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眸》

第八章

沈絳他們趕回去時，已臨近晌午。

阿鳶看見，差點哭出來。

撲上來就說：“小姐，下次你不管去哪兒，都帶上我吧。”

沈絳眼看著眼尾又紅了，要哭出來，提醒道：“這麼多人看著呢。”

阿鳶臉皮到底還是薄，趕抹了下眼睛。

一旁的護衛，見回來也松了口氣。

許青上來道：“屬下等未能找到三小姐，還請三小姐罰。”

他是除了卓定之外，護衛中武功最高的，護衛中都是以他們二人為首。

卓定昨晚隨沈絳離開之后，他就了護衛的領頭。

雨停之后，他連續派了兩批人出來，只是都沒找到沈絳他們。

沈絳語氣和緩道：“昨夜大雨，是我們臨時被困在路上，你們何錯之有。”

許青又問：“三小姐，我們現在還啟程嗎？”

本來他們今日就該進京的，誰知耽誤了這大半日的時辰。

沈絳想起卓定昨晚守著自己，一夜未睡，今早又趕了這麼久的馬車。

吩咐說：“跟驛丞再說一聲，我們再住一日。”

此時程嬰也帶著清明走了過來。

“這個驛站可以更換馬蹄鐵嗎？”沈絳關心道。

程嬰淡笑：“已與驛丞說過。”

那就好。

沈絳見他們也要驛站，“公子今日也要在這里休整半日嗎？”

程嬰微微頷首，溫和道：“昨日夜宿荒廟，馬匹又損，所以我們會此歇上一晚。”

“那我先回房間，不打攪公子。”

待沈絳帶著阿鳶回到房間時，憋了一路的小丫頭，終于忍不住了。

急不可耐的問道：“小姐，方才那位公子是誰？”

“怎麼你與他頗為稔的樣子？你在何遇見他的，還有剛才我瞧見你是從這位公子的馬車里下來的。”

阿鳶一連串問題砸過來。

弄得沈絳回頭著，笑道：“你問這麼多問題，是想我回答你哪一個？”

阿鳶抿。

沈絳吩咐：“去要點熱水過來，讓我洗漱吧。”

這一夜睡在草堆上。

阿鳶這才趕去廚房要熱水。

好在這里是驛站，只要銀子給足了，還是能洗上舒服的熱水澡。

洗澡時，一貫不喜人伺候。

所以等洗完，才阿鳶進來。

上穿著淡的中，一頭烏黑長發此時漉漉的。

阿鳶趕拿了干凈的白布，包裹著的頭發，小心翼翼拭，還說道：“小姐，我剛才又遇到那位公子了，他就住在咱們對面的客房。”

“對面？”沈絳一怔。

阿鳶一邊頭發一邊道：“這位公子瞧見我時，還沖我笑了呢。”

“他人真好。”

沈絳猛地轉頭，朝阿鳶看過去。

阿鳶被自家姑娘古怪的眼神，看得眨了眨眼睛：“小姐，我說錯了什麼嗎？”

“難怪追著我問人家的事。”沈絳嗤笑。

阿鳶這才明白，說的意思。

小丫頭立即紅了臉，連連否認：“我才沒有，小姐，你怎麼能這麼取笑我。”

沈絳舒服的趴在靠枕上頭，突然覺自己頭皮被扯的生疼，趕說：“好好好，你沒有，小心些我的頭發。”

阿鳶這才發現自己力氣使的大了。

趕放緩手上作，又開口說：“我是覺得這天下好男子那麼多，小姐你別難過。我看這位公子不管是長相還是氣度，都比那位楚公子好。”

聽到這里，沈絳才發現，合著這丫頭說了半天，都是為了。

突然有些發笑，自己如今到底是多可憐？

竟讓阿鳶這傻丫頭瞧見一個男子，就要歡喜的給拉郎配。

這是生怕自己被楚凜刺激了呀。

當然，程嬰這樣的男人，確實不管從長相還是氣度，都是萬里挑一。

最起碼沈絳長這般大，從未見過如此俊逸的人。

“這位公子再好，那也不是你家小姐我的。”沈絳懶懶散散道。

*

沈絳醒來時，外頭的線已有些微微暗。

一醒，坐在椅子上正繡花的阿鳶就看了過來。

“什麼時辰了？”沈絳問。

阿鳶說道：“剛過酉時。”

沈絳起床后，又簡單給自己梳洗了一番，就帶著阿鳶出門。

誰知剛打開房門，對面的房門也開了。

換了一月白繡卷云紋長袍的程嬰，站在門口，姿清瘦而拔，腰間玉帶束，細細勾勒出窄腰線條，與昨晚的病弱模樣，又有些區別。

顯得格外長玉立。

沈絳看見他，長眸微彎，著晶亮，笑道：“程公子也要去用膳嗎？”

