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蘿直躺在雪地里,一時沒忍住，打了個哆嗦。

被冷的。

作為年僅七歲的小孩，沒人能在被抵著脖子、刀鋒正好刺皮的況下保持鎮定自若,說老實話，在最開始的一段時間里，張得心口砰砰跳。

可這個拿著小刀的哥哥看上去十分可怕，一番對峙下來,力道卻始終很輕,這會兒更是擰了眉頭一不，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小孩對于善惡的分辨往往不需要道理，比大人們純粹許多，也敏銳許多。

砰砰的心跳一點點緩和了下來。

秦蘿還是不敢，看向對方滿的猩紅。

修真界里的跟批發似的,無論是誰都得流上一點。境探險是,平日里的修煉也是，傷流仿佛了家常便飯,不流不是修真人。

在以往的世界里,除卻偶爾的膝蓋摔破皮,秦蘿幾乎從沒見過跡。

起初覺得難以接，直到經歷了龍城里的那場幻境，才終于勉強習慣下來——

但像眼前這樣嚴重的傷勢，秦蘿還是頭一回見到。

年本就生得蒼白，如今一張臉好似淌盡了,生出幾分人偶般古怪的脆弱。月下的黑漉漉的,雖然分辨不出，卻能嗅到無比清晰的腥氣。

他的側臉、脖子和手臂上，全是被劃破后跡斑斑的裂痕。

秦蘿只需看上一眼,就覺上與他傷口相同的地方開始發疼。

“你，”被在雪中的小朋友小心翼翼，“你是不是很疼呀？”

年的視線仍舊冷凝，眉目冷峻，看不出表變化。

這是個奇怪的小孩，他想。

他殺過無數妖魔鬼怪，也斬過不人族，無論地位多高、實力多強，被刀鋒上脖子的時候，無一例外都會哀聲求饒。

可雖然害怕得眼眶發紅，卻莫名其妙地，和其他許多人都不一樣。

……明明都被抵住脖子了，哪有問對方疼不疼的。

“我儲袋里有藥，你要不要用一點？流太多不好。”

秦蘿見他不說話也不，膽子更大一些：“你不是蒼梧的人，為什麼會出現在我院子里？山門前后都有陣法，外人是進不來的。”

一個人絮絮叨叨地說，年始終沉著臉毫無回應。當最后一個字落下，不過瞬息，卻見他猛地皺起眉頭。

一直端詳他神態變化的伏魔錄：……！！！

蒼天可鑒，自打跟了秦蘿，它每天都能心到禿頭災，曾經多麼意氣風發趾高氣昂，如今卻了個嘮嘮叨叨的老嬤嬤。

眼看那人神驟變，它正要拼盡全力展開咒盾，意料之外地，小刀居然并沒有落下來。

那不知名姓的年沉默不語，臉白得嚇人，迅速收回握刀的右手，朝著側退開一步。

他型修長，起時遮下一片森森的黑，影迅速一晃，等秦蘿眨眼再睜開，已然不見對方的影子。

伏魔錄四下張，遲疑出聲：“……這就走了？”

好像的確是走了。

可他為何要走？方才分明是他一直占據上風，秦蘿毫無反抗之力，只要將作為人質，必定能離開蒼梧仙宗。

而且……不知怎地，它總覺得當那年起離去時，神里有幾分不易察覺的慌。

他有什麼好慌的？

“宗門里闖外來之人，總歸是個變數。無論如何，還是先用傳訊符告知長老，嚴肅理此事吧。”

伏魔錄不愧為忠心耿耿的老管家，條件反開始嘮叨：“今夜楚明箏不在家中，你一人留在此太過危險，不如去醫堂住上一夜，以免那人再來。”

它考慮得面面周到，秦蘿聽罷連連點頭，了脖子被刀尖抵過的地方，不疼，滲了一點點小珠。

“可是，”見不得自己的，苦吸了口冷氣，“醫堂離這里好遠好遠，我修為不夠，沒辦法飛過去。”

如果一步步用走的，恐怕得來個爬雪山過草地的崽版本艱苦大長征，等抵達醫堂，楚明箏早就痊愈回了家；

仙門里雖然有校車一樣的仙鶴，卻不知何時才會路過這里，讓秦蘿在冰天雪地里可憐地等，實在有些慘兮兮。

伏魔錄：“哼。”

