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蘿愣了幾個瞬息，這才意識到自己正在別人上，一時間耳發熱，急忙從地上爬起。

“對、對不起……”

穿得厚實，又是短短手，笨拙站起子的瞬間，如同一個鼓鼓囊囊的充氣小球。

陸沉默著坐起，條件反低下腦袋：“不……用。”

萬幸，這兩個字沒有說得磕磕。

然而一顆心臟還未落地，便再度揪著高高懸起——小姑娘的紅致綿，雪白絨正在隨風輕，只需晃眼一瞧，就能見到絨上格格不的。

那是他服上的漬。

男孩不擅長掩飾神，秦蘿隨著他的視線低下頭，微微一頓，又掃了掃陸沾滿猩紅的。

單薄，老舊，有兩個規規矩矩的補丁。

的子顯然價值不菲，不知將他賣掉能不能賠償得起。

腦海里劃過自嘲的念頭，陸一言不發地靜候審判，屏息之際，聽見孩略顯驚惶的聲音：“你流了好多！”

……所以才會弄臟的啊。

生向的男孩膽怯靦腆，不知應該如何回應，當嗅見突如其來的香時，后腦勺已經覆上了一層溫溫熱熱的東西。

他的整都是繃。

“對不起對不起！這里是不是很疼？都怪我不好，從那種地方摔下來，還有你上的傷，我們#￥＆……”

秦蘿：急出碼。

從沒見過這樣駭人的傷口，心里越是焦急，里的舌頭就越是打結。到后來稀里糊涂嘰里咕嚕，連自己都不曉得在說什麼東西，只能一遍遍笨拙他后腦勺，企圖給予一點力所能及的安。

這這這麼多應該要怎麼辦啊嗚嗚嗚——！

“我上還有不傷藥。”

江星燃從圍墻上酷酷地一躍而下，摔了個酷酷的屁蹲，很快酷酷地爬起來：“盡管拿去用。你救了秦蘿，我們江家有恩必報。”

他說著挑了挑眉：“你是陸？”

會被打這副模樣的，應該只有那個不久前被提起的男孩了。

他果然怔怔點頭，一旁的秦蘿細聲細氣接話：“我秦蘿，這是江星燃，我們是從蒼梧仙宗來的。”

蒼梧仙宗。

這個名號如雷貫耳，陸眸更沉。

他們定是前途無量的天之驕子，不像他，什麼天賦都沒有，也總是病怏怏的，人生一眼就能到頭，注定不會有任何出息。

冬日寒風瑟瑟生涼，他下意識把手進袖口，遮掩住紅腫丑陋的凍瘡。

比起如何朋友，男孩更早學會的是自卑。尤其眼前的兩個同齡人言笑晏晏，在同樣的年紀，他們越是溫和純善，就越發襯得他狼狽不堪。

“啊——你臉上的傷口破開了！”

跟前的小姑娘臉頰圓嘟嘟，張口說話時，白的輕輕一晃：“你你你別怕，我幫你一下。”

他不是頭一回被打這副模樣，對于疼痛，陸早就習以為常。

怕的那個人分明是，不但說話支支吾吾，安他的時候，連尾音都在抖個不停。

“不、不用了。”

他坐在草地上，眼看蓬蓬的紅子俯向下，心口像被狠狠一揪：“我可以自、自己來，……很臟。”

……失敗了。

陸把頭埋得更低。

他說話時常結，這回即便努力咬字，也還是顯得狼狽又好笑。

就像父親打他時說的那樣，一個又瘦又小的賠錢貨，就連說話都做不好，實在一無是。

秦蘿呆了一下，像是沒在意他的磕，老實接話：“就是因為臟了，所以才要干凈啊。”

男孩出有些茫然的神。

隨其后，便是一塊輕輕上的手帕。

其實仔細看來，陸的模樣并不那麼可怕。

如果沒有那些鼻青臉腫的傷疤，他應該生有一副極佳的長相，星眸如墨、鼻梁高，形則是瘦瘦高高的，只不過瘦得過分了一些。

“我們先把一，待會兒進屋去找師兄師姐幫忙。”

