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春來》第 20 章

第20章

此時此刻,越縣的吳家也不怎麼平靜。

在與陸承同年考中舉人之后,吳朋義不愿意再上京去了。

或者說不想這麼早上京去了。

砰!

一只上好的青瓷茶杯重重砸在了門板上,滾燙的茶水四濺開來。

隨后從門里傳來了聲兒明顯氣得不輕的怒喝。

“好好好!你如今長本事了,翅膀了!”

“你這便走!有多遠走多遠!省得你日日待在家里吃糧不管事!日后是得頭昏眼花,也休想得那粒米的周濟!”

吳朋義臉遽變,從屋里沖了出來。

將那怒吼聲遠遠地甩開了,坐在廊下吳小年失魂落魄,心中茫然。

這已經不是吳小年第一次和吳老爺吵架了。

這一次,吳朋義,還是頑強地,地堅持了本心,挑戰了父權,把吳老爺差點兒給氣厥過去,大罵不孝子。

爭吵的原因,說來說去還是因為舉業這事兒。

抿了抿,吳朋義其實也知道自己這個子。

他打小就聰明,怎麼也算得上個小天才,學東西快,干啥都不費勁兒,這也導致了他干啥都是三分鐘熱度,三歇五的。

生生是被他爹摁頭著考上了舉人。

考上之后,吳朋義風中裂了,心油然而生一陣森森的危機

再考下去他一定會考中進士的。

吳朋義桃花眼里閃著憂

到時候場,那就由不得他再胡來了。

他這個子,把他摁在場還不如殺了他。

爹的想法他也清楚,不過是想著大哥從商,繼承家業,他當,幫襯著大哥的事業。

想到這兒,吳朋義角一

他有預,他若當別說幫襯了,恐怕能迅速連累家業敗落下來。

人人都同他說科舉好。

可是他不喜歡。

仔細一想,他這些年來,仗著有點兒聰明才智,

沒想到混到最后竟然高不低不就的,這當兒也不行,做生意也沒頭腦。

他覺得張雙和自己像的吧。

吳朋義蔫了吧唧地,可人家早就了那“三五先生”了!這多士人都仰慕崇拜的對象。

就連大哥好像都對張抱了點兒淡淡的好

唉,要讓那些士子曉得三五先生其實是個人,肯定會嚇一大跳吧。

雖然心十分崇拜且仰慕俞巨巨,不過俞峻這種巨巨離自己實在太過遙遠。

嘆歸嘆,嘆完了,還得埋頭繼續過自己的小日子。

生了張貓貓之后,張雙可以自豪地宣告,這家務技能簡直突飛猛漲。

十歲左右的年紀還在生長發育期,一大早張雙就出門兒跑了趟菜市場,挑挑揀揀,買了點兒新鮮的魚蝦回來給張衍補腦。

略有點兒自豪的,張雙腳步輕快地推開家門,將菜籃子往門邊一放。

“張衍!你看我給你買了什麼東西回來?”

屋里卻空的,轉了一圈兒,沒人。

雙愣了一下,想著或許是去哪兒玩了吧。

結果還沒過片刻,張衍突然跟著后腳回來了。

小男孩兒渾弄得臟兮兮的,擺和袖口破破爛爛,那兩截潔又纖細的小在了外面,白皙的小臉蛋上青一道紫一道的,一頭烏黑順的及肩發此時就像是一堆蓬草。

一進門撞見,眼睫了兩下,乖乖地喊了聲。

“娘。”

雙懵了半秒,瞳孔一:“你這上怎麼弄的?”

張衍輕輕地說:“摔了一跤。”

如果不這麼說,娘肯定會擔心的。

騙鬼呢!摔能摔這樣?

雙頓覺不妙,蹭蹭往前兩步,在張衍面前蹲下。

皺著眉認認真真打量著他上的傷口。

“摔能摔這樣?”

張衍:“……嗯。”

雙深吸了一口氣:“是不是被人欺負了?”

“……”沒吭聲兒。

雙頓時怒了,火冒三丈。

張衍這才出個困的表:“娘,我是呆鳥麼?”

雙:“誰說你是呆鳥了?”

敏銳地追問:“是不是有人說你是呆鳥了?”

