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吳家經營著間刻書坊，是祖上留下來的生意。

吳修齊他生得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平日里把家做活，把家業掙得那是越來越紅火，開了四五鋪面，就連這越縣的知縣他也有門路與他浸潤。

除了較為風流薄之外倒也沒什麼短。

姓孫的這書生名孫文賦，總圍著他大哥屁后面轉，個假惺惺的破落戶。

吳朋義一進屋，就自己搬了個椅子，一屁坐下，笑道：“今日遇上個怪事兒。”

吳修齊將手上的賬本放下來，倒也耐心問：“什麼怪事？”

吳朋義自認為遇到了奇人異事，此刻是傾訴棚，口沫橫飛，眉飛舞，連筆帶劃：“大哥，你曉得不？

我今天在城隍廟上遇到個婦人在當街賣字。”

吳修齊差點兒一口茶出來，臉瞬間就黑了。

“這也能值得你來說？”

要不是顧著還有孫文賦在這兒，他差點兒就一個腦瓜崩子就敲上去了。

吳朋義笑道：“別急別急，我這不是還沒說完呢。”

于是又將今日事由原原本本地復述了一遍。

吳修齊眉眼淡淡的，一副不上心的意懶模樣。

皺著眉道：“所以呢？

這值得你大肆說道？”

吳朋義打小天賦就高，學什麼都不吃力。

偏趕上了家中又有幾個錢，這下可好了，要啥有啥，什麼東西都手可及，偏就養了他這麼個無所事事的子，什麼蒜皮的，綠豆大小的事兒都值得他哐哐哐說上好幾天。

要不是隨著人四閑混，要不就夢想著那千金買骨，輕財重士的游俠兒風流。

吳修齊這般反應，吳朋義急了眼，頓覺敗殺老興，忙將懷里那張紙了出來。

還是簇新的，連道褶皺也無。

獻寶似地遞上去。

吳修齊微微一怔，一愣神的功夫，已經逐字看了下去，越看越吃驚。

孫文賦是個好事兒的，也湊過來看。

初時不以為然，旋即也是一驚，隨后又起了疑。

“這真是個婦人能寫出來的字？”

吳朋義看了他一眼，笑道：“我這不也覺得稀奇嗎？

這婦人簡直是個不戴帽的漢子，好一派風度。”

孫文賦一哂：“指不定倒是從什麼地方抄過來。”

孫文賦他不善經營，將祖上留下來的那些家事基本上都敗了個干凈。

好在其人也算有點兒才學，好不容易才搭上了吳家大郎這條線，如今看到個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婦人竟然奪去了吳家大郎的注意，心那一個復雜，說話都帶點兒酸溜溜的。

吳朋義本就看他不順眼，當下便借機發作道：“我親眼所見，怎能有假？

郎君莫不是嫉妒。”

吳朋義話說得不客氣，孫文賦漲紅了一張臉，“你白眉白眼的這算什麼意思？”

許真是上輩子的冤家，不知怎地，這倆人就是互看不順眼，不來。

吳修齊頓覺一個頭兩個大，默默地了眉心，“別吵了。

為個賣字兒的鬧這副模樣，何統。”

吳朋義：“嗤，若不是他主挑事兒，我哪有功夫同他搬駁。”

吳家二郎最為較真，當下一捋袖子：“孫郎君既然不信，那不如這樣吧，明日里隨我去城隍廟一趟親眼看看，不知孫郎君敢還是不敢？”

孫文賦亦拂袖冷笑，不犯思索：“有何不敢！”

這兩人閑著蛋疼的掐架，張雙是一點兒都不知道的。

最近生意紅火，每日里來畫小像的排長龍，甚至還有請去畫觀音像的。

就是陸承和田翩翩這一對有點兒古怪，老言又止地著，眼里明晃晃寫著“我擔心但我不說”這幾個字，花式給投喂各種吃的喝的。

這一日，張雙剛咬著糖漬的山楂丸子，把攤子支起來。

突然就有兩個襕衫的年一邊吵得不可開，一邊兒往這兒走來。

看得張雙一愣，心里這警惕蹭蹭蹭上漲。

這是來砸場子的還是怎麼的！

“啪！”

其中一個有點兒眼的襕衫年，忽地掏出一張紙，惡狠狠地拍在了張雙面前。

“這你寫得對不對？”

“是我的字跡？

怎麼了？

這是哪里不對？”

心里有些奇怪，這不寫得好的嗎？

沒問題啊？

那略有點兒眼的襕衫年：“我是問娘子你，這對聯是不是你作的。”

張雙看了一眼紙上這“風聲雨聲讀書聲”的對聯，有些不著頭腦：“這確實不是我寫的啊。”

這實乃明代東林黨領袖顧憲所撰。

“你你你你你！”

話音剛落，這略有點兒眼的年一手指著，驀地瞪圓了眼，旋即又收回了手作了個悲痛絕的西子捧心狀。

其語氣悲憤地像在指責負心漢，“你這個騙子！”

