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騰兩手一攤：“看，我就說你們不會信。老實說，我自己開始都不信，可真的每一次都有錢，沒有一次走空。”

風長天不解：“這是什麼人？財神爺下凡了？”

穆騰道：“我也不知道，我只收到過信和錢，沒見到過人。”

姜雍容問：“他要什麼？”

在戰時提供糧餉助人事的世家大族不，姜家在大央開國之初也是扮演了這種角。換一種方法說，這也是一種生意，姜家就是通過這筆生意換來了現在的權傾天下。

穆騰還是兩手一攤：“不知道。”

風長天忍不住道：“大哥，那你知道什麼？”

“信上說，他要我做的事，等我當上皇帝就知道了。”穆騰說著就氣，“可我這不還沒當上皇帝麼！”

風·罪魁禍首·長天了下，開始深思。

姜雍容一看他這神，心中頓時涌起一不祥的預。

果然，他開口道：“那這皇帝要不借你當兩天看看？說不定你還能收到信，咱們順藤瓜把人找出來，就有錢打北狄了。”

皇位難道是個件，還能借來借去？

姜雍容頓時有了一種大臣們日常的心力瘁之。

穆騰也知道這事不可能，但看風長天的神又多了幾分不同，他道：“如果當初的皇帝是你，我又何必造反？”

姜雍容聽出了他句話里的唏噓之意。他是被先帝的任隨意斷送了前程，如果沒有那場意外，他現在應是大央的一員猛將，畢生心愿是征戰沙場，馳騁北狄。

也許，這便是造化弄人。

“信上可有什麼線索？”姜雍容問，“信紙如何？筆跡如何？墨如何？”

“每次的信都是看完就燒，哪里記得這些？”照穆騰的意思，攻下皇城，這人自然會出現，便完全沒想過在這上頭費心思，想了想，道，“信上的落款從不寫名字，而是落印，印上是兩條龍，像是雙龍奪珠的樣子。”

雙龍奪珠……

當時穆騰與先帝爭奪天下，奪得寶珠者為真龍，是這個意思麼？

姜雍容的意思是想讓穆騰把它畫出來，但目落在穆騰被鮮染紅的十指上，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

風長天卻沒在乎這個，道：“到底是個什麼樣子，畫出來瞧瞧。”

穆騰自己也沒把這點傷當一回事，恰好旁邊就是獄卒方才找來的紙筆，只見他提起筆來，略一思索，定氣凝神，一揮而就。

姜雍容和風長天定睛細看，連林鳴都忍不住靠近了幾分，三雙眼睛都落在紙上，只見上面畫出一幅酣暢淋漓的墨寶——兩條曲里拐彎相互糾纏的蚯蚓。

“哇，兄弟你這龍可真畫得不賴啊。”風長天大贊。

“……”姜雍容和林鳴臉上浮現出一非常相似的表，都覺得陛下睜著眼睛說瞎話的本事可真不賴。

“看來你不單是功夫厲害，眼也厲害。”穆騰頓時有了幾分惺惺相惜的樣子，然后慨道，“你不知道，當年老子不管打到什麼地方，都有人捧著銀子來求畫呢。”

林鳴以詩書畫三絕名稱于世，被這幅畫實在刺激得不行，連為人臣的規矩都不住，忍不住冷冷道：“你想多了，他們只不過是怕死而已。”

穆騰對此嗤之以鼻：“你懂個屁！”

風長天也道：“你這人，說話斯文，眼怎麼這麼不行？”

林鳴：“……”

想在這幅畫面前當場自盡。

姜雍容努力想從這幅畫上找出一星半點的蛛馬跡，最后還是失敗了。

之前地山搖，門上坍塌，早已經驚了人，天牢的獄卒、巡防的羽林衛還有周圍的宮人，皆力挖掘，一面刨土，一面大聲，其中以一個人的聲音最大：“陛下！陛下千萬保重啊！小的來救你了！”

“統統給爺閃遠點！”風長天一聲大喝，聲振屋宇，門外的響靜了靜，跟著人群齊齊應了一聲，外面很快安靜下來。

但風長天還不滿意：“再遠點！”

姜雍容已經聽不到半點聲響，可在風長天耳中顯然是另一幅景象，他不耐煩地吼道：“統統給我滾出牢房！”

很快，姜雍容就知道他為什麼要讓人退那麼遠。

他微微提氣，雙掌拍出，勁力宛如排山倒海，那堆土木石快轟然一響，頓時飛沙走石，乖乖讓讓出了道路。

姜雍容原有些擔心生路一開，穆騰又要越獄，卻見穆騰只是呆呆地看著風長天，喃喃問：“這……這是什麼武功？”

風長天對這一手顯然也很滿意，傲然道：“化鵬。”

穆騰張大了，“竟是傳說中天下第一的那份子功——”

風長天猛然沖上去捂住他的。

但是晚了。

那三個字已經在空氣里回。

子功……子功……功……

姜雍容面上神如常，不見一波，像是什麼也沒聽到。

但心中其實是——

“！！！”

“………”

難怪。

原來如此。

*

離開天牢的時候已經是深夜。

星子益發明亮，風也益發寒冷。

從這里回清涼殿，用走的得有大半個時辰。正是一天當中最冷的時候，上這件太監的袍服又因為品階不高，只夾了一層棉，寒風像冰水一般直往懷里灌，姜雍容努力克制住不讓自己發抖。

風長天從懷里掏出個掌大的扁圓鎦金小壺過來：“喝一點，暖一暖。”

