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老隊長聽說姚志華和陸安平都在,便把兩人去喝酒。

本來一家子都去的,可肖秀玲那邊走不開，肖餘糧對象初來乍到,這個大姑姐也不在家陪陪，自顧自去別人家喝酒吃飯總不好。

肖餘糧之前婚事一次次不順，到現在終於順心如意地結了婚，肖秀玲心疼自家弟弟,團聚的時間又不多，便格外想對肖餘糧對象好一些。的理論，婆家對新媳婦好,小兩口就能和睦恩，最終還是弟弟得好。

於是江滿一家和陸安平去了，小陸楊也帶上了。

隊長嬸弄了一大桌子菜,幾個大老爺們喝酒聊天吹牛皮,看樣子就不可能早結束。於是江滿自顧自先吃飽了,把倆孩子餵飽,便領著暢暢和小陸楊撤退。

一大兩小回家去貓著，倆孩子自己玩，識字的小陸楊給不識字的暢暢讀故事書，江滿就懶洋洋了一會兒,

晚些時候肖秀玲來領兒子,把小陸楊接回去睡覺。江滿送到門口,看著娘兒倆打著手電筒走了。農曆年初四的月黑頭,夜深了天越發暗，一回頭影影綽綽看到巷子另一邊有個人影。

倒不怕，鄉村這地方，就算遇上個壞人，吼一嗓子四鄰都驚了。看著那人走過來，江滿就故意揚聲問道：「誰呀？」

「他三嬸，是我。」姚老大的聲音。

「你誰呀你？」

「他三嬸，我，我是你大哥。」

「……」江滿心裡呸了一下，這臉皮，活了兩輩子，還沒認誰是大哥呢，便拖著嗓子哦了一聲，「你是姚志華他大哥呀，他不在家，在老隊長家喝酒呢。」

說完也不等姚老大說話，把門一關，自顧自回去給暢暢洗漱睡覺。

約莫又過了大半個小時，喝到盡興的姚志華才回來，便看到個人影在自家大門口徘徊。

於是姚志華也揚聲問了一句：「誰呀？」

「老三，是我。」姚老大趕迎上去，「咋喝到這麼晚，我等你半天了。」

「這麼晚你還在門口等我？」姚志華停住腳，問道，「啥事啊大哥？」

「娘，娘我來找你，我也不敢回去，回去也是聽罵人。」姚老大走過來，低聲跟姚志華道，「老三，咱們兄弟三個，得拿個主意啊，香香看樣子打算住下去呢，在婆家了氣，不想回去，我看是打算賴在娘家了。」

「留不留，那是爹娘的事兒，也不跟我們一起住。」姚志華道，「你找我說這個幹啥？」

「你這話說的，這麼還帶著個孩子，嫁出去的人了，長期讓娘家養，算咋回事啊。」姚老大吭嘰吭嘰半天，「再說這樣，連累娘家名聲也不好，我們作為家裡的兒子，總得拿個主意吧。」

