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給雄的日子》9.同乘

屋里的氛圍雖不像今晨般驟然冷淡,但傅瀾音眼底的芒卻收斂了許多。

攸桐心弦微,輕輕按住手背。

傅瀾音勾起一笑意,搖了搖頭,道:“無妨。每年十月初一,父親都會帶咱們兄妹幾個去金昭寺進香,除非軍十萬火急,否則絕不會耽擱。二哥這次也是日夜兼程,為這事兒趕著回來。”

尋常去寺里進香,當然無需這般隆重。

攸桐試探著道:“是去祈福麼”

“也算祈福,不過”傅瀾音遲疑了下,想著攸桐既已嫁傅家當了兒媳,這事兒總要參與的,遂低聲道:“十月初一,是我娘親的忌辰。生前禮佛向善,在金昭寺供了菩薩,從前大哥在時,每年還會去還愿。如今娘親不在,父親便記著這事,一日不錯。”

說完,垂目瞧著手里的帕子,像是懷念傷。

攸桐想安,傅瀾音卻在一瞬傷后抬起頭,眼底已然斂盡悲意,只剩清明,“已經過去六年,沒事了。二嫂,那蟹圓子聽著別致,是怎麼做的回頭我也人試著做做。”

這顯然是有意扯開話題。

攸桐不好再提的傷心事,遂將這幾道菜的詳細做法說了。

傅瀾音也不是沉溺舊事的人,聽說得繁瑣,還跑去廚房看了兩遭。

待夏嫂麻利地做完,圓子了出鍋,便見一粒粒圓子整齊擺在盤中,上面蓋著沾著湯的筍片蘑菇,蟹濃香中夾雜點湯的香味,人。趁熱舀一粒送到口中,只覺松,恨不得連舌頭一塊咬爛了吞下去似的。

姑嫂倆都極食,對坐在桌邊,爭相下筷。

吃罷食,再喝碗清淡的筍湯去膩,便心滿意足。

傅瀾音生于高門,嘗遍滿城珍饈,也常在老夫人的壽安堂那邊蹭到些味,但跑到素來清冷自持的二哥院里味,還是頭一回。難免覺得新鮮,瞧著院里新添的煙火滋味,也覺欣,對攸桐更增幾分親近。

外面天朗氣爽,站在南樓廊下,庭中木葉半凋,竹籬上爬滿的地錦枯藤橫斜。

再往遠,天藍得跟湖水洗過一般,深秋尚存幾分綠意的高樹參差掩映,疏闊明朗。

傅瀾音心隨境轉,臉上也添幾分朗然笑意,跟攸桐到矮丘漫步走了一陣,臨行時眉眼彎彎,“說實話,二嫂剛嫁進來時,我是很好奇的。如今看來,你跟們說得很不一樣。”清澈眼底藏幾分打趣,頗為憨爽,言語間并不遮掩飾旁人嚼舌的事。

攸桐莞爾,“耳聽為虛。一個人如何,總還得長遠相才知道。”

“有道理”傅瀾音翹著角,“回頭饞了,還來二嫂這兒。”

“好,隨時掃徑恭候二姑娘。”攸桐揶揄。

送走傅瀾音,攸桐回到屋里,便從書箱中挑了本佛經出來,沐浴焚香,慢抄經書。

自七月底嫁傅家至今,這兩月間除了周姑為人熱心,時常幫襯,南樓外,大多數人對都是冷淡避著的。攸桐固然無意融這府邸,見傅瀾音這般直率憨的姑娘,仍覺喜歡。而金昭寺的事,也頗讓意外。

傅家滿門驍勇善戰,傅德清手握重權,也算是當朝名將。

卻未料悍勇表象下,會藏有那般細膩綿長的

與發妻相守二十載,雖位高權重、姿貌端正,邊卻不納半個姬妾,膝下兒雙全,對傅瀾音姐弟也頗有慈父護之態。如今四十余歲的年紀,擱在武將中,正是強力健、功名就,在田氏過世后,原本可續娶納妾,這六年間他卻毫無靜,邊只讓發妻留下的幾位仆婦伺候,連丫鬟都沒留幾個。