伏魔錄在識海里直腰桿，嘚嘚瑟瑟甩了甩腦袋：“還記得你小師姐的那本［縱山河］嗎？跟我比起來，它就是個弟弟——在藏書類法里，我是它們當之無愧的老祖宗。”

聽起來好厲害！

秦蘿很給面子地睜圓眼睛，拍了兩個清脆的掌：“哇哦！”

“飛天這種簡簡單單的事，弟可，兄亦可。”

孤寡了幾十上百年的老人家終于有了吹噓自己的機會，被秦蘿一聲“哇哦”高興得尾翹上天：“而且吧，我不僅能夠上天，還不需要借助你的神識和靈力——沒辦法，生出了神智的絕世法，就是這麼與眾不同。”

秦蘿越聽越興：“伏伏，那你一定也能像縱山河那樣，被我拿在手里打敗壞人啰！”

“這個，”兢兢業業的老嬤嬤嗓音突然變小，“暫時有點難度，有點難度。”

它積攢的靈力每回都因為秦蘿消耗一空，現在可謂是一滴也沒有。

如果要把它用作板磚，直接砸人腦袋還行；至于實打實戰斗什麼的，實在有些吃力。

秦蘿“噢”了一聲：“那你能像縱山河那樣，把書里的容映在空中，讓我帶去學宮給同學們看嗎？”

伏魔錄直接飆上高音：“絕絕絕對不可以！蘿蘿，我的存在是個，越人知道越好，什麼學宮啊朋友啊，千萬不能讓他們看到！”

它份尷尬，與正道位于截然相反的兩個角落，對此同樣無可奈何，抬眼見秦蘿眼底的失落，心里莫名發苦發。

無論曾經多麼風無限，如今的它這樣沒用，定然讓人失。

伏魔錄小聲開口，沒有太多底氣：“不過，只要等我慢慢恢復，一定能讓你在所有人面前——”

“我知道的。”

秦蘿從儲袋拿出它厚厚大大的本，指尖白，輕輕過古舊的紙頁：“你其實特別特別厲害，比好多好多法有用得多。伏伏，等你恢復以前的實力，一定能讓大家刮目相看，讓所有人都知道你的名字。”

說罷一頓，了封頁上花里胡哨的書皮：“你不要難過啦。”

小孩子又不是笨蛋。

比起不能讓拿在手里出風頭，伏伏自己的心，才是最最重要的事。

它以前那麼厲害，還有個很好的主人陪在邊，如今時間過去這麼久，一切全都消失不見。

它才是應該傷心的那個，卻總是擺出一副大大咧咧、萬事心的模樣，即便在這種時候，也還想著要來安。

……啊真是的。

伏魔錄別扭地挪開視線，隔著千百年漫長的間隙，久違到一手足無措。

它這是，被一個七歲的小孩安了嗎？

“我才沒有難過。”

的書頁嘩啦啦一，沉穩干凈的男聲努力拔高語調，卻一點威懾力也不剩下：“小孩只管自己高興就好了，不需要替我們大人心。”

秦蘿一它紅的外皮：“可是大人也會有不開心的時候啊。”

說著彎起眉眼笑了笑，出兩顆亮晶晶的小虎牙：“不過伏伏這麼厲害，一定很會覺得難過——只憑自己就能飛到天上、還能在識海里和人講話，其它法羨慕都還來不及呢。”

就你甜。

伏魔錄心里的小尾再度飛翹上天，努力下語氣里的笑：“一般一般，還行還行。”

它被一堆彩虹屁哄得心大好，歡歡喜喜騰了空。秦蘿第一次駕馭屬于自己的法，掩不住兩只眼睛里布靈布靈的。

等伏魔錄漸漸升起，地上厚重的積雪在流風里回旋不休，化作白霧一般的碎屑，輕飄飄浮上半空。

秦蘿向遠去，四面八方盡是銀裝素裹、白玉砌，除了漫山遍野的雪，見不到任何其它。

可是……好像不太對。

小姑娘呆呆一愣，視線重新凝聚，定在院子旁邊的樹林中。

四下滿是鋪天蓋地的白，一抹猩紅便顯得格外突出。

那是的彩，無聲暈開大大一團，被雪花沁染之后，變模糊不清的濃濃，只需一眼，就能瞬間吸引旁人的視線。

秦蘿厚重的古書：“伏伏，你看那邊！”