張衍:……

雙深吸了一口氣。

雖然心里簡直快暴走了,但還是耐著子蹲下手輕輕著他臉上的拽了一把。

“你才不是廢。”

咬牙切齒地說:“誰說你是廢咱們打他去。”

張衍那黑曜石一般的眸子閃著點兒困又冷淡的

他好像沒覺得疼,沒為這個到生氣,只是覺得不解。

“我連話都說不利索。”

他說。

于外的冷靜,倒一點兒都不像個孩子。

張衍似乎不太想在這方面多說什麼,便垂著眼不再吭聲了。

接下來越幫著張衍理傷勢,張雙心里又心疼越氣惱。

也不知道張衍是哪一點像了,和沈蘭碧士都是如出一轍的好強又沖

問了半天才從張衍這兒問出來了事的始末。

原來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從這一兩個月起,就有這一幫熊孩子,看他漂亮得像個小姑娘,經常圍堵欺負他。

……

“沒爹的野種。”

“誰說沒爹養了,我娘說他娘做半開門生意的,他好幾個義父呢!”

張衍垂著眼,只覺得耳朵邊兒嗡嗡只響。

有什麼東西砸在了他額頭上。

疼。

手一,手上沾滿了

“別這麼說嘛。”

為首的孩子十歲打頭了,什麼都懂了。

紅齒白,星眸雪,生得頗為乖巧可,名趙良,是整條杏子街上的別人家的孩子。

又因腦瓜子靈活,轉得快,馬上就要去“九皋”書院念書去了,自然看不起張衍這個癡兒。

“你看他長得這麼像個姑娘,以后接他老娘的舊業不就了。”

遂是哄堂大笑,另有幾個什麼都不懂的頑,也嬉笑著在旁邊兒趁打太平拳。

張衍,他想說點兒什麼,然而還沒開口,頭就疼,腦子里一行又一行的字兒飛快地閃過。

本來不及看清。

“呆鳥!賊賤種!”

“你這賊狗攮的小賤種,你老娘是個千人騎萬人枕的!大開戶!”

張衍他生著張俊俏的皮相,一雙眼睛如秋霜玉刃,也渾似玉般瑩潤細膩。

貓眼眼角略微上挑,勾出了點兒鋒銳的弧度。

看著人的時候給人覺有點兒冷,有點兒靜,由于年紀小,俏生生得像個雪娃娃,很容易就留下了個不善言辭的漠然的印象。

……

張衍眼睛一眨,如夢初醒般地出個茫然的表,從記憶中徹底離了出來。

雙聽完,眼睫一垂,悶悶不則聲,渾颼颼直冒冷氣。

小時候其實也被欺負過一段時間。

也不能說小時候,準確地說是初中。

有點兒小聰明,是班上的學委,稍微認真點兒花點兒力氣就能取得好績。

初中小孩兒最中二,張雙也不例外,雖然上不說話,穿個白的棉布,披著一頭栗的長發,但心底下卻還是略有點兒臭屁的。

那時候大家伙兒都看韓劇追各種花男,張雙心里略看不上,不過為禮貌從來也沒當面說過什麼不是。

其實張覺得自己已經夠文靜低調了!

結果某一天大家伙正聚在一起興沖沖地聊最近看的韓劇吧,也高高興興地過來參與。

班里某小姑娘當場來了句:“誒呀張雙你還看韓劇啊?

你多高大上啊。”