程嬰負手而立，溫和問道：“不知三姑娘可愿一起？”

“恭敬不如從命。”

于是兩人并肩走在前面，阿鳶和清明二人，跟在后。

他們四人進去時，倒還真引起小小的轟。

沈絳每次在外面時，便時常會引起回首相的，更別說，今日邊還多了一個程嬰。

好在四人在大堂里坐下后，眾人就收回了視線。

好在這些驛站往來的客商，很多人只是在這里歇上一晚就走了。

所以昨晚沈絳玉佩之事，當時圍觀的人，如今已離去。

至于那枚玉佩，阿鳶倒是從那個商人手中買了回來。

不管如何，這是沈絳母親的東西。

既然楚凜不要，就該還回來。

此時大堂恢復了之前的熱鬧，中間幾桌幾位客商正在閑聊。

其中一個留著八字胡的中年男子道：“再過一個多月，便是浴佛節，我聽聞今年的浴佛節極盛大，便是連宮里的太后娘娘都會親自參加前往護國寺參加。

“到時候肯定熱鬧的，說不定還能多做幾筆生意。”

此時另一桌的客人，卻道：“怎麼可能，不是說自從那件事后，太后已厭棄了護國寺。”

“此話怎講？”

先前說話的，顯然是經常往來京城，消息也比旁人靈通些。

他故意手了胡子，拿喬道：“此事要真說起來，那可就說來話長。”

“兄臺是見多識廣的，不如將其中的，說與我們聽聽。”

這位須中年，見有人這麼問，笑道：“如今天尚早，那我便說說。”

“此事要說起來，還是與那位郢王世子有關系。”

突然旁邊一年輕男子朗聲說：“郢王，莫非就是今上那位一母同胞的兄弟？”

“正是。說起來郢王爺自今上登基后，便深圣上偏寵，一直未前往自己的封地，而是留在京城中，也正是因為他是今上唯一的同胞弟弟。只不過這位王爺，子嗣不盛，膝下統共只有一位嫡子。”

“所以這位世子爺，打出生就被太后和圣上疼。”

民間有小兒子大孫子的說法，皇家也不例外。

太后偏疼小兒子，自然對小兒子唯一的孩子格外偏寵。

“郢王世子從三歲就被接宮中，吃穿用度與皇子無異。直到世子爺五歲那年，突然生了一場大病，宮里的太醫都束手無策。最后是郢王爺親自請了護國寺當時的主持道遠法師出手，才救的世子爺命。”

“世子痊愈之后，郢王爺念法師的救命之恩，便讓世子爺拜法師門下，了一名俗家弟子。”

大晉皇室篤信佛教。

后宮自太后起，帶頭吃齋念佛，每逢太后生辰，各宮嬪妃抄經獻殷勤。

而前朝的皇帝也不慌多讓。

得空便要與這些佛法深的大法師們，參禪悟道。

這位郢王爺讓世子拜大和尚為師，倒也不算什麼驚世駭俗的事。

“知恩圖報，郢王爺倒是一片赤忱之心。”

以郢王爺的尊貴地位，倒也不必這般，他這麼做，倒是讓人稱贊。

原本正講到興頭上的中年男人，聽到客人這句話，突然嗤笑了聲。

他說：“可事壞就在壞在這里。”

壞在這里？

大家的胃口一下被吊起。

可對方卻端起面前的茶杯，不不慢的喝了一口水。

等見眾人臉上流的急切神，他才繼續說：“去年是世子爺的加冠生辰，可就在行加冠禮那日，世子爺人卻不見了。”

旁人聽到這里，恨不得耳朵都豎起來，他卻又停下。

好在這次，他及時開口說：“世子爺居然在這日離開家中，前往護國寺，竟聲言要出家，從此斬破紅塵，遁空門。當時郢王爺帶著人趕到時，剃度的大殿外頭坐著滿地的和尚，世子爺的頭發都散開了，而剃度法師的刀子就差那麼一寸，就落下了。”

中年男子用手指間，比了比距離。

他說的活靈活現，眾人眼前仿佛真的出現了這一幕畫面，一白的男子，清冷出塵的端坐在佛像前，邊站著的法師手持剃度戒刀。

堂堂天潢貴胄，竟要遁空門。

還有比這荒唐出格的事嗎？

“據說當日，要不是太子派人及時攔著，郢王爺差點就砸了那百年護國寺的廟門。”

