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四：他們的前世今生

【姜無雙·前世】

得知阿央死訊的那一刻，我沒有哭。

他是為救小師妹阿棗而死的。以他的本事，若非心甘愿，沒人能要了他的命。

他果然是極了的。

再一次深刻地意識到這一點，我早已麻木的心沒有再泛起痛，只是鈍鈍的，仿佛有什麼東西在敲打，難，卻并不難忍。

茫然地看著窗外雨綿綿的天，我發了一會兒呆，突然有種出去走走的沖。

可我……無可去。

悠揚閣已經被燕帝毀了，岑家也落到了叛徒手上，我還能去哪兒呢？

我已經沒有家，也沒有家人了。

家人……

我突然一頓，片刻之后起出了屋，騎著馬朝城外小山上跑去。

可是看到那個小土坡的一瞬間，我卻突然不敢往前了。

那里……埋著我的孩子。

我和阿央的孩子。

那個晚上，阿央突然發病導致完全失控，整個人就像變了另外一個人似的，抱著我無語倫次地訴說著熱切的思念。

我想或許他是把我當了阿棗，可那又如何呢？

我喜歡他，在意他，不愿意他苦，不愿他難，哪怕他將我認了旁人。

于是便有了那一夜以及后來無數個失控的夜。

我心里甜卻又萬分痛苦。

因為我發現了一件特別殘忍的事——醒來后的阿央本不記得這一切。

正在我糾結猶豫，不知該如何是好的時候，阿棗來了。看著他見到阿棗時臉上溫寵溺的笑容，我突然就再也無法開口了。

從來沒有那一刻這樣鮮明地確定過——他不我。而我的自尊，不允許我拿去勉強一個不自己的人。

可我沒想到，我會突然懷孕。

得知此事的那一刻，我痛苦糾結的心竟奇跡般的平靜了下來。

這是他送給我的最好的禮，哪怕他自己并不知道。我決定帶著孩子離開岑家，有這個孩子，我想我可以很好很勇敢地過完下半生。

可我沒想到上天會這麼殘忍。

失去孩子的那一刻，我覺得自己好像也跟著死了。可他把我了回來，他說：“無雙，告訴我那個男人是誰，我去殺了他！”

我看著他，眼淚再也忍不住瘋狂地涌了出來。

他抱著我，任由我瘋狂地撕打著他。

發泄過后，一切并未改變。

時間就是這樣殘忍，它會把曾經發生過的一切快樂痛苦都統統抹平，你心里明明還樂著痛著，卻再也不能像當時一樣肆意瘋狂。

春令夏找到我，說阿棗遇險之事的時候，我正在給孩子燒服。

那都是我想他的時候做的。

聽完們的話，我沒有出聲，等手中的服全部燒完，我才翻躍上馬背，朝阿棗出事的地方趕去。

那是他拼了命也要護著的姑娘，我不能他死不瞑目。

【謝云·前世】

長生死訊傳來的那天，窗外雨下的很大。

夏日雷雨，隆隆而下，像瘋了一樣在地上拍起狂的水花。

看著窗臺上抖著羽正準備出發的翠茵二號，我手中已經包裝好的那小塊梅子餅“啪嗒”一聲掉在了地上。

這是味齋新出的特糕點，酸酸甜甜的很好吃，是長生會喜歡的味道。

可……

再也吃不到了。

口痛得幾乎要撕裂開來，我木然地蹲下撿起那梅子餅，抖著將它放進了自己的里。

酸，可怕的酸。

他們騙了我。

和長生一樣。

明明答應過我，會再撐十年的。

眼淚猛地涌了出來，我用力地抱住自己的頭，一時間只覺得生不如死。

長生……

打小就纏著我讓我給講故事的，怎麼趕都趕不走的長生；

明明極弱卻總是笑容滿面，會對我說“大頭哥哥開心點”的長生；

哪怕相隔千里也總是一月一封信不斷，每年都不忘我生日的長生；

我默默地在心里下了決心，等及笄就要上門提親的長生……

我的小姑娘。

我心的小姑娘。

終究還是丟下了我。

***

接下來這段時日，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過來的。

我想隨一起去，可我曾答應過長生，便是哪日不在了，我也會認真地活下去。所以，我只能一日又一日地煎熬著，著什麼做生不如死。

迷糊中，只有長生燦爛的笑容和甜甜的“大頭哥哥”陪伴著我，讓我幾近死寂的心還能偶爾跳一下。

可是這日，有人用三桶冷水將我潑醒，生生斬斷了我最后一念想。

我以為發了瘋似的攻擊他，那人沒有閃躲，卻只用一句輕飄飄的話就阻止了我。

他說：“元長生元姑娘不是病死的，而是被人謀害的。”

我渾僵，抬起一雙酸刺痛的眼睛，呆呆地看著他。

燕承，皇上第四子，林閣老的準外孫婿，我認識他，可在今日之前，我們從未有過集。

他將長生被害的證據一一擺在了我面前，最后說：“這事兒是我在查靜安候的時候不小心查到的，又聽你父親說起了你的事，心中傷不忍，這才有了今日之行。我想，你應該要知道真相。還有……振作點，元姑娘若是在天有靈也必然不愿看到你這般頹喪，本就死得冤屈，再看到你這樣，怕是不得安息……”