秦蘿不敢用力，掠過的錦帕有如蜻蜓點水，似是覺得不夠，又朝模糊的角落吹了吹氣。

格小，籠罩下的影子也格外輕，帶著點香氣悠悠的暖意。

陸自始至終低垂眼簾，乖乖不，也不看。

一旁的江星燃：嘖。

奇了怪了，這小子接住秦蘿，為他拭跡也算報恩，可他看著眼前這幕景象，怎麼總覺得……莫名煩躁？

不爽。

超級不爽。

他曾，不，他妹妹是專程給人療傷的嗎？

秦蘿小心翼翼，還沒拭干凈，忽然被江星燃一把奪過錦帕。

丈二和尚不著頭腦，旋即聽他冷聲道：“我來。”

——就由他獻出自己以飼虎吧可惡！

“可是，”小姑娘有點懵，“你不是覺得這種事很麻煩……”

“胡說！”

江星燃咬牙切齒：“我最最喜歡給別人傷涂藥，我上輩子就是條錦帕！別攔我，難道你要剝奪我生存的意義嗎！”

秦蘿：“……喔。”

秦蘿：“等等等等輕輕輕點兒！你是刮痧板吧！！！”

兩個小孩嘰嘰喳喳鬧個沒完，被簇擁著的陸仍是一言不發。

仙門里的孩子，似乎與他想象中不太一樣。

他們理應道骨仙風、聰慧早，可眼前的秦蘿和江星燃……

看上去只不過是普普通通的稚小孩，跟其他人沒什麼不同。

“差不多了。我們先想辦法回去院子里頭，一旦被師兄師姐發現——”

江星燃儼然一副小大人形象，然而話沒說完，便被不遠的一聲尖打斷。

“啊——！”

人的嗓音尖銳刺耳，激起秦蘿滿皮疙瘩。

四周響起嘈雜的開門聲、詢問聲、嘀咕聲，其中音量最大的，還是那人抖的聲線：“不、不見了！好好一個大活人，本是走在我前邊的，忽然就不——”

這段話戛然而止。

沉寂瞬息，發出另一道更為驚惶的男聲：“、怎麼憑空消失了？！”

正是村落發生的異變。

秦蘿與江星燃對視一眼，牽著陸袖迅速往前，行至院門前，恰好撞上同樣聞聲而出的楚明箏一行人。

“蘿蘿！”

楚明箏沒在院里見到他們，心中正是焦急不堪，見狀頓時松了口氣：“你們怎麼出的院子？”

“楚、楚師姐，駱師兄！”

另一名小弟子難掩眸中驚恐：“你們快看，那是怎麼回事？”

——村莊里的小屋連綿如棋盤，勾勒出幽深狹窄的條條小路。

小路上本應站滿了出來一探究竟的人，此時人數卻銳減大半，自遠開始，一個接著一個憑空消失，仿佛被濃霧包裹，最終化作霧氣的一部分。

異象突如其來、蔓延飛快，不到兩個瞬息，便已靠近他們跟前。

在場皆是來此歷練的年輕弟子，事態如此，已經遠遠超出所有人的想象。

在被某種戾的氣息包裹之前，秦蘿聽見小師姐越來越近的聲音：“蘿蘿，把手給我！”

秦蘿手，眨眼。

眼前的一切都像蒙了層霧，亮褪去，只留下朦朧的黑。找不到小師姐的影，再次用力眨了眨眼睛。

周圍的景象總算清晰了一些。

被厚厚冬裹住的小團子愣在原地。

晴空萬里的村莊不見蹤影，正獨自站在一條昏黑小巷里。

巷道狹窄，兩邊全是老舊低矮的木房，不斷傳來嘈雜人聲。厚厚的烏云遮住太，四周全是黑乎乎的，不過氣。

而在不遠，正立著個脊背佝僂、衫襤褸的人。

或是說，一個徒有人形，卻青面獠牙、滿鱗片的怪。

“別慌，你們這是了幻境。難怪那些人會憑空消失，原來是被強行拉進了這種地方。”

識海里的伏魔錄沉聲開口：“那不是人，而是狂化后的邪魔。你快快離開，莫要被他發現。”