這位中年男子倒有幾分說書的本事。

這段講的彩紛呈，讓大堂里議論的越發激烈起來。

有客人激一拍桌：“要我說，要不是這些和尚慫恿，世子爺這樣的份，何至于如此。”

“就是，郢王爺膝下只有一子，這豈不是要讓人……”

雖說這驛站是在荒山野嶺，沒有什麼探子。

可‘斷子絕孫’四個字，還是沒人敢說出來。

不過有此想法的，顯然不止在場眾人。

此事后，圣上和太后都震怒不已。

太后雖喜歡禮佛，可卻不會想親眼看到自己的親孫子遁空門。

“所以自此之后，圣上再未宣過護國寺的大師們進宮參禪悟道。”

這幫和尚憋著要讓自己親弟弟的兒子出家。

皇上總要顧忌郢王爺的面。

這些人說的眉飛舞，沈絳和阿鳶聽的神。

反而是坐在對面的清明，臉卻不對，幾次都開口的樣子。

阿鳶也聽的兩眼放，忍不住問沈絳：“小姐，你說這位世子爺真的是被慫恿的嗎？”

“市井之言，你也相信。”對面清明終于抓住機會開口。

阿鳶看著他說：“那你說，為何這位世子殿下放著好好的爵位不要，非要出家。”

見清明不反駁了，阿鳶又笑道：“你看，你也不知道了吧。”

清明：“……”

我知道，但我就是不告訴你。

沈絳對這件事也興趣。

因為作為曾經的批命害者。

就沈絳個人而言，對這些頭是絕無好。

當年給批命的就是個大和尚，幾句似是而非的話，就讓被養在衢州。

沈絳開口道：“反正禿驢都不是好人。”

此時一直沉默的程嬰，淡笑問道：“三姑娘，何出此言？”

一旁的阿鳶捂一笑。

替沈絳回道：“我家姑娘，最是不喜歡僧人，以前在衢…老家時，每次凡家中來了化緣的僧人，小姐就只讓給半碗飯。”

程嬰倒是對這個做法興趣。

他一雙清眸，著淡淡不解：“為何？”

沈絳倒也不避諱說起這個，雙手托著腮，揚眉道：“因為半碗飯，不至于讓他們死，但也不會吃的太飽。就因為吃太飽了，這些人才會閑得慌，多管閑事。”

正值艾的小姑娘，眉宇間華綻放，著狡黠的飛揚。

倒有點兒像得逞的聰明小狐貍。

若說沈絳有什麼心愿，大概就是愿天下從此再無這些吃飽了撐的沒事給人批命的頭。

清明聽著這樣的話，覺得簡直就是大逆不道。

整個大晉朝，都是尚佛的風俗。

京城年輕的貴族小姐們，哪個不是虔誠以待，甚至還得到有名法師一句半句的夸贊。

這樣與自己的婚事上，也有些利。

誰曾像眼前這位姑娘，居然因為嫌和尚們吃飽飯會多管閑事，只給半碗飯。

他轉頭看向自家公子，等著公子臉上浮起不贊同的神。

可等了許久，程嬰終于含笑點頭說：“這個法子，倒是好。”

好？！

好在哪兒。

大堂里的熱鬧還未散去，沈絳思緒卻飄的有些遠了。

在的夢里，曾夢到在太子和三皇子落敗后，有個男人不是皇子，卻深皇帝信任。

自此手掌生殺大權，殺伐決斷，權傾朝野。

偏偏這個男人在夢里，沒有一線索。

這位郢王世子份倒是尊貴，不過他都要遁空門，想必也不是慕權力之人。

看來可以先排除。

只不過想到這里，同這位郢王世子。

爹娘不過是一句批命，就將送到山高水遠的地方。

這位世子爺天天待在頭和尚邊，如何不會被蠱。

這不，連天潢貴胄的份，說放棄都放棄。

一時，沈絳竟與這位從未見過面的郢王世子，生出了同時天涯淪落人的心心相惜。

待輕輕嘆了一口氣，對面程嬰抬頭看過來，他骨節分明的手指按著茶盞的邊緣，細細挲著。

終于在手指停下時，他問道：“三姑娘，怎麼又嘆氣了？”

“心中不有些慨。”沈絳說道。

程嬰出溫笑意，說道：“不如說來聽聽，看看我能不能幫忙。”

沈絳搖頭：“恐怕這次你幫不上忙了。”

說完，清亮和的笑聲響起，似清泉擊石的清泠，著清潤明凈，而含笑的雙眸更讓整張艷的臉頰，平添起了春里的瀲滟。

而后聲音清泠人說：“紅塵多熱鬧，人、權勢，與這位殿下唾手可得。”

“只盼著他早日擺那些頭的蠱，回頭是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