傅德清并不古怪,這般守自持,自是因惦記亡妻的緣故。

他膝下兒中,長子早亡,攸桐不曾見過。龍胎里,傅昭多半時間在書樓,心還不知如何,但傅瀾音爽直,上不見高門千金的驕矜做派,教養頗好,提起亡故的母親,拳拳懷念之意也溢于言表。而傅煜雖冷厲,待淡漠,卻能在繁忙軍務中快馬加鞭地趕回來進香,足見對田氏的孝心。

夫君兒皆如此懷念,可見田氏在世時,二房一家子必是極為融洽。

亦可見田氏頗得人心。

攸桐跟婆母素未謀面,到了忌辰,卻不能兩手空空,遂連夜抄份經書,拿上等綢緞裹好。

次日等了一天,也沒聽見傅煜回府的消息,到傍晚時,卻有壽安堂的仆婦過來傳話,說明日要去金昭寺進香,今晚別葷腥,明日跟著同去。

攸桐應了,當晚便只備些素菜來吃。

翌日早起,卻覺得渾涼颼颼的,周遭天也比平常昏暗,讓腦袋里都昏昏沉沉。

攸桐抱著錦被坐了會兒,見春草手里拿著件添了薄絨的披風,便先裹在上,起趿著鞋往室走,隨口道:“什麼時辰了似乎比平常早些。”

“時辰不早了。只是外頭下雨,屋里格外昏暗些。”春草伺候洗面,見攸桐無打采的,覺得擔心,“夫人瞧著神不好,是著涼了麼這會兒請郎中不便,徐嫂就在外頭,進來瞧瞧吧”

“不必,只是沒睡夠。早點用飯去壽安堂,可不能旁人空等。”

春草應了,留煙波木香伺候穿梳妝,去小廚房催夏嫂快些盛粥菜。

待攸桐梳妝罷,清單可口的飯菜也恰好備齊。

攸桐今日特意挑素凈的衫首飾,許是睡得不足的緣故,也沒胃口,吃了半碗粥便懶怠再,遂命春草取了抄好的經書,往壽安堂趕。

秋深冬初的時節,見夜雨后氣溫驟降,格外寒涼。

攸桐上罩著暖熱的羽紗披風,掀簾出門,上裹著雨的風,還是忍不住打個寒噤。

許婆婆心細,怕山寺更冷,趕著往

紫金手爐里添些銀炭,拿出來塞在攸桐懷里。攸桐貪暖意,將錦緞裹著的手爐抱,一抬頭,就見蘇若蘭撐著把傘走了出來。見著攸桐,只隨意行個禮,而后向周姑道:“老夫人前兒命我做些針線,今早天冷,怕要用,趕著送過去。”

說完,將懷里的包袱袒給周姑看。

周姑瞧一眼,沒再言語,倒是攸桐忍不住瞥了兩眼。

先前傅煜不在,蘇若蘭雖上躥下跳地撥弄是非,打扮卻還算本分。今日留心再瞧,卻已跟尋常不同了。上雖不是桃紅柳綠的裳,卻是簇新,質地裁剪上佳,面敷細涂口脂,兩彎細眉翠描,頗有秀麗之姿。

果真是特意打扮過的。

攸桐一瞥即止,躲寒般到披風里,出了南樓,照舊往壽安堂趕。

經過游廊拐角時,卻忽然頓住腳步,瞧著廊下負手站著的男人,遲疑道:“夫君”

背對著他的男人似被這聲音驚醒,淡漠回頭,目落在上。

傅煜是昨晚半夜回來的。

永寧節度使麾下統轄數州,如今外面正逢世,傅家要鎮守邊境,還需防備周遭虎視眈眈的別軍馬,在軍務上便格外留心。他這回外出巡查,將各關隘烽臺都走了一遍,事無巨細,親自查過,鼓舞將士之外,亦嚴辭敲打,命各務必戒備留心,不許有半點松懈。

一圈繞下來,著實耽誤了許多功夫,待巡查完已是月底。

日夜兼程地趕回來,昨晚深夜府,歇在書房,今晨出門后,想起他已娶了位妻子擺在南樓,又懶得回去,便在此,就著雨聲思索軍務。

那一聲“夫君”耳,倒是和婉轉。

回過,便見人站在廊下,上一襲繡了荼蘼的羽紗緞面披風,雙手藏在袖籠中,約可見腰間系著梔子帶。青結了凌虛髻,點綴一朵薄如蟬翼的素宮花,斜挑的珠釵垂至耳稍,底下點綴蘊的珍珠耳墜。