秦蘿當然也想神不知鬼不覺地離開。

可、可是……那邪魔充滿的眼睛，已經朝過來了。

不知道應該怎樣形容那雙眼睛。

沉、暴戾、毫無理智，七歲的小朋友詞匯量得可憐，腦子里只閃過一個念頭：這個叔叔，就像是要吃掉。

下一瞬，男人便朝急急奔來。

這是秦蘿頭一回遭修真界的嚴酷毒打，被這番景象嚇得雙發，還沒來得及轉狂奔，眼淚就嘩嘩啦啦落下來。

但也正是這個晃神，過狂飆的淚花，在男人后瞥見一束寒。

白如電，來得悄無聲息，毫不留刺破邪魔心臟。當后者轟然倒下，秦蘿看到另一道筆直的影子。

殺死了邪魔的，居然是個比大不了幾歲的小哥哥。

說老實話，他的表有點兇。

稚氣未的年穿著一黑，幾乎與房屋的影融為一，偏生極白，懶洋洋立在那里，像是潛伏的幽靈。

他生有一對細長桃花眼，噙了點冷冰冰的笑意，手中匕首鮮淋漓，一滴一滴往下落。

活殺人如麻的反派形象。

但凡事講究一個先來后到，與方才的邪魔相比，相貌綺麗的年超越了一切鎧甲勇士戰士和啦啦小魔仙。

太、太太太帥氣了嗚嗚嗚！

年察覺到陌生的氣息，雙眼冷冷上抬。

這男人仗著懷邪魔統，依靠吸食人進步飛快，三番四次惹他麻煩。

他手殺之乃是理之中，至于那個不知從哪里蹦出來的小孩——

念頭卡在一半，他忽然聽見噔噔腳步。

這是完完全全超出了預料的事。

圓滾滾厚乎乎的小團咕嚕一下闖進他懷中，帶著風和不知道是什麼的香氣，不由分說將他抱住：“嗚嗚嗚謝、嗝，謝謝哥哥嗚嗚嗚！”

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他真是個超級超級大好人！

年：……？

真是好笑，他這輩子壞事做盡，頭一回被稀里糊涂說了謝謝。

擁抱也是第一次。

莫非沒有看見，正是他殺了那個發瘋的家伙嗎？

這丫頭似乎不太聰明，從的布料來看，絕非此地居民。

年想告訴，比起方才那個男人，其實他要危險更多；而之所以殺掉那家伙，不過是出于私人恩怨，與的死活無關。

可他沉默半晌，只是似笑非笑開了口：“我和他一樣，也是半魔。”

他很久沒同別人有過流，嗓音微啞，有些笨拙。

半魔游離于人魔兩界，被視為低劣統，為雙方所不容。

而眾所周知，因脈不純，半魔大多生殘暴、難以遏制魔氣，淪為只懂得殺伐的怪，一來二去，無人愿意接。

聽完這句話，定會倉惶逃開，不再糾纏。

秦蘿愣了一下。

這個世界有妖有魔，比純粹的人類厲害許多。一直哭哭啼啼，小哥哥之所以說出這件事，一定是想安：有強大的半魔陪在邊，不用到害怕。

這樣的溫是真實存在的嗎？

他、他可真是個超級大好人！世界上怎麼會有這樣善良的陌生人嗚嗚嗚！

“你好厲害。”

秦蘿忍住哭腔，荷包蛋淚眼盯著他瞧：“謝謝哥哥，我……我不會再哭了。”

年：？

在說什麼？

“哥哥，我本來在龍城郊外，不知怎麼就到這里來了。”

秦蘿努力干眼淚，從儲袋里拿出一張地圖：“你、你能找到我們在的位置嗎？”

江星燃是個靠譜的朋友，在來龍城之前，特意給了一份防止迷路的地圖。

笨笨地吸氣，更像一只什麼都不懂、蓬松笨拙的雛鳥。

年不耐煩地皺起眉頭。

他可沒有飼育雛鳥的興趣，像這種生慣養的花蕾，在黑街活不過一天。

但也許是太久沒人愿意同他說話，又或只是因為心不錯，總之毫無緣由地，他低頭瞧了眼地圖。

年：……

年：“你這是九州略圖。”

哦，世界地圖，那沒事了。

秦蘿出一個恍然大悟的憨笑，不過瞬息，笑意又迅速停了下來。

等一下。

為什麼會是世界地圖啦！江星燃，你這個不靠譜的笨蛋！！！

挫敗的模樣活像只呆不溜秋的鵪鶉，一雙黑豆豆眼又大又圓。

年莫名覺得有些好笑，連自己也到匪夷所思，居然又接過了話茬：“不過既然是龍城城郊，距離此地應該不遠。”