剎那間,張雙僵了,腦袋上天雷滾滾,小的心靈備打擊。

沒想到自以為的那幾個好朋友,其實私下底各種怪氣

其實人怕出名豬怕壯,在認認真真往作文上寫八的時候,就已經招惹來了“裝”一類的非議了。

現在已經不這樣了,年齡漸長,張雙迷迷糊糊也就明白了,做人最基本的還是得尊重別人的喜好。

這也是為什麼如今對外面兒這些風言風語都不甚在乎的原因。

不在乎,可是張衍在乎啊。

張衍才多大年紀。

雙十分懊悔,悔得腸子都青了,恥于自己這個媽當得太不稱職,心大意,可別給張衍小的心靈留下影了。

當下飯也不煮了,牽著張衍的手,順手抄起門邊的燒火,蹭蹭蹭就出了門。

找場子去了。

趕到的時候,這群熊孩子還在嘻嘻哈哈,有說有笑。

張衍眼睛微微睜大了,就這樣看著自家不負責任的娘親,抄起燒火就沖了上去,臉不紅心不跳,毫沒有年人欺負小孩兒的自覺。

所過之,作鳥群散,哀鴻遍野。

還是不能低估年人對小屁孩的威懾力,其實張雙也沒怎麼打,這些熊孩子都嗷地一聲哭著撒丫子跑開了。

雙丟了燒火了口氣,眨眨眼出個笑,走上前牽起了張衍的手。

母子倆得勝歸來,路上還買了個糖葫蘆作為慶祝。

牽著張貓貓綿綿的小手,張雙隨口問:“要是別人欺負了你,你要怎麼做?

知道麼?”

他打小就虛,子冰冰涼涼的,握在手心像是握了塊冷玉。

張衍想了想:“以德報怨?”

“大錯特錯!”

雙停下腳步,吞下一顆糖葫蘆,嚴肅教育,“以德報怨,何以報徳。

以直報怨,以德報德。”

“是《論語》?”

“對。”

“可是我不懂,”張衍低著眼思索了一會兒,果斷發問,“以德報怨難道不是種境界嗎?”

便宜小崽子能提出這個問題,張雙表示很欣

一扭臉,對上張衍困的目,張雙被萌得心肝,果斷了一把便宜崽子的頭發。

“好問題,其實這個問題康有為之前也解釋過。”

“康有為?”

“一個巨巨。”

“你看,別人欺負了你,你還以恩德去報答仇怨,你覺得你能做到這一點嗎?”

“大多數人能做到這一點嗎?”

“所以康有為說,孔子之道不遠人,因人之至,順人理之公,令人可行而已。”

“孔圣人呢,是很有人味兒的,考慮到了“以德報怨”切實的可行

以“以德報怨”,聽上去固然好聽,實際上本無法推行。”

張衍頓了頓又問:“這就是朱文公所說的‘道者,率而已,固眾人之所能知能行者也,故常不遠于人。

若為道者,厭其卑近以為不足為,而反務為高遠難行之事,則非所以為道矣’?”

這話的意思其實說,“道”本就不是什麼高大上的東西,就是生活中大家都能懂都能做到的。

追求那種高遠難行,高端大氣上檔次的,本就不是道。

嫌棄“以直報怨”這種太low太不上檔次,轉而追求高大上的“以德報怨”,反倒是大家都來當偽君子了。

《中庸》里有這麼四個字“道不遠人”。

值得一提的是,從古至今,儒家學者一般都不認同“以德報怨”這種屁話╮(╯╰)╭

雙愣了一下,有些出乎意料。

這不是前天才教過的嗎,這就會背了?

當下更老懷欣

啄米似點頭:“所以,這也是娘平常為什麼說儒家其實是重實用的。”

雙攤手:“以德報怨在現實生活中完全沒有可行,這要是有人能忍,娘愿意稱之為忍者神。”

像那種“打完你右臉,把左邊臉也送上去打”的教義簡直太奇葩了好麼!

“而且人都是這德行,你退一步,他進一步。”

有句話雖然老掉了牙,但說得沒錯,你的溫要有點兒鋒芒。

站著有點累了,蹲在墻腳,張雙一本正經地開始了今日的教學。

“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和以直報怨這是不沖突的。”

“你看,假如有個人欺負了你,你還原諒了他,他肯定會覺得這樣做沒什麼大不了的。

他下次還敢。”

“他下次說不定就去欺負別人去了,你這不是在做好事,你這是在縱惡。”

接過張衍已經空了的糖葫蘆簽子,

雙拍拍手,站起來。

“走吧回家。”

“糖葫蘆簽子記得回家丟到垃圾桶里,不能隨手扔垃圾哦。”

