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駱修那一眼里的緒太深太重,也太陌生，顧念都有些不確定。下意識走近兩步，借著窗外投進來的余暉，終于看清了會議室門外那人。

清疏雋淡,五出落,一副薄片桃形系著金鏈的眼鏡下,眸子溫潤輕和。是駱修沒錯。

那剛剛，又是錯覺嗎？

顧念遲疑上前：“駱修先生？”

駱修眼神微閃，垂眸頷首：“顧小姐。”

“你怎麼會在這兒？”

“導演組讓我來的。”

顧念想到什麼，恍然而微惱地扭回頭,正迎上追上來面心虛的林副導：“您剛剛還跟我說,這件事沒有完全定下來？”

林副導干咳了聲：“說不定，耿導就是駱修過來商量一下的。”

“商量。”顧念輕輕重復了遍，烏黑的鹿眼里埋下怒意。

顧忌著駱修還在,到底沒有直接挑明。

林副導見再阻攔也于事無補了，只得搖搖頭，問駱修和他后的小助理：“你們來的人有沒有說明白,為什麼喊你們過來的？”

駱修：“沒有。”

林副導張口想說什麼,但對上駱修那雙深褐的眸子，他眼神避諱地閃爍了下，轉向顧念：“我去和耿導打個預防針——你先和駱修解釋一下吧。”

不等顧念答應,林副導敲門進去了。

會議室門無關合，上面油漆刷得锃亮，像給門上了一層可以清晰鑒人的油。

方才還氣勢洶洶的小姑娘，這會兒已經愁得發蔫了。

顧念：……要怎麼和寶貝鵝子委婉表達，才能在不傷害他的基礎上，解釋清楚“他被主演針對地拒絕了親對手戲”這件事？

寶貝鵝子那麼溫善良的人,聽到這個消息一定會很傷心吧……

顧念愁得眉心都蹙到一起去了。再三糾結后，顧念慢吞吞轉過去：“駱修先生，是這樣的……宗詩憶對我修改后的劇本里，云曇和丁喬重逢那一段的劇不滿意，認為必要不高，所以、所以希讓導演組刪減那個部分。”

駱修：“是我們今天應該拍攝的那段分鏡？”

“…對。”

顧念一邊答應，一邊小心觀察著駱修的反應。然后就見他眼簾輕垂下去，似乎了然而自嘲。

“不是對顧小姐的劇不滿意，是對我不滿意吧？”

顧念：“——！？”

顧念慌忙擺手：“不不不不不是的！真的就是不喜歡這段劇，昨天晚上還、還找過我，質疑過這段劇的合理，我……”

“現在，連顧小姐都要來騙我了麼。”

一句輕淡的低聲。

顧念聲音戛然而止，忙扭過頭去。

夕更下，余暉黯淡地收進初起的夜里，天盡頭灰敗的赤橙漸染著四合的夜幕，像鋪進那雙眸子里的黯然的底。

顧念鼻子一酸。

…好心疼啊。

家寶貝鵝子明明很優秀很棒了，也很努力地和對臺詞、背劇本，很認真地拍攝到深夜，他好不容易才遇到這麼難得的機會，承過那些花瓶、潛規則的惡意猜測，為什麼還要遭這麼不公平的事？

顧念下酸，用力地握了握拳：“駱修先生。”

駱修抬眸。

孩泛紅的眼角讓他一怔。那一秒里他眼底假作的緒像被一極細的針了下去，在將碎的最后一剎搖搖墜地維系。

顧念沒察覺，只是撐起平素總憊懶耷著的眼角，認真又堅定：“我向你保證，我一定會為你爭取你應得的一切。任何人想要欺負你，都必須從我這一關過去。”

駱修眼神輕晃了下，“……你不怕得罪他們？”

“要得罪早就得罪了。”

顧念說完，面上出一點遲疑。在思索之后，還是鼓足勇氣往駱修那兒邁出一步，然后低聲說：“而且，我有殺手锏的哦。駱修先生不要為我擔心。”

“殺手锏？”

“嗯。”顧念仰臉，鹿眼輕翹起來的眼角微微彎下去，勾起一點不設防的笑弧，“不然上次在食堂，我也不會讓駱修先生盡管利用我了。”

“……”

駱修極對什麼人產生興趣，更好像從來沒有過好奇這種緒。但是這一次，對著孩眼底的靈，他能夠清晰分辨出自己的發問與偽裝無關。

是真正的那個他想了解的，關于眼前這個孩的事。

“那個殺手锏是什麼，能告訴我嗎。”

“？”聽見這個聲音，顧念意外地回頭去。

駱修垂眼，細的睫遮攔的眸子里，好像起伏著深深淺淺的緒：“聽顧曉姐這樣說，我實在有些好奇。如果不方便也沒關系。”