伏魔錄明白的用意，帶著十倍警惕緩緩前行，越是靠近，那團猩紅就越發清晰。

并非是之前那個重傷的年，準確來說，那些跡甚至不屬于人類。

擁有尖耳朵大尾的小奄奄一息，一不躺倒在棉被般的雪地里。它的皮皆是瑩白，仿佛能與雪花融為一，腹部、后背與四肢卻被鮮浸，極致的紅與白兩相映，顯出令人膽戰心驚的猙獰。

一只通白的小狐貍。

它上幾乎沒有一塊好的皮，新傷舊傷集如網，腹部更是被什麼東西貫穿，破開一個模糊的大。

就像被人惡意待了一樣。

秦蘿看得脊背生寒，心里仿佛被生生塞進一團棉花，難得緩不過氣。

“當心！”

正要上前，猝不及防聽見伏魔錄的低呼：“之前那個挾持你的臭小子下落不明，這只狐貍又恰巧出現……說不定這正是他的原型。”

它總算是明白了。

難怪當初那小子站于上風，卻忽然之間臉大變，倉惶離開秦蘿的院落。

他上的傷口目驚心，小腹的更是致命，若是旁人，早就會被疼得昏死過去，不省人事。

偏偏他不信邪，非要頂著這麼一傷挾持人質，直到力不支、劇痛難忍，不得不變回原型。

如果繼續留在秦蘿前，上一刻還冷若冰霜、拽到不行的年修士，下一瞬就噗通一變，化作一只小小、手無縛之力的白狐貍……

這種事倘若被小孩看見，他也會覺得不好意思，面上過意不去吧。

這只妖的份已是毋庸置疑，秦蘿卻仍是滿臉猶豫。

兢兢業業的伏魔錄老嬤嬤只好繼續道：“你若不信，我自可辨出他的妖丹。妖皆有丹，以我的實力，找出它不難——嗯？”

伴隨一個充滿疑問語意的單字，伏魔錄的嗓音戛然而止。

奇怪。

為什麼……它完全不到這只狐貍的妖丹？莫說妖丹，居然連一一毫的靈力也察覺不出，與真正的野沒什麼兩樣。

秦蘿腦袋瓜轉得飛快：“伏伏，它沒有妖丹對不對？”

這不應該啊。

如果狐貍不是那個黑小子，無論傷口還是消失出現的時間地點，兩者怎會如此契合？

然而事實的確如此，等伏魔錄第三次上上下下搜了個遍，仍沒能找到與妖丹有關的半點蹤跡。

“不管它是不是妖，了這麼重的傷，還是先送去醫堂吧？”

秦蘿朝小狐貍一步步靠近，出雙手，卻不知應當落在哪里。

它上有太多傷口，無論哪角落都跡斑斑，人不忍。

伏魔錄沉默半晌，良久，妥協般無可奈何嘆了口氣。

“這樣，你聽我說。”

它沉了聲：“把藥膏涂在指尖，但別直接在它上——只需要隔著很近的一點點距離，把你的靈力聚在手指頭，讓靈力與藥膏彼此相融，一并傳它的里頭。”

