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給雄的日子》5.夜訪
昨晚一面之晤,傅煜給攸桐的印象如同淬過的重劍,冷得很。
他揭蓋頭時態度漠然,過后片刻都不肯多待在房,顯然對婚事極為淡漠,娶妻過來,只當陳設擺著。此刻狹路相逢,攸桐也不好流夫妻親近之態,只將雙袖斂于前,待傅煜走近了,不高不低地招呼,“夫君。”
傅煜含糊“嗯”了聲,而后腳步稍緩,徑直往前走。
攸桐提起角跟在后面。
夫妻倆昨日拜堂親,除了傅煜丟下的那句吩咐,其實還沒說過話。此刻傅煜肅眉沉目,一副懶得搭理旁人的模樣,攸桐更不好攀扯閑談,一路沉默無言,只剩腳步輕響,裳出窸窣靜。
到得老夫人住的壽安堂,院里仆從如云,丫鬟仆婦們避讓在甬道兩側,見著傅煜,便掀起門簾,躬請他們。
壽安堂在整個傅家的正中間,傅老將軍未過世時,夫妻倆住在此,這一帶屋宇修得也格外氣派巍峨。
院里正面五間大屋高聳,梁柱用的俱是上等楠木,夾堂板皆用細膩的銀杏木雕,或是描金松鶴,或是細福字,不染纖塵。進得屋門,迎面擺了座孔雀屏風,蚯曲古樹上棲兩只孔雀,瑰麗堂皇。
比起魏家老夫人住那常年充斥的濃重檀香味,這屋里清爽得很,除了幾盆瓜果花卉外,倒不曾熏香。那座玉鼎香爐也只當陳設擺著,不見半點香薰的痕跡。
再往里,堂上已坐了幾個人。
當中的老婦人發髻灰白,秋香的錦質地名貴,手上那枚貓兒眼應是西域來的,頗為貴重,只是子不大好夏末的清晨氣候和暖,頭上卻圍著暖帽,手里抱了金暖爐,想來是畏冷所致。
的旁邊是個四十來歲的男人,面目沉毅,頗有剛猛之姿。他的眉眼跟傅煜有五分相似,只是沒那淡漠冷沉,倒有沉穩寬厚的態度,想必是傅煜的父親,手握永寧兵馬的傅德清。
再往旁邊則是一對年男,同胎雙生的姐弟倆,容貌有九分相似。
見夫妻倆進來行禮,傅老夫人眉間出笑意,指了指底下的空位向傅煜道:“你伯父有點事耽擱,待會就過來,先坐。”而后瞥了攸桐一眼,點了點頭,沒多吭聲,只回跟后面那對龍胎說話。
攸桐昨晚獨守空房,如今見這態度也不奇怪,便先坐了,默默打量周遭。
遠嫁之前,攸桐也略過傅家的底。
傅家世代居于齊州,祖上也出過幾位有名氣的將領,只是沒氣候。真正握住權柄,是在傅煜的曾祖父頭上。彼時朝中斗,邊境不穩,連年皆有戰事,傅家男兒驍勇善戰,連番立功后,便領了永寧節度使的位置。
按說,兵不常將、將不常兵,傅家在這位子待幾年,便該照例調往別。
但那時朝廷虛,想調各將領時,已頗為吃力。永寧節度使擔負防守邊陲之重任,更是舉足輕重,傅家瞅準了時機不肯挪,朝廷也沒辦法,只能任其連任,這一任,便是足足幾十年。
從曾祖父到祖父,傅家權柄日重,對這一帶的掌控也日益牢固。
十二年前,傅老太爺戰死沙場,長子傅德明也斷了條,傷及筋骨,再難提刀上陣。
這般有殘疾者,原本沒法當,只是齊州兵強馬壯,朝廷衰微之下,已無力控制,事拖了半年后,便仍由傅德明繼了節度使之位,次子傅德清則為領軍大將。兄弟倆一人主政,一人主戰事,雖已是割據的姿態,卻將轄各州治理得井井有條,邊境守得不風。
只是領兵之家,男兒慣于殺伐,也多命之憂。
六年前一場惡戰,傅煜的堂兄和親大哥皆戰死沙場,其母田氏也因喪子后傷心過度,在病榻纏綿許久,于次年溘然長逝。
是以今日攸桐來時,堂上只有傅德清在,而不見婆母。
攸桐坐了會兒,只覺傅府家風頗嚴,那對孿生姐弟十三歲的年紀,跟祖母應答之間頗為規矩,而傅煜父子又是領兵之人,這半天說話都頗嚴肅。直到一盞茶喝完,外頭才傳來笑聲,旋即,老夫人臉上也出笑容,“來了。”
話音未落,外頭腳步一陣凌,傅德明拄拐走進來,旁邊是雍容端方的夫人沈氏,帶著長房兩位夫人。
隨其后的,是個六歲的小男。
比起旁人的端方舉止,他年紀小,因是六年前留下的腹子,又格外得寵,進門后蹬蹬蹬跑過來,直撲到老夫人懷里撒,“太”
“哎。”老夫人臉上堆滿了笑,將他摟在懷里,滿臉慈,長房眾人座。
有了孩子在場,氣氛總算活絡了許多,孩子竄來竄去地玩,幾位長輩都肯抱著他哄,不像方才似的肅然端著。因不知京城里的是非,他對攸桐也無偏見,瞧著多了個眼生的人姐姐,還抓了把餞過來給吃。