姜雍容拔開來，只聞得一極為辛烈的酒氣，濃香撲鼻。大約是在上捂得久了，連壺帶酒都著一暖意。

姜雍容喝了一口。

咽下去的時候才發現不對，舌頭幾乎下意識想把它頂出來，但被強行鎮下去了。

這哪里是酒，只覺得自己好像吞了一口刀，從嚨到肺腑一陣火辣辣的熱意直沖進胃里，像是柴堆被引燃了一般，立刻暖和多了。

風長天看著努力忍著嗆咳的樣子，微微笑：“沒喝過烈酒？這可是北疆最好的燒刀子。在北疆，人們出門一定要帶兩件東西，一是刀，二就是它。”

姜雍容曾經品過天下名酒，江南的兒紅，蜀中的錦花春，西域的葡萄酒……種種樣式不一而足。但多半是淺嘗則止，從來沒有喝過這樣濃烈辛辣的酒。

口舌雖然遭罪，但周騰起的暖意是切切實實的，忍著那嗆人的烈度，再喝了兩口，蓋好酒壺還給風長天。

北疆天冷，出門帶酒暖，懂，“可為什麼要帶刀？”

“因為誰說不定就會上北狄人。”

“北疆……有很多北狄人？”

風長天說起這個就來氣：“哼，什麼有很多？那幫北狄崽子本就是把北疆當了他們家的糧倉，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可北疆督護楊天廣每年上的都是太平折，并沒有聽說過起了戰事。”

“呵，姓楊的兒不敢打，人家拿了東西就走，兩邊都沒上，當然就沒戰事了。”風長天說著，拔開蓋子仰頭喝酒。

酒壺雖小，但他喝酒的姿勢豪邁至極，是姜雍容認識的人中僅見的。

那酒壺剛喝過……但風長天向來不拘小節，想來本不會在乎這個，姜雍容告訴自己也不必在意。

的上和臉上微微發熱，繁星滿天，風吹在臉上卻不再覺得冷，只覺得有凜冽涼意，使人痛快。

“你二哥當初找到我，說要我來當皇帝，我就問他，當皇帝能打北狄麼？他說當了皇帝，萬民俯首，群臣聽令，想做什麼就什麼。我來了才知道，萬民俯不俯首不曉得，群臣那是完全不聽令，跟他們說了多次我要打北狄，沒有一個人敢上折子直言其事，大家都只會拐彎抹角說國庫空虛，勸我不要大干戈。可你看，我那七哥修個墳就花了幾百萬兩，有這幾百萬兩，我早把北狄打下來了！”

“朝廷也有朝廷的難，陛下現在其位，該知道什麼顧全大局了吧。以大央的底子，現在去打北狄，若能一戰取勝倒罷了，一旦戰事持久或是輸了，整個大央便要一盤散沙，千里沃土拱手讓人都是常事。”

姜雍容說著輕輕嘆了口氣，“大央歷經數百年走到今天，已經像個遲暮的老人，輕易不敢有什麼大作，因為生怕一彈，還未將敵人怎麼樣，自己就先散架了。要征北狄，三五年無甚可能，還是想想眼前的事吧。張有德死，三百萬兩銀子斷了下落，戰事初平，各地本來就在等銀子恤，又近年關，照例要另加恩餉，還有陛下今晚險些拆了天牢，明天的奏折只怕一口箱子裝不完……”

說著這里頓住了，因為風長天看著，眼中有明顯的笑容，也有明顯的訝異。

“怎麼了？”問。

“雍容，你從來沒有跟我說過這麼多話。”風長天笑道，“繼續，我覺得你說得真好，比那幫老頭子說得好多了。”

姜雍容這才反應過來，下意識掩住了自己的。

在干什麼？

后宮不得干政，更何況還不是他的后宮。

父親在教導這些的時候早就再三警告過，這些事要懂，但絕不能讓皇帝知道懂。

在烈酒的刺激下微微發熱，那些酒像是化了細的輕盈氣泡，一個又一個地涌上的舌，的腦子。

怎麼也沒想到，自己竟然有控制不住自己的口舌與腦子的一天！

這是……喝多了？

“是妾多了。”在腦子變得更加不控制之前，行禮道，“妾有些乏了，能否請陛下賜妾宮走馬之權？妾想快些回去。”

星輕，為整座皇宮都罩上了一層蛋清一般的明。風長天那極好的眼力下，清楚地看到姜雍容的臉泛出了一層淺淺的紅暈，似要化水滴下來。

說醉了吧，的口齒依然清晰，眼神依然清明。

說沒醉吧，的臉居然紅了……

風長天只覺得有一百只小貓在心里頭喵喵，得人又又，手已經不由自主，去扶住的胳膊，聲音也得不像話：“你既然累了，還騎什麼馬？我直接送你——”

姜雍容后退一步，避開他的手，清亮的眼睛筆直地向他。

平日里一直是低眉垂眼，從來不肯正視他，哪怕是迅速掃上一眼，也要行禮請罪。可這時，定定地看著他，他才知道的眼睛有多明亮，仿佛滿天星皆墜其中。

“陛下不可。”清晰明確地拒絕他，“妾好像醉了，再和陛下待在一起，恐怕會失儀。”

風長天難得見到姜雍容這副模樣，心里極了，道：“哦，你想怎麼個失儀法？”

“妾會問及許多不該問及的事，例如，”姜雍容頓了一下，看著他目瞬也不瞬，“陛下的子功。”

風長天：“……”

他依然保持著手扶的姿勢，整個人在寒風中驟然凍了冰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