秦蘿努力理解這段話的含義，覺得應該和電視劇里的“傳真氣”差不多。

向來是個認真好學的學生，聞言點點頭，從儲袋里拿出藥瓶。

地上全是冷冰冰的雪花，小狐貍了這麼嚴重的傷，萬萬不可在冰天雪地里多待。

秦蘿努力分辨它的跡與傷痕，搜尋片刻，終于找到一塊可以落手的皮。

寒風呼呼地吹，孩了冰涼的鼻尖，挪雙腳，用同樣小小一團的為球球遮住冷風。

頭一回親眼見到狐貍，比起兔子和貓貓狗狗，這種小更為蓬松，大大的尾如同巨型公英，無意間拂過掌心，得讓不敢用力。

它上很燙。

小狐貍半閉著眼睛，不曉得神智是否清醒，秦蘿的指尖掠過薄薄一層皮，仿佛稍稍一按，這團茸茸的小不點就會悄然碎開。

這是極度脆弱且的，本無法與之前強大冷戾的年聯系在一起。

秦蘿小心翼翼把它抱在懷中，也許是這份溫暖太過久違，在渾渾噩噩的高燒里，雪白球往上了。

兩只爪爪啪嗒一下，和鼻尖一起蹭過頸窩，帶來滾燙的。

作生，固定好球在懷里的位置，學著伏魔錄教授的辦法，把靈力一匯它中。

……好奇怪。

到全然陌生的氣息，狐貍輕輕了耳朵。

它的識海一片悶熱，好似沒有邊際的巨大蒸籠，置于其中，每分每秒都是煎熬。

然而正是在這種生不如死的折磨里，毫無征兆地，突然傳來一道清冽微風。

那道風并不猛烈，細細、縷縷，雖然稱不上磅礴浩，所過之卻生出旖旎，如同清乍現，吞沒團團簇簇的洶涌黑，將漫無邊際的苦痛無聲撕破。

這是它從未會過的。

仿佛一瞬之間，冬去春來，萬復蘇。

小小的狐貍猝然睜開雙眼，下一刻，安靜皺起眉頭。

它正以一種十分恥辱的姿勢，躺在另一人懷中。

被整個翻過來，出雪白的肚皮，爪子綿綿搭在兩側，渾上下不剩一點力氣，連躲開和逃離都做不到。

耳朵被輕輕了一下，又又薄，只有絨覆蓋著單單一層皮，與熊貓的截然不同。

神志不清的小狐貍嚨微，發出一聲低咽般的“嗚嗚”，很快察覺自己失了態，耳轟然一熱，用力咬牙關。

它從未被人抱過。

尤其……將它抱在懷里的，還是之前那個豆丁大小的孩。

——其實伏魔錄所料不假，他名喚“白也”，正是那名出現在院子里的年。

今日所發生的種種，盡數超出了想象。

遠在大陸另一邊的幽州風云暗涌，設有聞名修真界的死士組織，孤閣。

孤閣中死士眾多，無一例外是自小被馴養的人形兵——白也便是其中之一。

他此番前來寧州，本是為斬殺不周山中的惡龍赤練。

赤練心狠辣，于死斗中不敵于他，只能騰于空中倉惶逃竄，眼看無路可退，便凌空引靈力，求一個兩敗俱傷。

當他醒來，已是置于蒼梧仙宗。

為掩飾份、瞞妖氣，凡是孤閣中的妖與半妖，都會于年之際服用［化骨丹］，忍日復一日鉆心刺骨的劇痛，令妖丹完完全全融骨之中。

有人說他們是不人不妖的怪，但無論如何，正因有了化骨丹，他才能躲過蒼梧仙宗里的重重陣法錮。只不過……

這些傷，未免太重了。

孤閣從不缺修為高強的死士，更何況他年紀輕輕，頂多算得上一株苗。沒有誰是不可或缺的獨一無二，苗枯萎了，總會有其它許許多多的種子取而代之。

重傷的、殘疾的、叛逃的、弱無能的兵，會被毫不留銷毀掉。

面對這種瀕死的軀，治療也不過是浪費時間。

所以……

在朦朧不清的意識里，小狐貍垂下眼睛。

傷的話，只要靠自己簡單涂些傷藥，等它過段時間愈合結疤就好；負重傷的話，只要包扎好傷口，一天天咬牙下，竭力捱過生死關頭便是。

幾近廢棄的東西，丟掉才是最好的辦法。

但這個與他毫無集的陌生小孩……為何要費盡心思，把靈力注他筋脈里呢。

秦蘿的靈力澄澈纖細，與藥膏融清風般的一團又一團，涼爽卻也溫暖，悄無聲息平傷口上難以忍的劇痛。

好奇怪。

仿佛五臟六腑全被溫暖逐一填滿，每個角落，每隙，都舒服得隨時會趴趴化開。

“你醒啦！”

秦蘿靈力不夠，只能大致為小狐貍止住跡，使其不至于流而亡。

小姑娘之前一直在專心致志療傷，抬頭便看見一雙黑漆漆的眼睛，一瞬愣神后，毫無保留地咧笑開：“你別怕，我很快帶你去醫堂。”

