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給雄的日子》8.食
齊州的氣候跟京城相似。炎熱的秋老虎過去,天氣便漸漸轉涼,樹梢繁茂的葉子也朝暮間換了新,從最初的黃綠雜,到金綠瘦,再到如今滿目金黃燦然,仿佛數日之間,抬頭遠時,已是另一番天地。
南樓外北坡上夾雜著栽了許多銀杏和槭樹,偶爾摻幾株雜樹。
這時節層林盡染,滿目紅葉金旗,秋風過,颯然輕響。
攸桐極這景致,借著地勢每日游賞,大飽眼福。待九月底一場連夜的秋雨疾風過后,樹葉凋落大半,甬道兩側、斜坡草叢,連遠的游廊亭臺上,遍地都是堆積的銀杏槭葉,紅黃雜,深淺濃淡各異,像是打翻了畫院的滿桌料,亦如明黃錦緞上朱線游走,織繡天然景致。
攸桐清晨推門而出,吸一口薄涼潤的秋風,瞧著滿地繽紛,只覺清新爽快。
一路賞玩貪,不知不覺便到壽安堂外。
老夫人昨晚歇得遲了,這會兒還在用飯,因提及昨晚的驟雨疾風,難免說到園中景致。
攸桐陪坐在側,見兩位長輩又談論起城外秋景,暗自傾聽,津津有味。
猛然話鋒一轉,老夫人又提起了那位消失了近兩月的夫君
“修平正往回趕,這趟巡邊著實吃了不苦,該準備的東西你都備下了”
沈氏頷首道:“媳婦早早就命人備著了。”
“那就好。”老夫人應了聲,卻是垂首不語。從攸桐這邊瞧過去,便見角微微下沉,耷拉的眼皮遮住目,滿頭銀白的頭發雖梳得一不茍,脊背卻佝僂坍塌著,頗有點無打采的意思。
屋中的氣氛,仿佛也因這垂目,暫且冷淡下來。
長房兩位夫人斂了笑容不說話,就連向來貪吃的傅瀾音都擱下手里一枚銀卷,輕抿,瞧著茶杯出神。桌子底下,那只白的手也揪了揪袖,輕輕地攥小拳頭。
默了會兒,還是沈氏開口,笑容有點勉強。
“修平在外奔波了兩月,這次回來,想必會多住一陣,陪陪老夫人。”
“是啊。”老夫人也察覺氣氛過于低沉,嘆了口氣,抬手道:“昨兒一場雨,后院里景致怕是極好,你們也不必拘著,都散了吧。”說著,又向沈氏道:“你多坐會兒,過兩天的事,咱們再商議商議。”
眾人聞言紛紛起,攸桐讓兩位嫂子先行,出了壽安堂一抬頭,就見傅瀾音已不見蹤影。
這就怪了。
傅煜巡邊歸來,本該是高興的事,怎麼卻都像有心事似的
這種事不好跟周姑打探,但倘若不弄清緣由,事涉傅煜,終究人不踏實。
攸桐想了想,回南樓后,便了春草和陪嫁而來的廚娘夏嫂,叮囑今日要做的菜。
南樓的小廚房閑置太久,里頭積了厚厚的灰。攸桐花了好幾天的功夫,才將里頭打掃干凈,挨個將下廚用的連同常用的香料調味置辦齊全。
如今再踏進去,里面已是凈幾明窗,格外整潔。
秋風過后,蟹腳正,外面才送來一筐,俱是黃滿膏。
夏嫂是廚房的老手,廚藝不錯,一手家常小菜做得極好。遇見沒聽過、不會做的,但凡攸桐能說出做法和菜的香滋味來,也能琢磨明白,做出來雖不算絕佳,卻也能有七八的味。
從去歲臘月至今,這大半年下來,已了攸桐搗鼓食的左膀右臂。
待攸桐囑咐菜后,夏嫂便將那筐蟹挑出幾只,人去洗干凈,拿酒泡著。而后取了新鮮鯽魚洗凈,備好酒、香油和蔥、椒、醬等,待鍋中油熱了,將魚炒出滿屋香味來,再加湯慢煮,只待火候足了出鍋。
手腳麻利,這邊做著魚,另一邊人切了蘿卜,往面糊里打兩只蛋。
灶中火燒得正旺,隔壁鍋中油燒到五熱,便取了大勺,舀些面糊進去,在夾上蘿卜,另澆面糊蓋住,放到熱油里慢慢炸。這蘿卜雖不起眼,經熱油一炸,又有蛋面糊裹著,慢慢便有香氣撲鼻溢出,毫不必餅遜。
攸桐站在院門外,瞧著遠漸漸走近的影,頻頻回頭給春草使眼。
春草明白的意思,待夏嫂的第一個蘿卜餅出鍋,當即盛到瓷盤,端出去給。
外面天朗氣清,南樓幾十步外,正瞧銀杏紅槭的傅瀾音聞見一
