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給雄的日子》23.打臉
屋里的氣氛,在傅煜踱步進來后, 微微一變。
攸桐閑居在家, 穿著米白繡金牡丹紋樣的錦, 底下襦長曳、宮绦飄然。只是黛眉杏目間沒了平常的婉轉笑意,雙手斂在前,瞧見他, 似覺得意外,漂亮的眼睛睜大了些,淡聲招呼道, “夫君。”
眼前的端麗人與夢里的曼妙影重疊, 傅煜目微頓。
他也不急著問由,抬手接了披風, 隨手丟給跟進來的傅昭,而后朝長輩行禮,“孫兒練兵后回府,聽說這邊的靜,趕過來看看。冬日天冷,原該安養, 不知祖母如此生氣是為何故”
傅老夫人未料他會過來, 也意外之。
最初的怒氣不滿在連番折騰后消磨了大半,此刻端坐在羅漢榻, 仍是銀發老太君的貴重姿態。瞧了攸桐和跪在旁邊的春草一眼, 示意傅煜坐下, 而后命蘇若蘭稟明緣由。
蘇若蘭跪在地上, 便將先前的事添油加醋的稟報一遍
若說先前舉告只是試探,這會兒對峙,已是抱著復仇雪恨的心態了。
在壽安堂當差的時日不短,最知道老夫人的,虛而火旺,上了年紀后易躁易怒,宅的事上漸漸自負。既然大張旗鼓地鬧到這地步,將攸桐到跟前申飭一頓,又被攸桐頂撞得生氣,找人對證,哪怕為了壽安堂的威嚴臉面,老人家也會將這罪名坐實,教訓攸桐一頓,好教眾人知道尊卑規矩。
偏巧這種事曖昧,不清不楚的,傅家絕不可能去問外人。
余下春草是攸桐的丫鬟,說的話不可信,金燈已被買通,木香那邊也請相的婆子去攔著了,今晚回不了家。
此刻堂中對峙,和魏攸桐各執一詞,端看老夫人和傅煜的態度。
而傅煜麼
昂藏七尺男兒,上妻子在外勾三搭四地織綠帽,無異于踩著臉辱,誰不難堪憤怒更別說傅煜還是人中龍,心高氣傲,齊州外沒人敢辱沒招惹。只消激起些許懷疑,憑著他的傲氣,絕不可能為個無關輕重的人深問追查。
魏攸桐頂著為胡鬧的狼藉名聲,便有一百張也說不清楚。
到那時候,即便不到懲罰的地步,魏攸桐徹底遭冷落嫌棄也是鐵板釘釘的。
待今日事畢,木香那邊有的是辦法封口。
蘇若蘭拿定了主意,想著要攸桐狠狠栽一回出惡氣,膽氣更壯。
添油加醋地說完,又道:“雙桂街上多酒樓,那里客滿,換一家就是,夫人怎非要跟人去出來之后還滿面春。像老夫人方才說的,瓜田不納履,李下不整冠,夫人既到了這里,就該時刻留意避嫌,哪能做這樣輕浮的舉,損了將軍的威儀和名聲”
這口噴得,專撥怒火。
傅煜的臉很難看,卻沒作聲,只瞧向攸桐。
孤站在屋里,臉蛋熱得微紅,姿直,眉目麗,卻然幾分孤獨的傲氣。那傲氣并不外,卻如秀竹勁拔堅韌,不會被風雪彎似的。無端令他想起那回造訪兩書閣,向他陳的那些話。
雖寥寥幾句,卻他印象深刻。
夫妻倆對視,攸桐不閃不避,眼睛卻微微泛紅,委屈而倔強。
見傅煜神似詢問,遂道:“雅間之,自問行得端做得正,沒半點非分之心。春草和木香皆可為證。”