姚志華其實比誰都不希姚香香呆在娘家，那還養著個病人呢，長期呆在娘家，姚老頭這病怎麼養？然而姚志華可沒那麼蠢，他會讓人當槍使？

「拿什麼主意？趕走？」姚志華反問道，「婆家的況你又不是不知道，再怎麼樣也是姚家的兒，爹娘都還在呢，要咋樣也是爹娘安排。」

「爹病著呢，今天回來就沒理，都不想看見。娘那個人，你又不是不知道，聽不進人話，只有別人錯，就沒有錯的。」

姚志華不置可否，不接話。

姚老大說不他，便重重嘆了一口氣，不他不想讓姚香香回娘家，關鍵姚香香人品太好，把三個嫂子都得罪了，姚大嫂為這事，已經數落姚老大一下午了，他趕攆姚香香滾蛋。

姚老大在家挨自家人數落，到了老宅，又被姚老太一頓罵。

「反正我的意思呢，不能留，留下家裡也別安生了。」姚老大說完，見姚志華也沒個表態，索說道，「娘你呢，我來找你，你要是不去，又得尋死覓活給你看了。」

姚志華原地站了半分鐘，帶著酒意，索一轉，大步流星往老宅去了。姚老大趕跟上去。

姚志華一進門，他爹娘住的三間老屋，都還燈火通明呢，得虧村裡已經通了電。姚志華便先進了東堂屋，先去看他爹。

「今天夜裡咋安排的？」姚志華問，「我在老隊長家喝了點酒，不能指咱娘，你們今夜誰服侍？」

「我在呢。」姚香玲說。下午病人送回來，時間已經有點晚，想走也趕不回去了，「今晚我照顧爹，明天我得回去，就得靠你們了。」

「你打個地鋪，不行明天再弄一張小床來。」姚志華道，轉向姚老太，大約是他臉不好，又是在姚老頭病床前，姚老太婆見他來了，破天荒沒有迎頭就罵。

姚志華看著他這個糟心的娘：「娘，爹住院半個月，幾次三番差點就不行了，你知道我們犯了多愁，花了多錢嗎？香香沒管，我們和大姐四家，一家都出了兩三百塊。」

不止如此，姚老大那份錢還沒給齊，之前姚香玲先替他了，姚老大承諾說算他借的。姚志華現在真心覺得，他大姐夫是個好人，爛好人。

「香香那不是可憐了嗎，你還能出錢？」姚老太本能地維護。

「沒人指出錢，我們只當沒有罷了。」姚志華平淡說道，「我的意思不是錢，爹這番差點就不行了，跟閻王爺搶回來一條命，你要是不在乎他死活，你就儘管折騰，儘管作。」

「你說啥呢，我是你娘，你……」姚老太一秒破功，眼一翻便打算罵人，被姚志華警告地一瞪，下指了指病床上的姚老頭。姚老頭也恰在此時了一下，長長地嗯了一聲。

姚老太治好恨恨地憋了回去，臉都發紫了。

「爹，沒事了，大姐守著你，你睡吧。」姚志華安一句，轉去隔壁。他一走，姚老二自覺跟了過去，姚老大一看，就把姚老太也過來了。

隔壁屋原本就是姚香香住的，這會兒因為姚老頭看見就生氣，眼睛都不睜不理，姚香香抱著孩子躲在這屋裡，坐在床邊抹眼淚。

「老三，我你來兩個事。」姚老太往床邊挨著姚香香一坐，抹了幾把眼淚，「頭一樁，你看你爹這樣，你是咱家最有出息的兒子，你得把你爹帶去滬城看病，我聽人說了，滬城都是大醫院，全國最好的，你把他接去，趕給他治好。」

見姚志華臉一變，姚老太搶先質問：「是不是那個人不想管？做兒媳婦的，公公病了也敢不伺候，就是不孝！老三你有點出息，你讓個人拿。」

說出這個，姚志華還真不意外。

他也不著急，自己拿了個板凳坐下，慢條斯理問道：「娘，你看爹這樣能去嗎？你知道滬城有多遠？剛進醫院的時候，大姐想給他轉院到永城都不敢，怕半路上不行了。你知道我今天找了車，把爹從縣醫院接回家裡，廢了多力氣？一路都不敢開快，開得跟牛車一樣。你讓我帶他去滬城看病，他這個樣子，你是不是一心想讓他死在半路上算了？」

姚老太一張臉憋得變了，憋了半天，也沒說出話來。姚香香看著姚志華那張鐵青的臉，著急自己的事兒，便趕拉拉姚老太的袖子。

「那你妹呢？」姚老太道，「我不管，香香在婆家了那麼多欺負，娘家還沒死絕呢，三個哥哥一個姐，別讓人說你們沒用，你們不能不管。反正你們得幫。」

聲量一高，姚香香懷裡的小嬰兒哇一聲哭起來，姚香香拍了拍，小孩嗚嗚咽咽的。

「怎麼幫？」姚志華反問，「娘你說怎麼幫，你說，我聽著呢。」

姚老太噎住，頓了頓：「反正你們不能不管，老三，香香是你親妹妹，你可不能這也絕啊。香香倒霉被人騙這麼慘，你知道了多罪，你們不幫管怎麼行？」

「三哥……」姚香香委屈地哭起來，「老太婆可兇了，指著鼻子罵我生的賠錢貨，月子里讓我飯，不管我死活，我說幾句就打我，莫金生也不管我，他什麼都聽他娘的……三哥你不能絕啊。」