養孩子其實是一件累并驕傲滿足的事兒。

雙固執地認為,養孩子不是說把孩子嵌在一個模里,最終打造出你想要的模樣。

小孩子更像是一塊兒未經打磨的璞玉,又像是一塊兒頑石。

如果你足夠耐心,它將在你手上一點一點打磨出來瑩潤漂亮的澤,這個過程很累,但亦將令人無比滿足,無比自豪。

當晚,張衍就將今天傍晚張雙教的容給記在筆記本上了。

這也是張雙教的,說好記不如爛筆頭。

他其實是能記住的,不過娘說的話做的事他從來就不會違背。

合上筆記本,張衍爬上了床。

旋即,眼睫一,又睜開了。

圓睜睜的貓眼里毫無困意,清明的如同初融的冰雪。

又睜開了眼,著這房梁。

穿過了窗子,灑落在屋

在房梁與墻壁上投下了無數暗影。

他看得很如神,瞳仁幾乎凝了一條細細的線,漸漸地這些暗影好似化作了無數線條。

這些線條如飛速生長的枝椏,迅速生長,拔高,組合一個又一個圖形,由圖形又形一張接一張的圖像。

他眼睫一眨,一剎那的功夫,所構建出來的大樹立刻分崩離析,重新組合。

漸漸地,一座寶塔偃蹇負土而出,拔地而起,足有百尺之高。

檐牙涂金,殿趾砌玉。

碧瓦飛甍,背靠山川,上云霄,蒼蒼天。

他走進塔,霧氣在側徘徊不定,越往走,云里諸峰,漸漸出,漸漸地落于腳下

他將這今日所學所思,分門歸類,按樓層一一放置好。

頃,又如夢中下墜般猛然清醒了過來。

他不是記不住,是……太快了。

娘說,總領人的其實不是心,而是“腦”。

娘說過的話,他都記得很清楚,他能在下一秒將他們翻找出來,看過一眼的東西,下一秒便能轉化圖片刻錄腦子里。

腦子里的東西太多,太快了。

他不得不找一個地方,一個空間足夠寬闊的地方,將它們分門別類地整理儲存。

在他說話的前一秒,眼前如流水般迅速漫過百上千的字句和信息。

他的跟不上他的所思所想。

他纖細清瘦的不足以支撐這復雜的腦力。

他還在學習,學習如何令腦達和解。

……

雖說熊孩子暫且被收拾了,但俗話說得好,每一個熊孩子背后都屹立著那麼著個熊家長。

打發了張衍去屋里念書,張雙左思右想,還是覺得不能掉以輕心,果斷抄起個痰盂,借著倒痰盂的名義蹬蹬蹬又跑出了屋探風。

果不其然,遠遠地就看到個人的腦袋從巷門口探了出來。

鬼鬼祟祟的,脖子得老長。

雙心中警鈴大作,這人認得!姓曹,丈夫趙三喜,這曹氏皮白,瓜子臉,兩道水鬢描得長長的,頭發抹了不知道多層頭油,又黑又亮,盤作了個沉甸甸的云髻,了一圈兒的小簪。

這走起路來款款地扭著小蠻腰,看人的時候眼睫一,別有一番弱無骨的小白花的風姿,勾得這一整條街的男人那是一個目眩神迷,人們那是一個咬牙切齒。

打的那熊孩子之一,對,就是那十歲出頭,最熊的那個,就是家的良哥兒。

腦瓜子轉得快,有點兒小聰明,已經背會了《孝經》、《大學》、半本子《中庸》,平常人模狗樣的,見到人禮貌問好,乖乖行禮,總在人前笑著說長大要當大兒,給曹氏討個誥命夫人做做。

卻說曹氏正著巷口看呢,幾個婦人正好結伴從后走了過來。

這鬼鬼祟祟的模樣,不約而同地站定了笑道,“喲,三喜家的,你擱這兒看什麼呢?”

曹氏心里一驚,忙回過來。

這一回,眾婦人都嚇了一大跳。

人竟然眼角含著點兒淚,扁著,看了們一眼,又低下頭,抹著眼淚不吭聲了。

眾人都嚇了一大跳,擁上去一陣噓寒問暖。

“誒呀呀這是怎麼地啦,怎麼哭了?”

“好好說話,別哭別哭,這是什麼委屈啦?”