蘇若蘭仗著有老夫人在場,壯著膽子道:“木香至今不見蹤影,春草是夫人跟前的,說的話哪能信。”
“那我呢”傅昭忽然開口,“我的話能信嗎。”
不高不低的聲音,卻趁著間隙落眾人耳中。
老夫人詫然皺眉,下意識道:“大人的事你別摻和。”
“那天我也在雙桂街”傅昭搶著說出重點,“還看到了雅間里的形。”
這事全然出乎意料,眾人皆訝然看向他。
傅煜原本臉冷沉,聞言心思微,道:“怎麼回事”
當日雙桂街上,傅昭試鐵丸時失手打到馬脖子,致使馬驚失控,拖著車沖向路側,算是這一堆事的緣起。
傅昭正是好的年紀,因覺得二嫂甚出門,又怕馬車的事傷到旁人,便到對面的茶樓坐著,一則瞧瞧攸桐做什麼,再則暗自觀察若街上安穩無事便罷,若車夫和二嫂歇會兒后要尋罪魁禍首,他總不能置事外,無辜的旁人背黑鍋。
他年氣盛,也不怕冷,進了茶樓便開窗瞧外面。
而攸桐又嫌們開了窗,是以雅間里的事,他也算看得清楚。
那事原本就沒什麼,且鐵丸失手驚了馬的事不可張揚,傅昭便沒跟人提起。誰知今日,壽安堂里竟會為當日的事惹出一場司而蘇若蘭那些言辭,顯然是在胡造謠、惡意中傷,不止誣陷攸桐,還往二哥臉上抹黑,仗著沒旁人作證,欺負攸桐孤立無援。
傅昭縱然對攸桐印象不算太好,又如何能忍
當即將始末說得清清楚楚。
因年氣盛,還抬著下,向蘇若蘭居高臨下地道:“你是在外揣測,我卻將里面形瞧得明白。小爺這雙眼睛不瞎,若真有越矩的事,小爺難道會看不見”見蘇若蘭臉上變,似有心虛之狀,大聲道:“說話呀”
這一聲斥責,雖不像傅煜冷厲,卻也足以讓蘇若蘭膽戰心驚。
打死都沒想到,那日街頭偶遇,除了和金燈,竟還有旁人在場。
而那個人,竟還是傅昭
如今當堂對證,若是個丫鬟仆從,還敢斗膽拿,卻哪有底氣跟傅昭爭
比起揣測激怒的把戲,傅昭那些話近乎鐵證,將的言辭盡數推翻。
蘇若蘭心虛慌,正想著怎麼把那些添油加醋的話圓過去,眼前袍微晃,傅煜那雙黑靴到兩步外,冷厲威的氣勢亦如千鈞般懸到了頭頂。甚至不敢抬頭去看,只跪在地上,聲道:“將軍,奴婢確實沒撒謊,奴婢是真的看見”
“放肆”傅煜沉聲,如悶雷響在頭頂。
他忽然抬手,腰間短劍微翻,徑直抵在顎下。
那短劍是冷鐵煅造,刀鞘上緙細,即便在此燥熱屋中,也是冷意瘆人。
蘇若蘭嚇得打個機靈,腦海里一瞬空白,手腳都不敢。
傅煜輕按劍柄,迫得蘇若蘭抬頭,目鋒銳如同寒冰,“誰教你造謠生事”
“將軍息怒,奴婢、奴婢”蘇若蘭戰戰兢兢,卻是躲閃著,半個字都說不出來。原本頗為俏麗出挑的一張臉蛋,此刻也驚得面無,縱打扮得伶俐人,瑟求饒的姿態卻人生厭。
這般驚慌之下,心虛之態已難掩藏。
傅煜眼底盡是嫌惡,瞥向老夫人時,微微皺眉,有些作難。
而后,又看向攸桐。
攸桐卻沒看他,只著老夫人。
方才傅昭那番話就跟悶雷積攢許久后的暴雨一般,將上的淤泥灰塵沖刷干凈。
不止蘇若蘭噤若寒蟬,就連老夫人都沒了言辭
先前咄咄人地訓斥,老夫人倚仗的便