我一下子醒了過來。

他說的沒錯，長生死得冤屈，我不能繼續頹喪。

所以，我抬頭看向了燕承：“我要為報仇，你若肯幫我，往后我愿為你所用。”

靜安候是常平長公主之子，常平長公主在宗室里很有地位，我想短時間就毫無痕跡地殺了他，并不容易。

可我一刻都不愿多等。

母親早逝，父親冷漠，在這個世上，唯一一個真心在乎我而我也在乎的人已經不在了。我愿意用任何東西，去換害之人的命。

長生生前病痛折磨，我不能死后還不得安寧。

而燕承……

盡管他笑得溫和無害，可我知道他的出現別有目的，但那又怎麼樣呢？只要他愿助我報仇，我愿意為他手中的刀，哪怕要從此墮黑暗，永世不見明。

【秋俊生·今生】

第一次見到林家三姑娘，是在一個風和日麗的早上。

宮中梅妃是表姐，進宮請安，卻被梅妃的死對頭——如妃派來的人刻意帶錯了地方，陷窘境。

我正好路過，因梅妃曾與我有過一點恩惠，便出手幫了一把。

再三激，卻借此與我套起了近乎。

傳聞中的林三姑娘貌端莊，溫雅賢淑，是大燕貴表率，可眼前這個姑娘……貌是貌，氣質也端莊，但卻是只不折不扣的小狐貍，本不像外界所說，是個完卻木頭般的人。

我有些好笑也有些玩味地打斷了自然而高明的馬屁：“三姑娘費心找在下，是有何事？陛下還在等我，三姑娘有話直言便是。”

分明早已發現那帶路之人的不對勁，將計就計的原因，想來就是為了我這個常從這里經過的侍總管。

被我破，竟也不見慌張，只微微一笑，十分鎮定也十分干脆地將自己的目的說了出來：“我確實有一事想請秋總管幫忙，報酬是……一條關于曲青青的線索。”

我臉上笑容未變，心中卻是猛地一。

知道阿姐的消息？！

想到多年前被選秀進宮，此后卻突然音訊全無的阿姐，我狠狠握了藏在袖子里的雙手。

我出生貴族世家，可母親早逝，父親醉心權勢，繼母為了世子之位，狠心將年僅八歲的我設計賣給了人販子，若非偶遇曲青青，我早已不知生死。

曲青青是賀州知府的嫡長，年長我七歲，我在心中喚阿姐。因是這世上第一個真正待我好的人，于我來說，如姐如母，更有再生之恩。

將我帶回家，讓我以書的份陪伴著嫡親的弟弟，又見我天資聰穎，便說服了父母讓我與弟弟一同念書習武。

可我十歲那年，十七歲的被選上秀進了宮，后來更是離奇地失去了消息。

的父母弟弟為此夜夜難眠，傷心絕。

我也是。

于是，我請求阿姐的父親送我進宮。

他是個善良的人，不愿我為了自己的兒斷子絕孫，所以千方百計尋到了皇上邊那個曾與他有過的侍總管福全公公，我蒙混進了宮。

許是子對了他的胃口，福全將我收做了徒弟，他是個詐狡猾卻不失本心的老太監，跟著他我學到了很多，包括宮里的生存法則與如何討好各宮的主子，甚至到最后，他連總管的位置都給了我。

可這麼多年了，我依然沒有查到一關于阿姐的消息。

好像這個人，從未進過宮。

沒想到在我即將絕的時候，林三卻帶來了阿姐的消息。

我無法拒絕。

“說。”

林三笑了：“我不愿嫁給恭王。”

我有些詫異，卻也終于明白了為什麼會來找我，皇上剛愎，鮮能聽得進去人言，若說能勸得他的人，我算一個。

看著波瀲滟，滿是認真的眼睛，我神差鬼使地問了一句：“為何？”

微微一笑，坦言道：“他可以為了娶到我而殺了柱國侯府大公子，來日也必定會為了更大的助力而舍棄我，我不愿做一顆隨時可以被丟棄的棋子，也不想一輩子活在恐懼中。”

這樣笑容恬淡，談笑溫雅的，真是像極了我記憶中的阿姐。

得知要被選為秀進宮的那一刻，阿姐哭了，可很快就撐了過來，也是帶著同樣的笑容，笑著說：“既然已經躲不開，那就只能迎頭而上了，你們放心，我必然會好好活下去。”

唯一不同的是，林三看似淡然的眼底，比阿姐更多出了幾分堅毅。

我看著許久，片刻吐出了一個字：“好。”

這皇家是個火坑，跳進來的姑娘都是非死即傷，而既然不愿，那我就助一把。

從前我護不住阿姐，可如今我卻是能護住這個和與阿姐相像的姑娘的。

后來……

“后來怎麼樣了？”很多年以后，聽故事聽了一半的兒追問我。

我側頭看了榻上正在安眠的麗姑娘一眼，了小丫頭茸茸的腦袋，低低地笑了出來：“后來了你的娘親，我的妻子。”

那是一段極盡艱辛，滿是荊棘的路，可我們到底牽著手一起過來了。

如今我不再是宮里的秋公公，他們都喚我：定遠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