名義上是安,實際上卻是八卦之魂一陣熊熊燃燒,一個個長了脖子,不能從曹氏里套出點兒話。

曹氏也懂們的意思,用帕子抹著眼角,吞吞吐吐,裝模作樣地推拒了兩三回,這才將張雙把家孩子打了這事兒給說了出來。

最引以為傲的就是這寶貝兒子,頂頂給長臉,在街坊鄰里間走著都是昂著個腦袋的。

寶貝兒子被打了這還了得!更何況這張衍還是個呆子!

“我、我這實在不知如何是好了。”

“嫂子們你們也知道那家是……那家是做那種活計的,我實在不好去啊。”

眾人聽得一陣津津有味,心下幸災樂禍,面子上卻出個或驚訝,或忿忿的表

“啊?

怎麼這樣?”

“這好端端的,怎麼能打孩子呢!”

“就是啊,這大的,怎麼還和小的過不去了。”

說著說著又聚攏了過來,低了嗓音,煞有其事地說。

“不過,我聽說,那戶就是做那半開門生意的,這吳家大郎和二郎都是姘頭。”

“你看那穿的,否則你說一獨人家,哪里來得這麼多錢?”

“這兒子都那麼大了,還每天穿得像個大閨似的,不害臊。”

“偏偏還學上了那些秀才老爺的習氣,我聽說每天都要洗熱水澡,服隔兩天就換一套,買好那些紙筆也不知道作什麼用!卻連粽子也不會包一個!”

“對對對,窮講究!”

眾人說到正激烈,忽地聽到“嘩啦”一聲潑水靜。

曹氏心里咯噔一聲,扭臉一看。

便看到巷口立著個俏生生的,笑瞇瞇的姑娘。

這一寶藍的襖,手里提著個痰盂,腦袋上頂著一撮呆

雙長得小,臉,三十出頭了,這模樣還跟個姑娘似的。

雙一張,嗓音脆生生的:“曹嫂子,你顛倒黑白也不是這個顛倒法吧?”

這八卦著的正主突然到場,一眾婦人嫂子此時此刻,俱都漲紅了臉,閉上了

要說這張雙還真是怪得很,素日里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也不跟人親近,這每隔兩天,就有男人上屋里頭,也不知道干些什麼,吃的用的又是整條街最好。

雙眼里似笑非笑,俏生生地立在那兒:“你也不看看我們家衍兒先被你們家良哥兒打什麼樣了?

曹氏心里發憷,不由啞然往后倒退了幾步。

又一偏頭,云鬢凌出個可憐的表來。

“但、但這是孩子們之間自己的事兒!孩子們之間玩鬧難免沒個輕重,你這大人也不能摻和進去,手打孩子啊!”

“誰說我手打孩子了?”

雙笑瞇瞇地打斷了:“我這是替嫂子你教育孩子呢!良哥兒這麼小年紀就欺負人了,這還了得。

嫂子不管,我這不是替嫂子管教兩下嗎?”

一看到面前這些婦人,張雙就冒火兒。

就這些村鎮里的七大姑八大姨,每天抻長了脖子就往人家家里看,將那三瓜兩棗,芝麻大小的事兒翻來覆去地,添油加醋地說,可謂是謠言的制造機,鄰里和諧的終結者。

曹氏哪里聽過這種說法,當即呆住了,張了張,跺腳道:“你!你不要臉!”

“我不要臉?”

雙昂首著腰,“你家良哥兒怎麼罵得你知道麼!”

說到這兒,張雙頓了頓,抑揚頓挫,目掃向周圍這一干圍觀群眾,脆生生地開了腔:“你這賊狗攮的小賤種,你老娘是個千人騎萬人枕的!大開戶!”

這話一開口,周圍簡直是一片嘩然,不婦人嫂子都皺起了眉,心道,這良哥兒罵人怎地這般白湛湛的,難聽。

“無,戲子無義。”

雙呲牙一笑,像只張牙舞爪的老虎,“你指我這被到鼻子上罵了,還要什麼臉面和義?

倒是良哥兒,這小小年紀懂得多啊,怎麼,平常就教你兒子這個了?”

曹氏面一白。

估計心里是恨死自家這不爭氣的兒子了。

在街坊鄰里中走得那都是清純俗不做作,清新秀麗有文化的這一掛,如今老底簡直都被兒子掀了個四蹄朝天!