白也想不明白，為何會救他。

他經歷過暗無天日的廝殺，也在九死一生的逆境中殺出一條路，那些事于他而言，不過是家常便飯，手起刀落，神不會變化分毫。

他在九州做過那麼多常人難以想象的事，被小心翼翼抱在懷中，卻是有生以來的頭一遭。

……張茫然，甚至不知道自己應不應該彈，亦是許久未曾會過的。

他定是被高燒蒙了心神，才會生出如此陌生的愫。

“好啦伏伏。”

等傷口不再往外溢出跡，秦蘿長出一口氣：“我們走吧。”

白團子沒查出妖丹，被心疼不已的醫修姐姐帶進了小房間。

這會兒天已晚，稍稍有那麼點礙眼的鄭鈞傲終于消失不見，留楚明箏一人躺在屋中。

外人擅闖門派乃是大事，等小師姐為治好脖子上小小的破口，又滿面嚴肅給長老們發去傳訊符，一番折騰下來，整個醫堂里的人已然睡去大半。

“今夜你便在醫堂歇息吧。”

聽聞曾被小刀抵住脖子，楚明箏心有余悸：“明日我便能去院中陪你，門也會大肆搜查那人蹤跡，莫怕。”

秦蘿點頭：“小師姐，我真的沒事，你不用擔心。你看，我現在還能跑跑跳跳，脖子也一點都不疼——倒是你的傷，一定要認真養好。”

楚明箏垂眸笑笑，看當真開始原地僵尸跳，心中覺得好笑，又無端生出暖意。

“對了。”

坐在床頭的眸微，語氣很輕：“不久前來了消息，待得明日，你爹娘或許能回來。”

秦蘿的小板瞬間得筆直。

“你近日懂事許多，他們見了，一定會開心。”

楚明箏被小鵪鶉似的模樣逗樂，孩的后腦勺：“他們遠在北方除魔，是為見你，才將返程的日子提前許多。”

秦蘿點點頭，有些張地了鼻尖。

“除開此事，我聽說一個月以后，各大宗門會選取一些新門的練氣弟子，令其共同參加一場小型試煉，也算嶄新一年的資質測試。”

小型試煉，那不就跟考試沒什麼兩樣嗎。

秦蘿想想自己的修為水平，十分誠實地皺了皺臉。

“你和星燃都在其中，別擔心，應該不會太難。”

楚明箏笑：“境里都有留影石，到時候你爹你娘、我和各位師兄師姐、還有其它門派許許多多的長老弟子，都會在外觀看你們的表現。”

在這世界上，居然還存在被爸爸媽媽哥哥姐姐聯合盯著的考試。

秦蘿絕地張大。

修真界怎能想出如此惡毒的規則，這樣一來，在場圍觀的大家豈不都會知道，是個不怎麼聰明、修為也不高的快樂混混小咸魚。

“蘿蘿當初在龍城的時候，就表現得特別勇敢啊。”

楚明箏笑意更濃：“放心做自己就好。沒人規定你一定要為比所有人都優秀的第一名，到時候進境，你只當旅行觀便是。那里有不野花靈植，說不定運氣好，還能上一些奇珍異寶。”

說罷抬了眼，似是察覺到有人靠近，朝著門口揚起角：“結束了？”

“結束了。”

為小狐貍療傷的醫修姐姐了個懶腰，面上仍有憤然之：“也不知道是誰將它傷那樣，若是被老娘揪出來，非把那人丟進毒蟲堆里，喂個百八十瓶毒藥不可！”

伏魔錄安靜無言，看一眼頭頂牌匾上的［醫者仁心］。

秦蘿心里放心不下，同小師姐匆匆打完招呼，便直奔狐貍所在的小屋。

比起之前模糊的模樣，如今它要顯得干凈許多。傷痕被繃帶悉心裹住，出瑩白無暇的皮與，細細一看，才瞧出這是只五極為漂亮的小。

雙眼漆黑，鼻子小小圓圓一個，臉頰兩邊的廓冷厲流暢，為一只狐貍，居然顯出幾分寂然的冷。

它還在發燒，兩只眼睛懶洋洋半垂著，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似乎在微微發抖——然而等秦蘿再凝神看去，一切全都變得寂靜如常。

