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霓早上來的時候，還在塑料涼鞋里穿了雙子，下了班這子就被裹到了舊報紙里，夾在后車座上。們車間有一位很講究很正苗紅的大姐，最看不得孩子腳趾頭，看見了就罵何統，費霓開始不太懂大姐為何激憤至此，后來看了些腐朽讀才模糊意識到，大姐并未如所表現得那樣進步，實際上封建得很，只有舊社會的人才會把人的腳看有濃重意味的，一個腳趾頭都不得。

也只是在心里認定車間里的大姐不進步，穿涼鞋的時候仍自覺在里面穿子。今天出來得急，腳沒顧著，直接穿了涼鞋就出來了，腳踩在涼鞋上還有些粘膩。的腳趾頭昨天剛剛修剪過，很圓，腳踝很細，子和涼鞋之間出一截小。傍晚的風過的小，風干了上面殘存的水分，卷起子的一腳。

費霓離近了看，發現方穆揚竟然出洋相出到了們廠門口。他仍穿著一件白襯衫，袖子卷到手肘，兩手在兜里，胳膊夾著一把花，和他有有接的是花的，大概占了一只花的四分之一，花用報紙包著，能看出里面的花是白的，是夾不是捧，在廠外捧花固然有些傻里傻氣，但總不會讓人懷疑是流氓，方穆揚這姿勢不免有些流里流氣。

費霓真想裝作不認識他，但方穆揚并不給這個機會，他拿了花湊近的鼻子讓嗅。

原來是白劍蘭。

費霓問他：“你在哪兒弄來的？”這幾年市場里本沒有賣切花的。

“在市場買的。送你的。”

方穆揚這幾天沒在醫院里呆著，凈坐電車了，他手里拿著新買的地圖，坐著電車逛遍了整個城市，遇到興趣的地方就下來走走。他今天逛市場準備給費霓買點兒禮，恰巧見南郊的老鄉捧著籃子著賣花，他想起費霓家里花瓶放的假花，決定給買點兒真的。

什麼年頭送花，讓人看見了沒準又為浴室里的談資。那把花太顯眼，費霓奪過來，放在車筐里。

方穆揚的襯衫洋溢著一曬過的皂味，但同時費霓注意到他的襯衫并不干凈，還有黑的污漬。他哪里是洗服，分明是把服在皂水里泡一泡就撈上來曬上。這種洗法兒，一天洗八次也干凈不了。

“你怎麼找到這兒來的？”

“你不希我來嗎？”

三車間的潘莉莉看見費霓，走過來同招呼，又上下打量了手里拿花的方穆揚，笑著問費霓：“費霓這是你新的對象？”

費霓不耐地說了一句：“不是。”

潘莉莉是廠里出了名的漂亮人兒，但費霓跟不在一個車間，平時就連接都很。想不通這人為什麼要在背后那樣說自己。

潘莉莉并沒就此離開，笑著對費霓說：“那我給你介紹一個。我有同學是紉機廠的……”

潘莉莉不喜歡費霓，因為的丈夫——宣傳科講一口流利普通話的楊干事，在追求之前曾不只一次請費霓看電影，都被費霓拒絕了。是結婚后才從別人里知道這件事的，一向驕傲，但的丈夫讓了挫，這讓覺得自己是揀了費霓不要的人，要是婚前知道了，是絕對不嫁的。因著這個，格外關注費霓的婚狀況。

費霓打斷了潘莉莉的話，“我有正在往的人了，你不用給介紹了。”

潘莉莉心里不屑，有正在往的人了還跟不知哪兒冒不出來的小白臉勾勾搭搭的。

面上仍是笑，潘莉莉追問：“誰啊？哪個廠的？怎麼沒聽你說過。”

方穆揚代費霓回答：“以后你就知道了。”

費霓想，方穆揚應該是知道和葉鋒往的事了。他知道了，還拿著花到廠門口等，別人見了，不知又傳出什麼閑話來。

等潘莉莉走了，費霓問方穆揚：“你找我有什麼事？”

“沒事兒就不能來找你嗎？”

一花香鉆進費霓的鼻子，沉默著，推著自行車往前走。

“你不是看電影嗎？這禮拜天咱們去公園看天電影。”

“我沒空。”

“那你把下禮拜的時間留出來給我吧，我過些天就回知青點了，走之前想和你一起看場電影。”

費霓聽到“知青點”三個字，聲調不由自主提高了：“你回那兒干什麼？”

“我看附近有家館子，咱們去那吃吧，我請你。”

小飯館里最熱銷的是散裝啤酒，一堆人排隊等著買啤酒，費霓找張靠窗的位置坐了，還沒落座就問：“誰讓你回去的？”

“你要喝啤酒嗎？”

“不喝。是知青辦找你談話了嗎？”

“那就喝汽水吧。”方穆揚讓費霓看墻上的菜單，問想吃什麼。

費霓不說，方穆揚便代替點餐，當方穆揚點到第四個菜的時候，費霓攔住了他，說夠了。

“是我自己要走，我不想再在醫院呆了，一個健康的人呆在醫院可太沒勁了。林格你知道吧，我和他一個知青點的，他回來探親，我想著他探親假休完，和他一塊回去。”

“多人把自己弄肺炎腎炎也要回城，你倒好，好不容易回來了，還要往鄉下跑。你這個樣子，到了鄉下，誰管你？你真以為老鄉需要你？你隊的那地方，什麼都缺就是不缺勞力，人家自己的糧食還不夠吃的，哪有余糧分給你？你以為你這次回去了，還能回得來？”費霓很快又恢復了理智，低了聲音說，“你這幾年都在鄉下接貧下中農的教育，也該回來建設城市了。”

方穆揚笑：“難道要在醫院里建設？”他為費霓盛了一勺砂鍋豆腐，“吃吧。”

“知青辦就應該給你解決工作。他們要是不給你解決，你就去找他們，一次不行就找兩次，兩次不行就三次……”

“可除了你，這個城市我沒什麼可留的。”

費霓不信他的話，“前兩天你不是還在醫院畫小護士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