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屬院的日子其實在和老家的時候差不多，就是家里多了個男人，趙秀云覺得孩子適應得比快。

禾兒沒幾天就找好了一起上學下學的伴，每天一到點就有人扯著嗓子在院門口。

“方青禾，方青禾你快點！”

禾兒是個催不得的，急匆匆背上書包就往外跑。

趙秀云在后面喊：“水壺，水壺拿上！”

人家跟陣風似的跑回來，又跑出去，很快就沒影了。

方海慢騰騰喂著小的：“姐姐都吃完去上學了，你看看你。”

苗苗是個斯文孩子，姐妹倆脾氣其實不太像，明明是稀飯，含在里慢慢咀嚼，一口得吃好半天。

這會吞下去，咧著笑，又被爸塞了一口。

趙秀云看不下去，把飯碗拿過去：“邊上去。”

數著一口五個數，新的一勺放邊了，剛剛那勺孩子就得吞下去。

稀飯，煮得不能再爛了，也不怎麼用咬。也就是當爸的太順著，大的小的都欠收拾呢。

方海看這樣，恍然大悟：“是快好多。”

他自己子也急，不是對兒沒有那麼好的耐心，撓著頭去院子里洗服。

春寒料峭，水凍得不像樣，孩子又皮，天天都是一土回來，天天得換，洗服的重擔他自覺地背上。

趙秀云喂了兒，看他又干活呢，趕催：“放著我待會洗，趕上班去吧。”

營地那邊八點吹哨，再不去就來不及了。

方海：“沒事，我跑過去整整好。”

他這兩天都是跑過去的，掐得準準的。

趙秀云：“吃完飯就跑，當心肚子疼。”

又推他：“快點快點。”

好像養了三個孩子似的，沒一個不要人催的。

方海還是按自己的來，把服晾好，水一倒，這才小跑出門。

他出門，趙秀云也給小兒背上小書包。

苗苗才三歲，育紅班的孩子就是玩游戲。本不用帶課本。可人家就是要書包，才說了一句，爸就給買了。

錢多燒的，趙秀云疑心方海的私房錢還不，但也沒去問，反正大頭在手里攥著就行。

鎖上門，帶孩子往外走。

育紅班的孩子從六七個月到七八歲的都有，每天上學放學的時候那一個熱鬧。

趙秀云就知道有個小男孩，上了兩年了，天天拉著門哭不想進。

苗苗還想有樣學樣呢，被一瞪，委屈吧啦往里走。

送了孩子，趙秀云才去菜站。

開春了菜比較多，今天還有的薺菜，帶著水。

趙秀云跟售貨員張姐打招呼，又有些羨慕，都是來隨軍的，人家有工作。

原來也有工作，廣播站風吹不著，日曬不到的，越想越是件頂好的事。

張姐四十來歲年紀，穿件布服，看上去有些單薄，不過菜站干活要抬抬搬搬的，容易出汗，一向穿得。

對這位新來的軍屬有印象的，給拿的菜稱重：“不到一斤，你再拿一點，湊五分。”

趙秀云：“行。”

又問：“小瓜還有沒有？”

“有，那兒呢，自己拿。”

買了菜，又去副食品店，和供銷社是連在一起的。

滬市的供應是比老家好些，不過也有限，買東西都是運氣，什麼時候有，什麼能買，否則攥著票都沒用。

趙秀云今天不錯，買到了兩斤蝦米，一斤海帶，提籃沉甸甸的，往家里走。

進屋把東西放下，擺著的碗筷收拾好洗了。

然后開始干活。

是為了給家屬們掙點錢，部隊從附近工廠領回來的計件活。

趙秀云領的是糊紙盒，紙皮折出角來，膠水好，一天干滿了能掙五錢。

可別小看五錢，大米一斤才一二，老家掙滿工分的勞力一天才六。

這活又不累，就是耗時間。也有鉤服的，不過手工做得不大行，干不太來。

方海倒是有說過讓別太累了。

趙秀云自己倒覺得還好，沒上班前也是天天下地，七八歲就背著弟弟干活。

更何況錢是人的膽，不攥著老覺得虛。

干一會，就站起來一，老坐著太熬人。

趙秀云把糊好的紙盒放進大箱子里，整理了一下地方預備做午飯，聽見外面有人喊走出去。

“陳姐來了啊。”

陳姐陳秀英，住他們家隔壁，三十出頭的年紀，剪了個齊耳短發，眼尾向下耷拉，沒什麼氣神的樣子，說話也有氣無力。

“我是來問問，下午去挖野菜你去嗎？”

水南公社靠山，是允許家屬院的人去挖野菜撿蘑菇的。

趙秀云當然去，忙不迭應：“去啊，咱們幾點？”

想著還有點后悔，今早白買菜了。

陳姐：“兩點吧，等孩子們上學去。”