姚老二進來就一直坐在角落，這會兒忍不住鼻子里哼哼兩聲，奚落道：「你沒罵過？幾個侄，你還不是不罵們賠錢貨。」

姚香香張張，噎住，便只好嗚嗚地哭。懷裡嬰兒又哇哇哭起來，抱著晃了兩下，一臉煩躁。

姚老太罵道：「老二，你也落井下石？你妹倒霉你高興了吧？」

「咋樣又怪不著我。」姚老二乾脆站起來走了。

「我不絕。」姚志華說，「我就問問怎麼弄，你說怎麼幫我們就怎麼幫，他們別欺負你？有用？到鄯城幾千里路，是不是我們三兄弟，再加上大姐，我們去一趟，拿個刀去把莫家都捅了？」

姚香香噎住，然後又泣起來。

「你要是聽我的，」姚志華頓了頓，「離婚。」

「離婚？」姚老太睜大眼。

姚志華：「趕跟他離婚。他們重男輕欺負你，你可以找婦聯，打你你可以去派出所，讓警察和婦聯給你做證明，起訴離婚，兩個孩子給他們家，或者你要一個，先把婚離了再說。」

「你這說的啥話？」姚老太瞪著眼珠子，彷彿他說了什麼天大的笑話，「你當哥的，妹妹被婆家欺負了，你不幫出頭，你就只會離婚？離婚那是小事嗎，名聲多難聽啊。」

姚志華：「這樣名聲就好聽了？」

「可是憑啥離婚呀？」姚老太惡狠狠反問，「咱們家香香，要長相有長相，要文化又文化，嫁給他個二婚，給他老莫家生了兩個孩子了，憑啥離婚？」

「這種人家還不離婚？」姚志華看看姚香香，「不離婚，就這麼著。」

「憑啥離婚，憑啥便宜了他莫家？」姚老太轉頭看看姚香香，罵道，「也是你自己蠢，我讓你自己回來，把孩子丟給他，你還把小的帶回來了。孩子小，你把孩子往他家一丟，就讓他讓莫家犯難，他就會服了。他姓莫的三十多了，還是個二婚，他帶著一堆孩子也別想再娶一個，他就得求著你回去。」

姚志華老半天無語。然後問姚香香：「你自己也這麼想？」

「三哥，我……我不敢離婚，死老太婆說了，離了婚就要把兩個孩子都給我，丫頭片子他們家一個不要，也不會給我一分錢，我帶著兩個這麼小的孩子，我還能嫁給誰呀，我還怎麼活。」

姚老太一拍掌：「就說這個話，離了婚香香也沒好。我你們幫幫，不行先把這小孩給他們送回去，老三你一個大學生，你有能耐、有人面，你想法子治治他們，他們不敢再欺負香香。」

「關鍵是收拾莫金生，得他給我服。」姚香香懷裡的嬰兒一直哭個不停，哭聲大一陣小一陣，哄也哄不好，乾脆往床上一丟，氣鼓鼓地發狠，「都怪莫金生不向著我，他要是別護著他媽，我也不怕那個死老太婆。」

