姓旁人，老姚家一準要鬧，別人買了怕也有顧忌。

江滿便笑笑說：「二嫂，我可看了，這個家裡也就你對我好。你要是買，我再便宜點，五十塊就行。你要是不買，也幫我出去跟村裡人說說。不過要是賣給外人，我最得要七十塊錢。」

這麼便宜！姚二嫂差點沒驚呼出來。

這兩間房子，賣個七八十塊錢倒是正常價格，孩子一個個生，村裡缺房子的人家可不，鄉下房子就算不值錢，可也要宅基地、要人工料。

趕忙說：「我知道了，我這就找你二哥商量。」

「二嫂你要買了，還可以老頭老太往東挪兩間，你們把五間房子連在一起。」

姚二嫂連連點頭。江滿端著碗，慢慢悠悠從廚房往回走。姚大嫂正站在離廚房最近的菜園東南角，抬頭看著笑。

江滿像剛看見姚大嫂似的，腳步一頓，笑笑打招呼：「大嫂起得早啊？」

「不早了呢，起來天都快亮了。」姚大嫂笑走過來，小聲問，「他三嬸，我聽見你說要賣啥呢？」

「大嫂，你都聽見了？」江滿臉上猶豫了一下，看看廚房那邊，「大嫂，我們就是說說，也不一定。」

姚大嫂還想說什麼，眼角瞥見姚香香撓著頭髮出來了。姚老頭和姚老太大約一早出去幹啥了，姚香香睡到這會兒才起來。

江滿心裡玩味，本來家裡洗做飯這些活兒，都是兒媳婦們的專利，姚老太護著姚香香，安心著兒媳婦們的伺候，哪裡自己做過飯呀。今天分家頭一天，估著這一家三口還沒適應過來呢，早飯都要沒著落了。

二嫂果然回去跟姚志軍商量了，姚志軍卻有些猶豫。他們兩口子，要是再生個兒子當然是好的，可都還沒生出來呢，房子倒也不急，要是生不齣兒子，閨們住一間屋，一家人也能湊合。

他們孩子還小，大兒招娣才八歲，還早著呢。再說真要留個閨在家招婿，分出兩間屋給閨和婿住，他們老兩口到時候住一間，剩下沒出嫁的閨哪裡也能得下，兩年也就該出嫁了，反正就是一些。

姚志軍這麼一算，他眼下也不是非常缺房子，沒那麼急。

可是五十塊錢兩間好好的房子，真心劃算。江滿要真是把房子賣給外姓旁人，老姚家也不好看，便宜倒讓旁人佔了去。就江滿現在的脾氣做派，不跟你翻眼拚命的架勢，聽說還有派出所撐腰，恐怕還真敢賣。

畢竟是親兄弟，姚志軍一想，就把這事告訴老大姚志國了。

姚志國兩個兒子兩個閨，六口人住著三間房，兩個兒子大了要娶媳婦，正急缺房子呢。其實不用姚志軍說，大嫂早晨一會去就跟姚志國嘀咕了。

吃過晚飯，姚大嫂就笑瞇瞇來找江滿，開門見山問：「三嬸，我聽說你要賣掉這房子？那你賣給我唄，你不是說五十塊錢嗎。」

「大嫂，你聽誰說的？」江滿為難了一下，「我其實，就是跟二嫂隨口那麼一說。」

「你沒打算賣？」

「我是有這個打算……」

「他三嬸，這就是你不對了。」姚大嫂親熱嗔怪，「都是親兄弟，你願意賣給老二家，卻不想賣給我，他三嬸，咱妯娌明明得不錯，沒紅過臉吧？這好歹是老姚家的老宅子呢，你賣給別人，別人怕也不方便買。」

老大家可正缺這兩間房。雖說老三不在家，人低價把房子賣了，親兄弟之間多有些不厚道。可反過來想，賣都賣完了，老三回來就是不同意，房子也是他們的了。

其實姚大嫂說的也沒錯，老姚家的房子，又跟老姚家八間屋連在一起，村裡人但凡做事比較穩妥的，也不會買，買了也指不定跟老姚家起糾紛。但那是一般人，消息散出去，指不定就有人圖便宜要買呢？