有四個孩子，年紀靠得近，都在上小學呢。

趙秀云疑心不好就是生孩子生得太頻了，不過也只是自己琢磨。

兩個人嘮了幾句，各干各的事。

午飯只有趙秀云帶禾兒吃，就只炒一個菜。

禾兒一天天的就不停，拉著媽媽把同學間那點狗屁倒灶的事講個不停。

“六猴兒今天把菜菜打了，菜菜哥把六猴兒打了，六猴兒姐又把哥打了。”

總之打來打去，你有哥哥，我就有姐姐，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禾兒由此發散思維，拍著脯保證：“等苗苗上小學，有人打，我就給打回來。”

趙秀云點點的小腦袋：“打架，孩子家家，斯文點。”

孩子們都野，你咬我一口，我踢他一腳的事是沒人管的。

禾兒嘎嘎笑，吃完飯自己拿了作業寫。

晚上得和妹妹一起玩，才沒有時間寫作業，也顧不上，這點上還是自覺的。

別看是小孩子，心里也有數呢，寫不完作業媽媽要打的，考不好績媽媽也不喜歡的。

原來在老家念書一直是第一，來了是有點跟不上。可小孩子也要強呢，自己就知道要追上。

趙秀云在培養孩子習慣上沒下功夫，方海只消看別人家的再看自己家的就知道，自己想想都覺得過意不去，到底做爸爸的沒出過多力，坐其。

趙秀云不知道他想的，知道了也只覺得還算有良心。

洗完碗看孩子乖乖巧巧寫作業，從柜子里拿了顆糖：“吃吧。”

禾兒著大白兔，高興得眼睛剩條。這個糖是來滬市才吃過，別提有多甜。

不過媽媽管得，明明好好大一罐糖，偶爾才給吃一顆。

含著糖：“全世界我最喜歡媽媽了。”

趙秀云笑而不語，打量不知道，爸爸給糖的時候就是最喜歡爸爸，父倆以為不知道呢。

真是天真，說夸張些，米缸里有幾粒米都數得清清楚楚的，不過是覺得還不算過分，沒有拆穿而已。

到底不是爸爸邊養大的，疼歸疼，不夠親近。孩子嘛，給吃給喝就是最好的人了。

不給點路子怎麼親近？

趙秀云催：“行了，快點寫。”

寫快了還能再睡一覺。

不過禾兒不睡午覺，不到上學的點呢，也不知道誰在外面喊，又跑沒影了。

趙秀云也不管，提了籃子，去敲隔壁的門。

陳秀英家那一個兵荒馬，他們家老大才十一歲，小的六歲，還都是男孩子，一人一句話就夠嗆。

平常看著沒什麼力氣的人，這會火氣沖天：“都給我老實點！”

就這嗓子，是趙秀云平常誤會了，人家力氣都留下來罵孩子了。

陳秀英看到，也提上籃子：“走，咱們挨家人去。”

隨軍早，認識的人也多，東一聲，西喊一句，連大學生蕊也來了，還是那副下看人的樣子。

看得出來，蕊的人緣不大好，哪怕帶著一塊，都沒幾個人跟說話。

趙秀云也不找說話，和另一位嫂子說起去滬市買東西的事。

一幫子人說說笑笑，很快到了目的地。

這山不止有們來，還有公社的人，有認識的就打招呼。

趙秀云誰也不認識，安安靜靜蹲在邊上挖野菜。帶了個小鋤頭，輕輕撬一下就出來，再把土抖掉。

可能是蕊一開始就引起了的關注，時不時就想看人家一眼。又覺得這樣沒禮貌，只能一直告訴自己憋住。

好不容易不看了，人家那邊折騰出事看。

蕊今天穿了件的確良的白襯衫，一件工裝，看打扮就知道，人家本不想好好干活。

這會雪白的服上沾著泥土，整個人顯示出不愉和嫌棄：“你怎麼回事，我的服都弄臟了！”

被指責的李梅花，也是軍屬，個頭不高，大概只有一米五，臂膀看著很是有力，一看就沒干活。

不以為意：“我又不是故意的，洗洗不就得了。”

是，是可以洗洗。

蕊是覺得這土蓋在了的心靈上，就是不樂意，這群人真是又俗又不堪，到底為什麼要淪落到這地步！

有些話心里可以想，上不能說，只能跺腳：“我要回去了。”

說完轉就走，激起了群眾的閑言碎語。

“早說了，都不要，天天翹個尾，也不知道看不起誰呢。”

“就是，打量誰買不起的確良似的，趕明我也整一。”

“大學生了不起？誰不知道家是剝削人民供上的學，還看不起農民呢。”

“要我說，活該結婚四五年蛋都不下一個，就報應唄。”

……

趙秀云聽了個熱鬧，睡前跟方海嘀咕：“看來這蕊真是不招人待見。”

方海想起自己打聽到的，嘆口氣：“也可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