姚志華終於徹底服了，無語半天，站起來：「這事我沒本事管，也別找我了。你們不是都想好了嗎，香香那你就趕走吧，回去跟你婆婆斗，家裡爹病著呢，沒法伺候你。」

轉走人。

「老三，你咋走了？」姚老太追出來問，「你還真不管啊，那是你親妹。」

姚志華頭都沒回，大步流星只想走快點。

他回到住，江滿摟著閨先睡了，姚志華默默洗漱，爬上床。

「回來了？」江滿迷迷糊糊問了一聲。

「嗯。」姚志華手摟住，停了停，「媳婦兒，有你可真好。謝謝你。」

「怎麼了？」江滿打了個哈欠，「發什麼神經？」

「沒怎麼。就是覺得自己很幸運。」

他用鼻子蹭的耳垂，，江滿抗議地推了下。

「討厭。趕睡吧啊，不許打擾我睡覺。」

年初五下午，一家三口去肖大嬸家吃了「頭道宴」。天有點，大家都擔心天氣不好呢，初六，天晴了，太還不錯，肖餘糧和他對象熱熱鬧鬧舉行了婚禮。

中午吃完喜宴，拿著肖大嬸給的一包喜果喜糖回來，姚志華就跟江滿商量回去的事。

他爹已經出院了，一時半會也好不利索，他那邊寒假后要開學，江滿還開店做生意呢。

「我給小劉打過電話了，等到農曆十二再開門吧，反正剛過年客人應該也不太多。」江滿道，大部分做吃食之類的店，都會在年後初八開門利是，可初八肯定回不去了。

「早點回去，明天我跟他們幾個說一聲。」姚志華道。

晚上鬧新房，姚志華年齡比肖餘糧大了一截，加上他那個格，在家裡賤，在外人面前卻有點端著，肯定是不好意思跑去鬧房的。陸安平作為姐夫更不好意思，兩人躲在他這邊聊天，江滿則帶著暢暢去湊熱鬧。

倆小孩對新娘子特別有興趣，紅棉襖紅棉、頭上和前還戴著紅花，關鍵是新娘子上還香噴噴的。小陸楊大一點有些不好意思了，暢暢就跑過去，新娘子坐在床邊，就爬到床上，挨著新娘子坐，在新娘子邊使勁看。

「暢暢，你看新娘子好看不？」肖四嬸逗。

「好看。」

「哪兒好看？」

小姑娘：「哪兒都好看。」

大傢伙兒一片鬨笑聲，小姑娘自己也笑得傻樂呵。

肖大嬸送來一個小藤筐，裡面都是乾果，花生紅棗桂圓栗子，還有花花綠綠的喜糖，未婚的小青年們鬧房最積極了，就起鬨讓新郎餵給新娘吃。

新郎給新娘剝了一顆桂圓，把喜糖和乾果分給小孩們吃。

屋裡別的小孩要麼大了，要麼太小，正好有個乖巧漂亮的小暢暢，小還討喜，於是上了年紀的婦們便各種逗說喜話。

「暢暢，你說新娘子吃了桂圓，生不生小寶寶？」

暢暢：「生啊。」

「生幾個？生弟弟還是妹妹呀？」

「生……」小姑娘想了想，出兩隻白.的小手指，「生兩個吧，弟弟妹妹都好玩。」

屋裡一片歡笑，新娘子則紅了臉。

肖秀玲和江滿站在人群後邊，本意是防備有不知道輕重的小青年鬧房過度，等著保護新娘子的，然而肖餘糧一軍裝，腰桿筆地坐在新娘旁邊，加上大家心裡新娘子是「文化人」，當老師的，小青年們有所收斂，也就鬧得不算離譜。

兩人輕鬆了，便靠牆站著，小聲地聊天說話。肖秀玲講起小陸楊「隨便給我生個什麼吧」的笑話，實則有點憾。

「說真的，你不抓再生一個？」肖秀玲問。

「你怎麼也加催生行列了？」江滿白了一眼。

「咋了，回來一趟不人說吧？」肖秀玲笑得很沒同心。

「能不能說點別的話。」江滿道，「我們家暢暢可沒問我要過。」

「你再等兩年試試？」肖秀玲笑，「小孩著呢，小孩喜歡小孩，你們家暢暢這是才不到五歲，還太小了。楊楊前兩年都還沒問呢，再大一點就該問你要了。」

「我再等三年五年，想生也能生，我急什麼。」江滿笑瞇瞇拉仇恨。

實在是這一個過年，被穀雨催，被肖秀玲催，也就罷了，回娘家遇上嬸子大娘催，在村裡更加催，這個問問那個催催，隊長嬸子最熱心，還專門跑來跟講，說你戶口還在咱們村呢，趕姚大軍去給你要個準生證。

肖秀玲對拉仇恨的行為撇撇，胳膊肘搗一下：「哎，說好了啊，我是不指有個閨了，暢暢好歹也是我從小帶過的，我親眼看著生下來的，等我們老了，暢暢給你紅腰帶，記得別了我的啊。」

當地風俗，媽媽本命年和過「雙壽」，也就是六十六、七十七、八十八、九十九這幾個歲數，要系閨給的紅腰帶，才能避災，長壽有福。

江滿：「那你到時候自己提醒我，我反正記不著。」

關鍵也不信，沒這些講究，上輩子孤兒，哪裡信過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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