江滿篤定，姚大姚二一準會有買的，老二就算不買，老大兩口子那子，這個便宜他們肯定要佔。

「那也行，我賣給你，五十塊錢。」江滿嘆口氣，「不過我有個條件，我眼下還得想法子找房子住，等我找著了，大嫂你們家人手多，你們得幫我搬家。」

姚大嫂一聽，滿口就答應了。

至於找房子住，江滿早就盤算好了，也不一定在這村裡住幾年，當然不打算花錢買房，只打算借。

前兩天就跟肖秀玲聊過，聊起生產隊有兩閑置的房子，一是生產隊大場邊上一排放農的場屋，生產隊也沒那麼多東西存放，多半都空著。還有一，是生產隊早幾年建起來安置隊知青的，肖秀玲的男人陸安平原本就在裡頭住。

知青的房子在村子西南角，很是清凈，一共四間，知青過集生活，男的兩間，的兩間，房子院子廚房，都好好的，甚至還有床。

現在都78年了，大革命過去，村裡最後一個知青開春也回城了，那房子剛閑下來。

江滿跟姚大嫂說定了賣房子的事，就讓江穀雨幫買了兩包香煙，八分錢一包的「大收」，這天晚上社員們收了工，江滿扶著肚子，慢慢悠悠去了老隊長家。

跟隊長叔也就實話實說，不敢跟姚老太一個院子住下去了，姚志國正好要買的房子。

「隊長叔，姚志華常年不在家，我一個人，又要帶孩子又要幹活，我怕一個不小心，他們再想法子禍害我和孩子。上回能把我推井裡去，誰敢保證沒有下回呀。再說我住下去，我婆婆整天指罵狗，我還不是整天氣。」

隊長叔說話慢，慢條斯理問：「志國要買你的房子？多錢？」

「五十塊錢。我答應了的。」

老隊長「唔」了一聲，耷拉下眼皮沒說話。這個價錢，讓人看起來多有些欺負「孤兒寡母」的質疑了。

「老姚頭這個家，是越來越不講究了。」老隊長考慮了一會兒，答應了，「知青那房子可以借給你。借給你兩間吧，得留兩間，萬一再來個知青或者隊幹部之類的，生產隊還得有個安置地方。」

「哎，行。」江滿大喜，「謝謝隊長叔。」

「大概還有多日子能生？」

「二十來天吧。」

「那你回去收拾一下。過兩天收了工一會工夫，我安排幾個人幫你搬家。」老隊長說，「丫頭呀，你也別喪氣，好日子總會來的。」

「謝謝隊長叔。」江滿真誠地道謝，「都說隊長叔您為人正直，是個大好人。我自己知道的，您要是不照顧我，我還不知道怎麼生活下去呢。」

「我也不是沖著你。」老隊長磕磕煙袋鍋，「咱姚家村風氣還算好的，這些年也沒有作犯惡、死兒媳婦之類的事，狗都有。真要是出了啥人命的事，全村都沒臉面，讓人說我這個隊長當的不管用。」

合著這也是「政績」。江滿一聽就笑道：「隊長叔，咱們姚家村生產大隊有了您，您當了這些年的老隊長，可真是全村人的福氣。」

事辦了，江滿很高興，姚志國一家也很高興，有了這兩間房，大兒子再過兩年就可以說媳婦了。姚大嫂還帶著幾個孩子，來跟江滿幫忙收拾東西。

等姚家老頭老太聽說了這事，爛在自家鍋里，錢都給完了，居然也沒跳出來鬧騰。

於是兩天後，一個晴朗的好天氣，江滿接過姚大嫂遞來的五十塊錢，隊長叔打發了生產隊七八個年輕小夥子來幫忙，七手八腳就把江滿的東西搬過去了。

等到江滿扶著肚子走到新家，快一步的江穀雨都把小鍋支好了。

這兩間原本是知青住的，還算乾淨，江滿和江穀雨打掃乾淨，搬進來以後，江穀雨指揮著幾個小夥子把東西放好，布置到位，小夥子們任務也就完了。

幾個小夥子也不急著走，又主幫著江穀雨一起，把房子里裡外外仔細打掃一遍。

「哎，住上自己的家可真舒服。」江滿看著這兩間獨門獨院的房子，里裡外外轉了一圈，想想清凈逍遙的小日子，很滿意。

知青的房子是十幾年前上山下鄉開始時建的，房子比村裡大部分人家還新一些。院子里栽了一棵梧桐樹，十幾年下來，樹已經很大了。

隔壁也兩間，是原先男知青住的，眼下空著，院子里也栽了一棵樹，像是榆樹。

「穀雨，你說剛才那幾個小夥子，怎麼那麼勤快？」江滿心大好，看著忙忙碌碌的江穀雨，笑嘻嘻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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