雙:“我這也納悶呢,這良哥兒怎麼小小年紀說話怎麼就這般難聽。

合著這罵人全往男之間那檔子事兒招呼了。

他哪里曉得這麼多!”

誒說起來我前天正好瞧見了三喜哥。”

雙笑一歪腦袋,“我看他遮遮掩掩,鬼鬼祟祟的,一轉頭就往李巧娘家去了!”

“這怕不是親爹立了個好榜樣吧?”

于是眾人又是一片嘩然,這李巧娘可是遠近聞名的做皮生意的,眾人心里簡直都快激死了,又不好表現出來。

遠遠地,這周圍其他人聽到吵架靜,也都裝模作樣地端個碗出來,站在門口,翹著頭豎著耳朵聽。

“龍生龍,,老鼠的兒子會打!良哥兒小小年紀就抱人,懂得恁般多,豈不是同他老子學的?

!”

曹氏眼看著這些人幸災樂禍地看著自己,等著自己的笑話,簡直是氣得三尸神炸,七竅生煙,然而肚腸角落里搜遍了,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還

兒就沒給搜腸刮肚的機會,劈頭蓋臉地又直接打斷了

其子而不教,猶為不也;教而不以善,猶為不教也!1我這也是脾氣好,這才替你管教管教你兒子,卻不是直接扯了張呈子往衙門里去!”

“畢竟嫂子你也知道啊,我這往來的人呢,在衙門里還勉強能說得上兩句話。”

雙叉著腰,深吸一口氣,最后拍了拍手掌作結。

“你不教,我不教,就你這兔崽子的脾,到時候有的是人來教!日后在別人手里吃了敗缺!焦了尾梢子!可別躲在家里哭!”

卻說這段文詈相結合,忽快忽慢,張雙叉著腰,上不饒人突突突地簡直是倒了核桃車子,竹筒倒豆子,滾滾而下,罵得那一個暢快,酣暢淋漓地宛如在說快板兒。

聽得圍觀眾人是一個如癡如醉。

曹氏氣得直多梭,臉上沒有,四面看去,卻見左右都在看自己的好戲,當下氣得嚶嚀了一聲,捂著臉,一扭,哭著跑了。

雙心里拍拍手,得意洋洋。

小白蓮,就這還想和玩兒的?

言罷,掃了一眼面前這些個圍觀群眾。

所過之,那些前腳說閑話的婦人俱都往后退了一步步。

雙卻什麼話也沒說,直接拎著痰盂,鉆進了家門,甩上了門。

以這一聲余韻悠長的“啪”結束了戰爭。

人群意猶未盡地漸次散去了。

人群中何夏蘭激地要死,端著個碗回了家,眉飛舞地向著丈夫祝業說起這段大戲。

“哈!今天這雙雙罵得好!罵得暢快!這小狐貍,每天就知道哭哭哭,作給誰看!看著就晦氣!跟死了男人似的,我看不能男人死了,好去做那等皮生意去!”

業對這些事兒不大興趣,埋著頭嗯嗯啊啊地飯。

何夏蘭眉頭一揚,不高興了,目偏巧落在了兒子保兒上。

不由一皺眉。

“我說,衍兒被打了這事兒你曉得麼?”

祝保才愣了一愣,放下了飯碗:“娘,你說張衍這事兒啊。”

何夏蘭數落起自家兒子來:“可不是衍兒麼?

我說你,怎麼也不帶著衍兒玩。”

張衍也算是眼皮子底下看大的了,張雙不會帶孩子,還是幫襯了不,衍兒好端端地被打了也心疼。

祝保才撇了撇:“他是個呆鳥!笨賊!沒人跟他玩的。”

何夏蘭瞪眼:“你放屁!”

祝保才一抹:“難道不是?

你說這整條街上誰不知道張衍他腦子不好,打娘胎里就壞了!”

反正話里話外就是不樂意,他才不想帶著張衍這傻子玩呢,到時候肯定要被笑話。

“這……這……衍兒他是學的比人家慢了半拍。”

但衍兒他乖啊,又懂事又

業被娘倆吵得不耐煩了:“你還是多煩煩保兒上學的事吧!你看他這個樣子,又被人從學校里中趕了出來,像什麼樣子!