攸桐笑著接了
,趁人不備塞一枚到里,抬起眼,正好跟小姑子好奇的目撞上。
進門至今,這對孿生姐弟便沒多看,原以為他倆是跟傅煜一樣心高氣傲,滿懷偏見,這目瞥來,攸桐才恍然明白,雖不言不語,暗地里也打量呢
攸桐暗自笑了笑,待長輩們閑話罷,便起奉茶拜見。
即便這婚事頗多貓膩,終究是傅家明正娶迎來的夫人。備好的禮奉上,對方都接了,也各有東西送,太夫人和沈氏不冷不熱地喝了茶,因傅家務是倆管著,便提點幾句。
過后,太夫人留沈氏在旁邊商議瑣事,旁人各自回去。
攸桐初來乍到,知道傅家眾人的心結,也沒打算太招眼,暗自將人認,出門便回住。
倒是傅煜被傅德清住,帶去了書房。
傅德清的書房在斜齋,說是書房,實則帶著兩重小院,十分寬敞。
他時也頗驍勇,十三歲隨父從軍,大半輩子馬背顛簸,經常巡邊到烈風里打滾,對并不貪圖,除了發妻田氏,邊別無姬妾。自田氏病重亡故,他也沒續娶,踏實住在這斜齋,將龍胎里的次子傅昭帶到邊,親自教導。
這會兒傅昭姐弟倆被拘去讀書,就只剩傅煜跟他在書房相對。
十余年殺伐征戰,早已養干練爽直的行事脾氣。傅德清屏退旁人關了門,也不彎繞,直白道:“昨晚撇下魏氏,睡在書房了”
“嗯。”傅煜答得不咸不淡。
“鬧脾氣呢”
“不是。沒必要。”
傅德清取茶杯的作微頓,看了兒子一眼,旋即會意,笑了笑,“當真”
“我不在乎娶誰。當初既應了婚事,就不后悔。”傅煜在書房踱步,見傅德清桌上有把最近搜羅來的匕首,拿在手里掂了掂,聲音淡漠而漫不經心,“魏氏是南樓的夫人,擺著就是,但也僅此而已這匕首不錯,劉鐵匠送的”
“上回巡邊,揀的。”傅德清喝了口茶。
“我就沒這運氣。”傅煜低聲,來回把玩。
傅德清看慣了傅煜統率帶兵、獨當一面,難得見他貪小件,便慷慨相贈,“喜歡就拿去。至于魏氏,我瞧今日神不焦不躁,被冷落也不分寸,想來心里有點數。你不愿,擺著無妨。只是我答應了魏思道,不能太委屈。小姑娘犯過錯,瞧著也可憐,你拿點分寸,別嚇著。”
冷落兩天就能嚇著
傅煜不自覺想起昨晚掀開蓋頭時那雙沉靜妙麗的眉眼。
不像是能輕易嚇著的。
那般變不驚,也不知當初怎就鬧到了為尋死的地步,真真是可笑。
不過傅德清既囑咐了,他便應下,“今晚我過去一趟。”
“說清楚話,別擔心,也須擺明規矩,別給府上抹黑。”
傅煜嫌啰嗦般皺眉,見傅德清沒旁的囑咐,自回書房忙碌去了。
南樓里,攸桐奉茶回來,才算能慢慢打量這新住。
昨日為大婚而懸掛在花木游廊的紅綢尚未收拾干凈,窗花宮燈裝點下,周遭仍殘留喜氣。只是攸桐心知肚明,這喜氣也只能看看而已,撇去那滿目喜紅,實則頗為冷清。
這是座兩層的閣樓,旁邊一道廂房,后面抱廈暖閣齊全。
傅家雄踞齊州,府邸占地極廣,屋舍也寬敞。因這一帶有幾起伏斜坡,草木蔥蘢,樹蔭蔽日,閣樓外便沒修圍墻,只遠遠拿一人高的竹籬圍著,周遭種的地錦爬滿圍墻,夏日里濃綠蒼翠,冬日則枯枝錯,是道天然屏障,亦與周遭景致渾然融為一。
這時節暑氣未消,閣樓附近卻能納涼,是個好地方。
不過看庭院甬道旁和樹下草叢茂盛,顯然平常無人踩踏,亦可見傅煜甚踏足這里。
且此離老夫人的住頗遠,很適合偏安一隅。
攸桐心里有了數,便覺踏實許多,當下命人將先前堆積在廂房的行李和嫁妝取出,或是收整后鎖起來,或是擺到住起居用,忙碌了一整日,竟累出滿香汗。
沒婆母著,那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夫君整日沒面,到得傍晚,便讓春草張羅了頓可口飯食,獨自用飯。等到天黑,見外面仍安安靜靜,猜得傅煜今晚不會再來,便命人備了熱水沐浴,準備早點歇息,將前幾日欠著的覺盡數補回。
愜意地沐浴到一半,正神游天外時,卻聽外面似有人說話,聲音遠遠傳來。
旋即,春草匆忙奔進室,神有點慌。
“夫人,姑、姑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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