房間里很靜，沒有點燈，恰巧月亮被烏云吞食殆盡，一來二去，整個空間只剩下從走廊滲進來的。

白也止住渾抖，不愿讓發覺貓膩。

那個孩作很輕，也許是害怕吵到它，站在門前看了好一會兒，便輕手輕腳把房門慢慢合上。

線一點點暗下去，好不容易平復的再度開始抖不停。

雪白的圓團暗暗凝神，渾皆是繃，狼狽吸了口冰冷的氣。

怕黑是他很小時候的事。

孤閣為培養死士，時常會將數個孩鎖暗無天日的小屋，命令孩子們自相殘殺，直至留下最后一人。那樣的日子循環了一遍又一遍，黑暗，氣，不絕于耳的慘，如同無法逃離的夢魘，每每當他置于黑暗，都會在識海中引出無邊劇痛。

好在他已經慢慢習慣。

……本應習慣的。

可今夜卻了例外，持續不斷的高燒讓記憶一片混沌，往日噩夢轟然浮現，裹挾在每一夜里頭。

白也頭痛裂。

走廊里的燈火漸漸褪去，無邊黑暗再度君臨。當識海里的劇痛抵達頂峰，毫無預兆地，他聽見一道吱呀聲響。

那是房門被打開的聲音。

本應離去的孩將木門推開，流傾瀉而下，刺破舊日的重重幻影。當秦蘿來到他跟前，腳下踩著黃澄澄的暈，以及呼呼啦啦的冬日晚風。

識海中仍是死者們鋪天蓋地的慘，令的嗓音格外模糊：“你覺得不舒服嗎？還是怕黑？”

小狐貍只是渾抖，沒辦法應答。

“開門以后，它抖得沒有之前那麼兇。”

伏魔錄沉聲：“應該是怕黑……這里有沒有蠟燭？”

秦蘿當然不會知道蠟燭藏在哪個角落，一時停了作。

其實比起房門閉時，他的抖已經緩和許多。

走廊里的燈火昏黃微弱，但總歸有別于漆黑夜，小小的白團貪婪汲取，試圖摒退一浪接著一浪的噩夢。

像這樣一個人過去，他早已習慣。

他只不過是千千百百死士里的一個，不會有誰憐惜為了殺戮而生的兵，更何況白也從不需要憐惜。

暗熙熙攘攘，雜音恍惚不清，隔著一瞬的間隙，有人輕輕拍了拍他臉頰。

秦蘿小小聲：“小狐貍，你看。”

被的“小狐貍”懨懨睜開眼睛。

下一個瞬息，瞳仁驟然。

四下皆是蒼黝夜，他卻見到一束突然闖眼底的。

屬于秦蘿的靈力清淺如，從食指指尖慢慢升起。起先只有圓圓一個白點，好似墨那樣渾然暈開，旋即點越來越多，仿佛天邊星逐一墜落，勾連出連綿片、團團簇簇的朦朧星河。

小朋友修為不高，很難凝出潔白瑩亮的氣息，僅僅是這些零零星星的暈，就已經耗去渾上下的大部分力氣。

靈力極易消散，四散的白如霧如影。

秦蘿笨拙出手去，掌心聚力，將它們凝捧于雙手之間。

因為即將超出負荷，的手指在輕輕發抖。

一切都在眨眼之間。

天邊星月俱寂，烏云翻涌如，見不到分毫亮。整個世界都被黑暗吞沒，此刻于他眼前，卻現出點點星——

只為他而生的星星，從孩瑩白的指尖升騰墜落。

在小小一片的昏暗空間里，仿佛世上所有的亮都被捧在手心。

白也忽然迷迷糊糊地想，他只不過是孤閣里毫不起眼的其中之一，然而在千千百百的死士里，或許只有他一個，被贈予了這片獨一無二的星。

白照亮秦蘿晶亮溫和的眼睛，被輕輕一送，往前裹住小狐貍圓圓的鼻尖。

四周安靜極了，又累又困，聲音輕如羽：“別怕啦，慢慢睡吧，我會一直在這兒陪你哦。”

哼，又來了。

這丫頭總會毫無保留地釋放善意，明明自己用靈力，已經困到不行。

伏魔錄越想越酸，嘟嘟囔囔：“你講這麼多話，它又聽不懂。”

對哦。

秦蘿認真思考。

秦蘿打了個哈欠，一小狐貍薄薄的耳朵，學著它之前低低的鳴：“嗷嗚嗷，嗷嗚嗷嗚，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嗚。”

伏魔錄：……

把不久前還在的溫馨還給它啊你這傻瓜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