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用主義者的3、第 3 章

無論知青辦的人怎麼說,費霓都咬定不能和方穆揚結婚。

照顧一個沒什麼的英雄,是有覺悟,值得評先進;但照顧丈夫,就是分之事,本算不得好人好事。

和方穆揚結婚,收獲了一個智力相當于孩的丈夫,同時又抹殺了之前照顧英雄的績。怎麼算怎麼吃虧。

的心里話不能說出來,只說方穆揚在傷之前有喜歡多年的同志。這個同志不是人終眷屬,越是欣賞崇拜他,越不能剝奪他獲得幸福的機會。

對方說,方同志生病這麼多天,這個同志都沒來照顧一次,哪里比得上你,和你結婚,方同志才能獲得幸福。

費霓心想,方穆揚的青梅竹馬都不愿和現在的他結婚,憑什麼?就因為都不舍得吃一塊,都留給方穆揚吃,一直照顧他,就應該這個累?

面上微笑,語氣卻無比堅定。無論對方說什麼,都說為了方穆揚的幸福,不能同他結婚。

直到對方說起禮帽廠分房子的事。他們已經調查了費霓的工作背景,禮帽廠現在正分房子,如果費霓和方穆揚結婚,雖然以費霓的職級和工齡肯定排不上,但因為和英雄結了婚,這次分房肯定有的份;為方便費霓照顧方穆揚,他們可以和禮帽廠聯系,幫費霓調崗位,讓去做財務或者行政工作。

這個條件費霓確實心了下,大學畢業參加工作也是住兩人間的單位宿舍,即使結婚了也未必能分到一間不到十平米的筒子樓。和方穆揚結婚,就可以馬上進新的生活階段。

還是不肯跟方穆揚結婚。

他恢復不了記憶,相當于嫁了一個智力有障礙的人;他恢復了,他就會想起他的前友,能在一起這麼多年,說明對他有持久的吸引力,醒了,舊復燃,哪里還有的事。

和方穆揚結婚,于百害而無一利。的人生就一次,不能為別人做嫁

一旦拒絕,方穆揚陷無人照顧的狀態,半年多的好人好事就白做了。別人能主接收方穆揚。

方穆揚的朋友注定是前友了,看都不來看,何況把他接過去主照顧。

費霓想起方穆揚的姐姐上次來給留了單位電話,又打過去。

方穆揚的姐姐方穆靜聽說弟弟醒了,坐火車來看他。在南方一所大學教書,因為家庭分不好,和他同樣出的前男友與一個祖上八代貧農的同志結婚了;也因為家庭分不好,單間宿舍沒的份,和人同住在兩人間。

本地知青辦的能量也有限,不可能把手到方家二姐工作的大學。

本沒照顧方穆揚的條件。

費霓又問方家大哥呢?

方二姐告訴,大哥做的是保工作,的大嫂已經好幾年沒看見大哥了。

方穆揚看見他的二姐穆靜,又開始笑。

費霓給他介紹,這是你二姐。

方穆揚問他二姐他們家在哪兒,他要回家。

穆靜開始也笑,笑著笑著就哭了。

他們哪還有家啊?

二姐只請了三天假,當天還要坐火車回去。臨走前,穆靜又拿出了上次費霓沒收的兩百塊錢和全國糧票,費霓還是不要。

“拿著,給他置辦兩服。”費霓穿的舊服洗得都發了白,但還是給他弟弟買了新襯衫。

“用不了這麼多錢。”費霓知道他的二姐也不容易。

“上次來,你還沒那麼瘦。把他給知青辦吧,他們總得管他,你不能為了他賠上一輩子。”

費霓照顧方穆揚這麼多天,無論多難,一次都沒哭過,即使知道的大學夢又破碎了,也只是心里難。但聽到這句話,的眼淚終于忍不住掉了下來。那是另一個同樣苦的人對發自真心的諒。

如果穆靜不說那句話,等穆靜走了,也不會再來醫院。但因為諒,費霓決定再給方穆揚置辦幾件服。

方穆揚住進醫院就穿病號服,病號服之外的服都是費霓給他準備的。除了一件襯衫是新買的,子罩衫都是費霓用哥哥穿不上的舊服改的,子用碎布頭接了一大截。但他人好看,穿著也不難看。費霓還給他做了兩件襯衫假領子,讓他換著穿。

費霓現在有了錢,拿糧票跟人換了布票,買了布開始給方穆揚做新服。服晚上做,平常仍去醫院。不再給方穆揚打飯,而是讓他自己去買。一兩米飯要兩分錢,他要吃三兩;一塊排骨一錢,要買兩塊;一盤白菜三分錢,一碗湯一分錢;一頓飯要花三錢。把三錢數出來,跟他一起去窗口,盯著他買。晚飯是一碗排骨面加上兩個包子,也是三。他平常一天要花八錢,如果早飯想吃餛飩,要多花一點。

服徹底做好的第二天,費霓早早就去了醫院。給方穆揚做了兩條卡其布子;兩件襯衫,一件是棉麻的,夏天穿正合適。還帶來了兩雙鞋,一雙皮鞋,一雙球鞋,比了他的鞋碼在鞋店買的。把剩下的錢和糧票都放在一個包里給方穆揚,告訴他,一定要收好,千萬不要給別人。

費霓關上病房門,讓方穆揚換新服。等他換好了,費霓說今天帶他去看電影。費霓怕方穆揚走丟了,讓他走前面,他走兩步就回一次頭,走著走著向后出一只手給。費霓的手在口袋里,那只手一直沒人去握,可也沒收回去,就這麼向后懸著,費霓打量了下四周,遞上了幾個手指,方穆揚一把抓住,兩人開始并排走。

這天是周末,乘公的人太多,他倆在人群里,費霓試圖把自己的手回來,可被他握得死怕被人認出來,一直低著頭,后悔沒帶口罩。

司機急剎車,費霓沒踩穩向后仰,方穆揚攬住了的腰。就這麼攬著,沒收回去,費霓急紅了臉,手肘向后錘他的胳膊,低聲說“方穆揚,趕快拿開你的手。”

電影院門口有人賣汽水,費霓掏錢買了一瓶北冰洋汽水,讓攤主打開瓶蓋,又用手肘捅了捅方穆揚的胳膊,“喝吧。”

“你怎麼不喝?”