廊廡樓閣盡數掩在秋雨里,清晨朦朧天下,的眉目也像遠山黛含煙,添幾分潤慵懶之意。著他時,面詫異,容貌妖嬈艷,眼波卻收斂蘊,亦如那聲“夫君”撞進耳中眼底,他無端想起舊時的溫記憶。

傅煜跟豪漢子相得太久,長夜夢醒,不期然落這秋雨溫,微微一怔。

算起來,攸桐見著傅煜的次數極有限。

新婚夜匆匆一瞥,他便回了書房,次晚他在南樓歇了一宿,而后便出城巡邊,消失了兩個月。僅有的照面中,傅煜給的印象,便是待人淡漠冷,姿容卻神,眉目奕奕含采,有驍勇端然之姿。

此刻,他站在雨幕廊廡下,楝圓領長袍磊落,面容卻憔悴了許多。

那雙眼睛深邃如舊,不像先前淡漠傲然,卻似星月收斂輝,深不可測。

哪怕名聞朝野、所向披靡,在亡母忌辰,他想必是藏著難過的。

兩人目,各自頓了一瞬,才若無其事的挪開。待傅煜抬步過來,攸桐便抱暖爐,跟在他旁。這回傅煜走得不算快,雙目平視前方,雖沒給分半點余,卻像照顧著步伐似的。

攸桐沒話找話,“夫君昨夜回來得晚吧”

“嗯。”傅煜應了聲,側頭覷一眼,“天冷,穿這麼單薄。”

“里頭有絨,不怕冷的。”攸桐忽然想起一事,“先前跟周姑收拾箱籠,找到些不錯的緞子,想著天氣漸冷,也給夫君做兩件冬,已人送到兩書閣去了。夫君若是得空,不妨試試。若有不合的,可早點改改。”

傅煜頷首,“費心了。”

夫妻久別的生疏消融,攸桐也沒再多言。

借著回頭跟春草說話的時機掃了蘇若蘭一眼,便見頗有失之態,那簇新的衫雖能勾勒段,卻為免臃腫而做得單薄,被冷風一吹,凍得面容瑟瑟。想來雖暗藏心思,卻終不敢在傅煜面前放肆,強自話博取注意。

的膽,原來也不過如此。

夫妻倆趕到得壽安堂,等了會兒,傅德清和傅瀾音姐弟也陸續來了。

離田氏過世已有六年,如今去寺里上香,倒也無需勞煩太多人。長房的沈氏派了位婆子過來,帶著沈氏和兩位兒媳備的拜祭之,便算有心。老夫人先前趁著天暖時去金昭寺許過愿,近來天冷不便出門,便將厚禮備齊,由傅德清帶著,替還愿,又派邊得力的仆婦隨行,幫著照料瑣事。

分派畢,仍由傅德清帶著兒出門。

傅瀾音要去接寡居后到佛寺修行的大嫂,傅德清帶了傅昭同乘,攸桐便與傅煜同車。

更亮,那云卻還團團積著,雨點唰唰地打在檐頭,時疾時徐。

攸桐也被這雨聲攪得腦袋昏沉,待馬車出城后搖搖晃晃走了一段,便愈發覺得困頓。偏巧傅煜闔著眼一言不發,兩道劍眉微鎖,似在思索要事,不宜打攪。即便對這位名震敵軍的悍將有所忌憚,也沒法強撐太久,漸漸地眼皮打架,神游天外,忍不住闔上眼皮,竭力擺出巋然端坐的姿態。

意識愈來愈沉,陷夢鄉之前,忽覺馬車猛然一晃,幾乎令栽倒,撞到廂壁。

攸桐悚然心驚,倉皇睜開眼睛,察覺子確實猛晃,腦門作痛。下意識看向傅煜,便見那位正打量著,眼神頗為古怪。

腦袋里仍糊糊的,眼神渙散地跟他對視片刻,才后知后覺地發現馬車走得還算平穩。

那麼剛才

不會是一頭栽到傅煜上了吧

他眼神古怪,必然是因沖撞打攪而不悅的。

這念頭騰起來,尷尬便如一團火苗,從腳趾間迅速蔓延到腦袋。攸桐只覺兩腮滾熱,強忍著抬手試試的沖,竭力鎮定,試圖從傅煜的神窺測蛛馬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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