“你今天罵得好,這趕明兒那曹誰誰家還不是等著看笑話。”

何夏蘭噤聲,祝保才也蔫吧了下來。

你當這曹氏為何這麼狂,主要是肚皮爭氣,生了個聰明兒子!這趙良打小就聰明,尾幾乎翹到天上去了。

這可不是仗著自己聰明,這就看不起衍兒這個癡的麼。

一想到這兒,何夏蘭就發愁。

是啊,保兒這都十二三歲了,就他頑皮搗蛋,換了好幾個私塾都沒人收。

這回正好趕上十里八鄉這最有聲的“九皋書院”招生。

名額有限,何夏蘭和曹氏都卯足了勁兒,削尖了腦袋想把兒子往里面送,為此就這麼結下了仇怨。

問題是保兒實在是太鬧騰了,學問做得又差,周圍已經沒有先生愿意收他了。

“唉你也真是的。”

何夏蘭忍不住埋怨丈夫,“就知道吃吃吃,害了饞癆了?

保兒的事兒也不見你關心。”

業將眉頭一皺:“我哪里是不關心!你也不看看他這樣子,還有誰敢要他!說起來這張娘子不就識字麼?

要不索將保兒送到張娘子那兒算了。

這街坊鄰里的也方便。”

“那可不行!”

何夏蘭直瞪眼,果斷表示反對,“這張懂個屁!認得幾個字就能教孩子了?”

業嘲笑:“這不前頭還夸人家嗎?

怎麼?

現在又看不上人家了?”

何夏蘭臉有點兒紅。

一提到孩子教育這事兒,是寸步不讓。

就這一個乖兒子,還著回頭能考個功名呢。

雙這每個月買筆買紙的看起來還真有些嚇唬人,不過何夏蘭心里頗為不以為然。

看來,張雙雖然認得幾個字,但當那坐館先生教孩子是絕對不夠格的。

再說了,這做門戶生意的,烏七八糟的地方,保兒去了學壞了怎麼說?

哪有把好孩子往娼家送去識字的?

業知道的意思,勸道:“我看那什麼皮生意不過也是別人碎,傳的閑話。

這張娘子就住咱們間壁,你說哪回我們可親眼看到了?”

“依我看,不妨明天讓保兒去找衍兒玩耍,一來陪陪衍兒,二來試一試,看看有沒有這能耐,不合適,咱就當沒這回事兒。”

“咱們這也是緩兵之計,等保兒找到合適的先生了,再回來不久了。

再說了,這張娘子教保兒,能收幾個錢!”

何夏蘭想著的確是這麼個理,松了。

祝保才聽到爹娘就這麼把他給安排得明明白白,忍不住睜大了眼,拍桌高呼:“我不去!你們真以為一個呆子的娘就能教得了我嗎!”

不論是去找張衍玩兒,還是找張雙念字,他都不樂意!

反抗無效,被何夏蘭往腦袋上敲了兩個暴栗,以武力迅速鎮了下來。

……

夜半。

雙洗過了澡,換了干凈的睡,沐浴焚香,端端正正地坐在桌子前,開始筆寫信。

給小讀者寫回信。

自從《五年科舉三年模擬》出版之后,各讀者來信簡直是紛至沓來,雪白的信紙如雪花般飛。

有問舉業訣的,有問各種難疑之的,有問國計民生的。

還有問各種個人問題的。

雙每個月都挑上幾封回信,各種引經據典,什麼西邊兒某位笛先生說過“我思故我在”,什麼帕先生說過“人是一會思考的蘆葦”,什麼雪先生說過“冬天已經來了春天還會遠嗎”?

吳修齊甚至還專門給開辟了個“寄讀者”的版塊,銷量可喜。

于是眾人更加激了。

這短短數言竟如此練達通徹,鞭辟里!忍不住在心中紛紛吶喊,這簡直就是名師!