是蘇若蘭的言辭,如今活生生被打臉,兒孫跟前,哪能不難堪的年事已高,側坐在那里,脊背微微佝僂,堆滿壑的臉上老態畢。興許是擔心傅煜追問前,在兩個孫兒跟前不好圓話,連瓜田李下、避嫌留意的話都不提了,只偏過頭,沉目微怒。
攸桐心頗為復雜。
垂暮之年的老人,有老而睿智的,也有老而昏聵的,哪怕英明神武、殺伐決斷的帝王,也有人晚節不保。老夫人深居宅,到了七十高齡,又時常抱恙,能有幾分沉穩平日里雖不滿,卻能相安無事,被有心人一激,便易怒偏頗,緒激。
蘇若蘭這般膽大,也未必不是瞅準了這點,借著老夫人的不滿生事,妄想借刀殺人。
鬧到這地步,老夫人若下不來臺,昏倒在地裝個病,便能輕易倒打一耙。
但連番生事的蘇若蘭,豈能輕易放過
從南樓初見至今,小仇小怨已然積攢太久,先前特意去兩書閣,便是為防著今日之事。如今真相已明,蘇若蘭跪伏在地,眼瞧著老夫人,難道還指博來一條生路
攸桐慢條斯理地挽著袖,往前半步。
“無話可說了”開口,站得居高臨下,“先前在南樓時,你便搬弄是非,了責罰也不知道悔改,如今又跑到老夫人跟前混淆視聽為你這狹隘偏見,折騰得犬不寧,老夫人更是氣得”
故意頓了下。
那邊老夫人暗覺難堪,又擔心攸桐會跟剛才似的窮追不舍,鬧得也沒臉,正考慮如何收拾殘局,聽見這話,下意識抬頭瞧過來。
便見攸桐話鋒一轉,道:“你對我有偏見,只管尋我就是。老夫人于你恩重如山,卻這般讒言欺瞞,竟半點不念主仆之”話到末尾,已然帶了厲。
蘇若蘭想辯白,抬起頭便對上攸桐的目,是從未見過的鋒銳。
攸桐也不待廢話,轉朝老夫人道:“方才孫媳無端蒙冤,心里著急,若有言語不當之,還請您擔待。您叮囑的哪些話,往后也會記在心上,時刻留意。”
說罷,淺淺行個禮。
老夫人萬萬沒料到攸桐居然會主遞來臺階,登時愣住了。
旁邊傅煜也覺意外,愕然盯向。
還是沈氏反應快,忙幫著打圓場:“這蘇若蘭真是因你是壽安堂出來的,才信重幾分,誰知死不改,竟欺瞞到了老夫人頭上瞧這事鬧得,險些錯怪了人。老夫人子骨本就不好,被你氣這樣,若有個岔子,誰擔待得起佛珠快去請郎中來瞧瞧。”
竟是順著攸桐的暗示,將罪名盡數推到了蘇若蘭頭上。
老夫人愣怔片刻,意外地打量了攸桐兩眼,才就坡下驢道:“把帶到柴房關著,等得空時重重懲治。”
傅煜便在此時忽然出聲,“不必等。賣去銀州。”
話雖簡短,卻冷沉決斷,令蘇若蘭赫然變。
銀州偏遠荒涼,據說是男人都熬不下去的地界。
雖是個丫鬟,時賣到傅家后,因生得玉雪可,收到壽安堂伺候,也是跟著錦玉食的,哪吃過那種苦大驚之下,也顧不得敬畏了,當即叩首,“將軍饒命,奴婢知錯了奴婢往后做活雜役都,求將軍”
“帶出去。”低沉的聲音,蘊滿怒氣。
蘇若蘭驚而抬頭,就見傅煜臉沉黑,目如同刀刃,剮得人骨生寒。
而他的旁,攸桐盈盈而立,已不是南樓里看似弱可欺的姿態。
外間立時有仆婦應命進來,倉促將手帕一團,塞在里。
蘇若蘭掙扎苦求,“嗚嗚”的聲音破碎沉悶,驚恐絕之間,眼中立時滾出淚來。