“我不喜歡。”

電影是羅馬尼亞的,一個救災片,但能在年輕男中掀起波瀾,還是因為那幾個男的鏡頭。費霓對這種鏡頭缺乏興趣,請方穆揚來看,是為方穆揚恢復記憶做的最后努力。即使到現在,還沒死心,太想當先進了。這個片子并沒有喚醒方穆揚關于他自己救災的記憶,但它好像喚醒了別的,在那給人聯想的摟抱鏡頭出現后,方穆揚又抓了費霓的手。

一顆心跳得厲害,心里罵他不要臉,以前不知道跟他朋友耍過多流氓呢,連自己爸媽都沒想起來,這個倒沒忘,用很短的指甲去扎他的手心,妄圖讓他把手松開,然而他一直握著,握著的手心出了汗,兩人的汗黏在一起。怕說話引起周邊人的注意,只能默默忍著。

費霓想,過了今天,一定不能再來看他了。

出了電影院,費霓沒忍住踩了方穆揚的腳兩下,用氣聲低著嗓子說:“以后你不準再牽我的手!”

“那你牽我的。”他把手出去,等著費霓來牽。

“把你的手放進你的兜里。”

方穆揚比費霓高一個頭,他的襯衫卷到手肘,兩只手兜里,走在街上,沒人懷疑他的智力有問題。

他倆穿的都是白襯衫,費霓的子和斜挎包是軍綠的,太舊了,綠得發白,周散發著皂味。兩個人并排走著,中間離著半米遠。

誰也沒說話,在來之前已經下好決心,如果他看完電影仍沒恢復記憶,就帶他吃一頓俄國館子,以后再也不見。

費霓讓方穆揚點菜,他點菜的姿勢很嫻,他點了炸豬排和紅菜湯,還要再點,費霓馬上對服務員說點好了。

方穆揚切好豬排讓費霓先吃,費霓說不喜歡。

方穆揚服務員再把菜單拿過來,問費霓喜歡什麼。

費霓點了一個冰淇淋,告訴服務員餐后再上。方穆揚說冰淇淋不能算正餐,讓再點,費霓勉強笑笑,請服務員把菜單拿走。

都被他氣笑了,這麼多天什麼都沒想起來,點菜的派頭倒是沒忘。怕方穆揚再點菜,只能和他分一份豬排。

冰淇淋上來的時候,費霓把它推到方穆揚這邊,“你不是老要吃冰淇淋嗎?快吃吧。”

方穆揚舀了一勺遞到費霓邊,“你先吃。”

“我不吃。”永遠犟不過一個神不清明的人,那把勺子就堵在邊。

一把搶過方穆揚的勺子,把冰淇淋往里送,太甜了,好像確實比小豆冰好吃。

兩人分食完了一份冰淇淋。

結賬的時候方穆揚拿出費霓給他的包,一張張地數錢,他現在認得錢上面的數了。他攔住了從包里掏錢的費霓,很大方地付了帳。

費霓不知道他是真傻還是假傻。照他這麼個花法兒,沒多天就把錢花沒了,倒不如現在換點兒實在的。帶方穆揚去服裝店,夏天店里還有冬天的服,一件呢絨短大,要八十塊,他現在一件冬天的服都沒有,知青辦管他伙食,卻不會幫他添置服,冬天總不能還穿襯衫,大顯得很必要。剛揀中呢絨大,方穆揚就指著另一排架上的開襟連對費霓說:“買那個吧。”

費霓心里罵道,真是個傻子,哪有男的穿子。

又不能當著別人的面這麼說,只能把方穆揚拉到一邊,一字一句地告訴他:“你是男的,男的不能穿子。”

“你穿。”

結賬的時候,兩人發生了分歧,方穆揚要買子,費霓要買呢絨大。錢在方穆揚那兒,他要費霓聽他的。

“我一個月都掙不到一條子錢,我哪里有錢還你。”怎麼能用一個傻子的錢給自己買子。明天就不會去看他了,總得給他留點兒東西。

“不用還。”

“不是跟你說了嗎?今天出來都聽我的。你是不是聽不懂人話?”一把搶過方穆揚手里的包,從包里拿出錢數給店員,很強地說,“就要那件呢絨大。”拿著錢又為他買了一件罩衫和兩雙子。

兩人因為這件事鬧得很不愉快,回醫院的路上一句話都沒說。

到了病房,費霓將方穆揚的服一件件疊好,又把裝錢的包還給他。

對方穆揚說:“你是英雄,救了四個人,知青辦的人管你是應當應分的,你有什麼要求就跟他們說。你每天有一瓶牛的供應,他們要是忘了,你就跟護士講……”

一天和他說的話比過往加起來都多,方穆揚不回應也不影響繼續。

“你說這麼多我記不住,要不明天來再說吧。”

“記不住我再重說一遍。”

明天不會再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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