陌生卻人的香味,那賞景的心思便按捺不住,兩只眼睛各瞄,遲疑著翻過矮丘,看向南樓。
這一瞧,就見攸桐站在那籬笆墻外的小漆凳上,對著跟前的盤子,一副垂涎滴的模樣。
而那香味,也在翻過矮丘后濃了許多。
顯然,香味來自南樓。
傅瀾音雖非嚼舌之人,卻也聽過京城里一些傳聞,在傅煜婚前,也被老夫人過去耳提面命,提醒不許跟魏氏學。是以攸桐嫁過來月余時間,雖好奇,卻不敢親近。
此刻,亦是腳步踟躕。
生在高門,珍饈饌大多都嘗過,甚至偶爾能憑著香味辨別菜。但此刻竄進鼻子里的,卻頗為陌生,只知是炸了東西,卻不知是什麼。看遠魏氏那副迫不及待品嘗的模樣,似乎滋味也極好。
傅瀾音不自覺地吞了吞口水,想著祖母的叮囑,極力想扭頭離開。
然而兩只腳卻被鼻子牽著似的,忍不住往南樓挪了兩步。
這般掙扎落攸桐眼中,忍不住笑了笑。
姜太公釣魚,愿者上鉤,沒藏壞心思,既然傅瀾音不是太抗拒,就無需顧忌了。
遂接過春草新遞來的蘿卜餅站起,往那邊走過去。
兩人的目遙遙撞見,傅瀾音家教頗嚴,總不能對嫂子視若無睹,心里那點猶豫消失殆盡后,徑直往這邊走來。漂亮的眼睛落向盤中,的聲音也帶了點笑,“這是什麼好香大老遠就聞見了。”
“猜猜看。”攸桐賣關子,將瓷盤遞過去。
傅瀾音沒推辭,試著咬了一口,只覺這淡黃的餅子外,脆鮮香。
舌尖上熱騰騰的味漾開,滿都覺得香人,忍不住又嘗一口,將半個餅吃了,才遲疑道:“難道是”猜測呼之出,卻不肯相信長這麼大,當然吃過不蘿卜,涼拌脆的、湯里糯的、炒了清香的,可手里這個
攸桐覷著,眼底笑意愈來愈濃,終是忍不住輕笑,“沒錯,是蘿卜”
“當真”
“嗯”攸桐頷首佐證,就勢帶往南樓走,解釋道:“南邊兒有許多這樣的吃食,都是百姓家里做的,不花幾個銀錢,滋味卻未必遜于名貴菜。”
傅瀾音走到近,聞到那源源飄來的香氣,也自笑了,“我竟從沒嘗過。”
“進去嘗嘗”攸桐隔著竹籬指了指廚房,“里頭還有旁的好東西。”
南樓是傅煜的居,傅瀾音既到了此,又被善意邀請,哪好推辭,遂跟著進去。瞧見那廚房,便忍不住笑了,“這兒日冷清,添上廚房倒有煙火氣了。我瞧瞧”說話間,也不自持矜貴份,往廚房里瞧了眼,嘆道:“果然好香那蟹是要蒸了吃麼”
“打算做蟹圓子。”攸桐接了新出過的蘿卜餅遞給,“夏嫂手腳麻利,過會兒就能做出來。既然來了,就嘗嘗”
傅瀾音眨了眨眼睛,“好呀。”
蘿卜餅炸到一半,鍋里燜著的魚也到了火候。
春草自盛出來,澆了燜魚的湯端過去,魚炸后煮爛,濃香撲鼻。傅瀾音拿筷子送到邊嘗過,只覺,齒頰留香,點頭贊道:“味道很好。二嫂常這樣做飯吃麼可真有口福。”
“閑著無事便琢磨這些,也算是自娛。你若喜歡,有空多過來嘗嘗。”
傅瀾音笑而應了。
外面蟹已醉好,夏嫂人切開剝干凈,剔出來,加上蛋黃、藕和鹽,拌勻了再澆姜、醋和酒,打算做圓子。回頭加上湯、筍片、蘑菇膾出來,那香滋味,想想便讓人口舌生津。
不過這是個細活兒,頗費功夫。
傅瀾音已嘗了兩道味,哪舍得錯過蟹圓子,遂安心等著。
姑嫂倆閑坐無事,難免提起兩人都牽扯的傅煜。攸桐在南樓住了近兩月,對這屋舍家悉后,也有了夫人盡地主之誼的姿態。香茶糕點番擺上來,說起傅煜過兩日就要回來時,微微蹙眉,道:“今日在壽安堂,聽老夫人的意思,夫君回來后府里要安排些事兒,是麼”
食于無形間拉近距離,傅瀾音觀察攸桐的言行已有許久,還算有兩分信任。
聽提及此事,便輕輕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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