眾人一個個腦大開地,迅速幫補充完整了人設。

有說是什麼游刃有余混跡于場的高某某,有說是什麼某某書院的某某大儒。

最終畫風功統一了個花甲之年的耆儒,不滿這濁世滄海橫流,憤而歸,沉迷于西學,或許有兩三個異族好友,以著書立說為己任,為往圣繼絕學。

估計這些人做夢也想不到,所謂的“三五”先生其實是個頭頂呆婦(劃掉)姑娘。

雙面前這封信,來信者是位新考中的舉人,信中說仰慕三五先生已久,終于無法抑制向往之意,冒昧來信。

并恭恭敬敬地附錄了問題。

這字寫得工整峻拔,可想而知來信者一筆一劃中蘊含的激與仰慕之

還有一封信,來自江北,作者年紀不大,約莫與張衍同年,還是個年。

姓王,一手楷寫得尤為俊俏飄逸。

江北王氏……

貌似是豪門大族?

這是王門子弟?

若論學水平,張遠不及同時代的耆儒,但卻擁有時人遠沒有的優勢。

科技的進步,文明的發展,是人足不出戶可覽天下事,只要你想,你就能與這古今中外無數偉人展開流。

既可與軸心時代百家爭鳴的諸子論道,亦可在雅典學院探求科學與真理。

站在前人肩膀上的擁有的東西太多了,舉首便是人類之群星閃耀,真理的芒。

所謂老師,或許更像是一座橋梁,以為橋,連接著古今中來這些璀璨的思想,將人類文明的火炬一代一代地傳遞下去。

往椅子上一靠,張酸痛的手腕,如釋負重地長舒了口氣。

好歹是寫完了。

張衍特別有眼力見,看擱下了筆,立刻蹬蹬蹬地跑過去倒了杯水遞給了

“娘又在寫回信了嗎?”

憐地便宜崽崽的小腦袋,看著張衍這白皙的,恍若子般秀的小臉,腦子里電火石般的,忽地閃過了一個念頭。

雙想了想,蹲了下來,嚴肅地與張貓貓目相對。

“張衍,我問你,你想考科舉嗎?”

于是,深更半夜,一大一小兩個影,就“舉業”這件事兒展開了深流。

張衍沒有立刻回答,想了想問,“考科舉有什麼意義嗎?”

“就德業派這方面來說,能學到不東西。

這個娘不大好說,但在你焦慮,失,低落的時候,讀書真的能你的心靈。

你會獲得很多很多的的快樂。”

了半晌,張雙又道:“它同時也會給你帶來痛苦,帶來孤獨,不,與其這麼說,倒不如說讀書才是你的痛苦之源,我不是指生理上的,我是說心靈上的。”

張衍若有所思:“這便是錢穆先生所說的‘人不知而不慍’之意嗎?

學日進,道日深,人不能知。”

頓了頓,又問道:“那不能兩個都要麼?”

“當然可以了。”

雙果斷出兩個手指頭。

“這兩個不是背離的。

舉業達于圣學,圣學有助于舉業。”

雙自認為是個俗人。

在古代,只要你能考上你就實現了階級越,從今往后可謂是飛黃騰達了有沒有。

上高中的時候大家都學過節選自《儒林外史》的名篇——《范進中舉》。

范進考中之后,張鄉紳先是“謹賀儀五十兩”,又送了個三進三間的房子。

之后“有送田產的,有人送店房的,還有那些破落戶,兩口子來投為仆,圖蔭庇的。”

一時間不用努力,房子、田地、錢鈔、奴婢是都有了。

這也是時人諸如周霞芬之類的,豁出了這條老命也要供自家兒子考學的原因。

小崽子很有主見,張衍思索了半晌,在心里認真地分析了片刻利弊。

“我要考科舉。”

說這話的時候,小正太眉眼澄澈,如靜影沉璧,雙目藏神。

非是沖之所為,更是深思慮后之抉擇。

雙一直都不覺得這便宜崽子笨,張衍愿意,張雙眼睛蹭蹭一亮,欣地又薅了一把小崽子的烏黑發亮的頭

“好!”

雙斗志昂揚,一拍桌子,果斷下定了決心。

老本行是什麼!可不是教書育人麼!

既然張貓貓都愿意了,是時候讓趙良這幾個熊孩子直面來自大宇宙森森的惡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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