老夫人只瞥了一眼,便挪開目,擺了擺手,“都回吧。我累了,想歇著。”
從壽安堂走出來,外頭風吹得清寒,掃盡滿燥熱和憋悶。
攸桐悶了半日,竟有點貪這凜冬的寒風,深吸幾口氣,察覺前面的人頓住腳步,便詫然抬頭。
傅昭早已溜之大吉,剩下傅煜站在面前,雙眼深邃冷沉。
眨了眨眼睛,揣度傅煜是否在為此事暗怒,卻見他忽然手,毫無征兆地落在發間。而后發微,他將那枚稍稍歪斜的金銜珠雙釵扶正,收回手時,指腹有意無意地掃過鬢角耳廓。
凜冬天氣里,他上鐵甲微寒,神難得的出溫和。
“方才多謝你。”他眼眸深邃,神晦暗難測,聲音卻頗和,“攸桐。”
婚以來,他頭一回流溫姿態,的名字。
聲音沉穩如古琴弦,淳和而有金石之韻。
攸桐呆住,不明所以地茫然看著他,便聽傅煜解釋道:“祖母年事漸高,行事偶爾偏執。早年獨自守在府里,為兒孫提心吊膽,過得不容易,有些事難免偏頗,思慮過重。方才,多謝你的善意。”
適時保全老夫人的面,也免了他為難。
攸桐會意,便笑了笑,“都說人上了年紀會有些孩子氣,何況是長輩。”
傅煜頷首,仍將手負在背后,“先回南樓,今晚我過去。”
這就是有話要說的意思了。
攸桐今日心緒起伏,無端責,只覺兩所求所想皆不同,著實難以相融。這般捆一家人,傅家看不上的名聲,不喜歡規矩束縛,對誰都累,也有話想同他說,遂道:“那我準備些吃食。”
“好。”
夫妻倆約定了,便分道揚鑣。
攸桐帶著春草回院,傅煜則去斜齋,趁著傅德清吃飯的功夫,將今日的事簡略說了。
“祖母對魏氏有偏見,魏氏不肯像伯母那樣修好,兩離心,也非長久之計。父親軍務繁忙,我也未必每回都有空去看,不如你我各自勸勸,免得瑣事煩心。”
他說完,舉杯灌了一口茶,深深皺眉。
傅德清笑了笑,隨手幫他添了半杯茶,“修、齊家、治國、平天下。這宅之事,也是齊家必不可的,當初你母親嫁進來,我也沒費心思。魏氏總歸是你的妻子,的事只能找你平息。壽安堂那邊,其實你也能勸。”
“父親也知道祖母那脾氣。”
知子莫若母,傅德清笑了,“你祖父過世后,壽安堂就冷清了,暉兒那件事后心里難,脾氣也急,聽不進勸。行,回頭我去一趟。只是魏氏那邊你去”
他在沙場上老練沉穩,兒跟前卻慈和,雙眼一瞇,笑意中帶幾分探究。
傅煜垂眸,拿淡漠遮住神里的不自然,道:“魏氏還算講道理。”
說話時,角不自覺地勾起幾分。
傅德清滿意頷首,“那就好。”
若他記得沒錯,初娶魏氏時,傅煜直言要拿來當擺設,沒打算當妻子。言語提及魏氏,也盡是輕慢,不肯多費只言片語。如今肯為此費心,想著讓魏氏跟眷好好相,別老夫人再抱著偏見挑刺冷落,甚至在提及魏氏時出笑意,這態度之折轉,著實不小。
傅德清也沒點破,商議定了,各自用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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