秦蘿大喜過地抬頭，見他眉梢微揚，語氣則是淡漠：“因為你所在的這條黑街，就位于龍城之。”

這不是多麼令人快樂的消息。

用了好一陣子，才把這句話消化完畢。

龍城之。

可龍城不是魔氣蔓延，了座空空如也的死城嗎？更何況、更何況這里本沒有那些黑漆漆的濃煙。

這時秦蘿萬萬不會想到，更人驚訝的還在后頭。

眼前漂亮的小哥哥似乎想到什麼，邊勾起看不出笑意的弧度：“可惜，昨日妖魔攻城，所有出口都被封鎖。你要想從龍城離開，恐怕得等上一段日子了——如果到那時候，你還活著的話。”

妖魔攻城，又是一個似曾相識的話題。

秦蘿聽見心口砰砰直跳的聲音。

與此同時，也聽見從自己口中蹦出的問句：“現在……是九州歷幾年？”

年神古怪地看：“三零一四，怎麼了？”

三零一四，七年前。

伏魔錄破口大罵：“這不就是龍城城破的時候？幻境的始作俑者究竟有什麼病，要把你們困在這種地方？到時候邪魔攻城，你們豈不是——”

它擔心嚇壞小朋友，迅速轉移話題：“龍城偌大，一時半會兒尋不到你小師姐。此地兇險，你趕從巷子離開，速速尋個庇護之地，再從長計議。”

年見一副怔忪的模樣，眼中又有淚珠子往外竄，正要轉離開，袖卻被人輕輕扯住。

伏魔錄尖：“救命！不是讓你尋求他的庇護啊啊啊！快逃！！！”

這家伙一看就不是什麼好人，你這不是找死嗎小祖宗！

秦蘿力道不大，他卻并未掙，順勢低頭。

孩臉頰泛著薄薄，如同水墨由輕到重，凝在紅彤彤的眼眶。長睫上一顆水珠將落未落，甫一眨眼，瞳孔里盡是霧蒙蒙的水花。

與邊的一切都格格不，有生以來，從未有誰像這樣毫不設防地靠近過他。

眼皮跳了一下。

也許他也被傳染得有點傻。

年別開視線，沉默片刻，終究沒有將推開：“我控制不好魔氣，有時會變得和那人一樣，很兇。”

秦蘿乖乖點頭。

“……而且我脾氣不好，這里絕大多數人都不愿意靠近我。”

——畢竟他是這里人人畏懼的煞星。

那他一定孤孤單單的。明明是溫善良的好人，卻要遭到所有人的排孤立，就像小師姐那樣。

秦蘿把袖抓得更，已經開始憤憤不平：“你別怕，我和你做朋友，不會讓別人欺負你。”

年：……

他有些遲疑：“你就沒其它想說的？”

比如求他不要傷害……之類的。

其它想說的？

秦蘿努力轉小腦筋，這才想起自己忘了道謝——小哥哥連教育人都是這麼含蓄，比烤箱和微波爐還要溫。

得有多幸運，才能在這里遇上他啊。

伏魔錄：……

姐，你好牛。

“謝謝哥哥。”

小團子破涕為笑：“恩的心，謝有你。人間有真，人間有真！”

……不是這個。

他更頭疼了。

另一邊的秦蘿彩虹屁吹上了癮，拉著他袖搖搖晃晃：“你是電你是，你是唯一的神話。上天你比天更高，下海你比海更大，智斗妖魔降鬼怪，你就是我們的好朋友，小——”

說著一頓，話鋒陡轉：“哥哥，我秦蘿，你什麼名字？”

邊的人步伐微頓。

秾麗的眉眼被影吞噬，他只有十四五歲，脊背卻已凜然如鋒。

沉默瞬息后，年再度扯出不帶任何彩的、懶洋洋的淺笑，音微微發啞：“謝尋非。”

“喔——！”

“你就是我們的好朋友，小尋非！小尋非，蹄朝西，馱著唐三藏和他三……哎呀，不對不對，不能用這個。”

謝尋非：……

小孩，好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