還有旁邊這位仁兄！你清醒一點！你欣喜若狂的模樣實在太惹人注目了！

……

自覺在孫文賦面前折了面子，吳朋義咬牙切齒：“不是你作的你說什麼你寫的？”

張雙更茫然了：“我什麼時候說是我寫的了？”

吳朋義氣得一個趔趄。

孫文賦頗為幸災樂禍，又好笑又好氣地拍了拍他肩頭，“罷了罷了，圣人云唯子與小人難養也，你與個婦人計較什麼。”

大清早跑來倆陌生人對你哐哐一頓指責，又一口一個“唯子與小人難養也”……

張雙面無表地繃了一張臉。

說什麼子與小人難養也呢？

怎麼還搞上別歧視了？

今天你姑教教你啥權主義的鐵拳。

張雙看了眼桌上的字，突然恍然大悟：“你覺得我騙了你？”

吳朋義悲憤地：“我看娘子一手好丹青，也不像是腹中空空沒墨水的，為何偏要作這欺世盜名之輩了！”

——所以穿越之后的被技能就是“百分百被誤會文盲”嗎！

“誰說我腹中沒墨水了？”

張雙惡向膽邊生，惡狠狠地咬了咬山楂丸子，一抹，一拍桌，豪氣干云。

吳朋義氣忿忿口而出：“既然如此！那我問你，唯子與小人為難養也，何解？

！”

“唯子與小人為難養也”，出自《論語·貨》，原句為：“子曰：‘唯子與小人為難養也，近之不孫，遠之則怨。

’”

張雙長吁了一口氣，好巧不巧，之前在家里翻爹的藏書，正好翻到過邢昺的《論語注疏》，釋為“此言子，舉其大率耳，若其稟賢明，若文母之類，則非所論也”，其意說的是像文王母那樣賢明的子不算在。

當時張雙總覺得怪怪的，怎麼說，有點兒像小在給什麼小偶像洗白。

對于孔老先生這句話，有人覺得孔夫子這在搞別歧視。

有人說這“”其實通“汝”。

朱熹則解釋“此小人，亦謂仆隸下人也。

君子之于臣妾，莊以蒞之，慈以畜之，則無二者之患矣”。

還有人說，孔夫子說這話的時候就沒想那麼多，純屬發個牢，結果就被弟子記了下來，討論了上千年。

老實說，張雙是同意第三種看法的。

當然還有另一種說法。

不聯系時代背景說這話都是在耍流氓。

要知道這話是孔子在離開衛國之后說的，“養”為對待，此句是為告誡人主，憂外患，慎之于早。

三下五除二地將里的山楂丸子咽了進去，張雙惡意森森地直接就引了清代八文名家王揆的破題。

于是，吳朋義和孫文賦就眼睜睜地看著面前這，搖頭晃腦，不疾不徐道：“圣人論子小人之難養，人主慎之于早也。”

這是破題。

頓了頓，又道：“蓋子小人養之不得其道，故近與遠皆有其患，慎之于早而又何難之有哉，且為國家者非外患之可憂，而患之足慮；非有形之患之難治，而無形之患之不易以防也。”

嗯嗯嗯？

！

吳朋義和孫文賦俱都呆了一呆。

尤其是吳朋義，他問這話本來就是隨口提的。

但張雙竟然拿它整出了個破題！

破題啊，這可是八啊，這姑娘竟還會作八文？

竟還破得如此新穎醒目？

已知八是“代圣賢立言”，這就要求作者必須要細細揣當時圣賢的心理狀態，聯系時代背景，設地的會當時圣賢的思想，模仿著圣賢的口氣來作文章。

又知孔夫子是在衛國了氣之后，離開衛國后說的。

此前還說出過那句“吾未見好德如好者也”的名言。

可想而知，是被衛國君沉溺輕信小人給氣得不輕。

于是就有了上述這番“唯子與小人難養也，近之不孫，遠之則怨。”

的慨。

王揆寫道，這話不是說孔老先生突然砰砰砰朝著全同胞開了一頓地圖炮，這子與小人指的其實是宮中這些人的后妃與佞之輩。

他們“彼非有才能之可用，亦非有忠信之可憑。

其始見以為不足畏也，而挾人主之勢，則邪正混而威福移；其始見以為無所能也，而邀近幸之私，則讒釁生而禍患起”。

剛開始你覺著他們沒啥大不了的，但其借人主勢狐假虎威，能顛倒黑白，威福移于臣下。

剛開始你覺著他們沒啥能耐，但他們偏偏借著與人主走得近關系好，進讒言致使王朝禍患橫生，憂迭起。

看著面前這其貌不揚的姑娘，吳朋義與孫文賦齊齊一怔，腦海里齊齊蹦出“我”兩個大字來，差點兒就給跪了。

說得好有道理，我竟不能反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