“雖然很想告訴你，但是，”顧念想想慘落“敵”手的《養鵝》，憾嘆氣，“現在真的不可以。”

“沒關系。”

“而且，那個殺手锏關聯著很多不太愉快的回憶，如果能夠不用的話。”

孩回眸，朝駱修粲然一笑：“那我希駱修先生永遠不知道那些不好的事，永遠善良溫就好了。因為我會保護駱修先生的嘛。”

“——”

駱修頓住。

會議室的門恰巧在此時打開，林副導探頭出來，給顧念使眼：“你們進來吧。你待會兒注意措辭啊，可別再得罪耿導了。”

“好，我盡力。”

顧念應下了，偏過遮著朝駱修小聲提醒：“駱修先生，你就站在我后面吧。別擔心。”

“……”

顧念說完沒敢耽擱，便徑直朝門走去。轉剎那，已經錯過那人自細碎黑發下抬眼，眸子里再藏不住的深邃而幽暗的緒。

顧念后。

小助理懵地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等駱修都進去了他才反應過來，著他家老板的背影肅然起敬——

要不是跟在駱修邊兩年，更從日常安娜姐他們的只言片語里了解到過駱修后可怕的背景，那恐怕連他都要被方才駱修的表現給蒙蔽過去。

就這演技，可惜了他們老板志不在此，不然怎麼看都是未來角逐小金人的潛力苗子了吧？

會議室的氛圍也正僵著。

耿宏毓顯然剛跟宗詩憶發過了火，此時臉還有點漲紅，聽見門口靜，他表不太好地瞪了過去。

剛進門就察覺敵意，顧念下意識往駱修前路擋了擋，做出護崽似的本能反應。

不知道是不是作有點明顯，耿宏毓立刻察覺了：“顧念，你那是什麼表？我能吃了他啊？”

顧念：“……”

顧念默默回自己的爪，堵回去：“耿導好。”

“不好！一個比一個能給我添堵，我怎麼好得了？”

耿宏毓還想發火，又顧忌地看了眼顧念后跟著走進來的男人。

他皺眉思索了下這人背景不確定背后的風險，最后還是不滿地按捺下脾氣：“駱修，你來是跟你談談今晚的分鏡，酒吧那場應該會改一些劇和臺詞，實在不行也可能考慮刪除，等重新確定那段后你再拍攝。”

“耿導，”無視了林副導制止的眼神，顧念在駱修之前開口，“我能問問要大改或者刪除那段戲的原因嗎？”

耿宏毓皺眉：“這跟你沒……”

顧念：“這是我們編劇小組的劇本，也是我的主責撰寫，后續增補工作更基本是我獨立完，就算沒有絕對決斷權，至過問的權利總該是有的？”

耿宏毓面不滿。

空氣在對峙里沉默數秒，耿宏毓終于皺起眉，他撇開視線給了林副導一眼，眼神里滿寫著“你到底從哪挖來這麼拗的活寶”的不虞。

林副導聳了聳肩，表示無奈。

耿宏毓哼了聲：“宗詩憶，顧編劇問呢，你不說句話？”

“……”

角落的沙發里，雙手放在膝上的宗詩憶猝不及防地被點了名，只來得及快速把視線從那個影清的男人上挪開。

站起，低著頭揪著手歉意地輕聲說：“抱歉，顧編劇，是我個人原因，不太能接您那段劇里的親戲份。”

顧念噎了下。

小姐姐有點可……不對！可也不能欺負寶貝鵝子，還害他在劇組里的那些惡意傳聞又翻了一番！

顧念下心腸，木著臉：“宗小姐，如果不慎跌倒坐到對方上都算是您口中無法接的‘親戲’，那我想您對演員職業、甚至是整個影視行業的尊重程度之低，實在是到了令我驚訝的地步。”

“抱歉……”

宗詩憶沒說話，咬了咬，出委屈但不說還負隅頑抗的意味。

顧念并不意外，轉向耿宏毓：“耿導，您是業風評極高的導演，難道您也認可這種劇組演員隨個人意愿、不考慮任何劇完度就更改劇本的任行為嗎？”

這高帽子一戴上來，想摘都摘不下來。

耿宏毓頭一回被人夸得這麼進退不得，他咳嗽了兩聲才道：“這種行為當然是不提倡的，但演員有個人訴求，一味駁斥也影響拍攝進度——所以我才駱修來，問問他的意見。”

顧念木著臉。

你剛剛可不是這麼說的。

但自然不會在這時候給耿宏毓拆臺，只態度堅定地接話：“駱修先生的意見之前——我作為劇本作者，出于完整人和劇線的考慮，絕不同意在這里做大改甚至刪除。”

“顧念。”

林副導終于沒忍住，稍沉著聲提醒了一句。

顧念沒回頭，認真地看著眉頭皺的耿宏毓：“我之前可以無償配合劇本改、人和劇量的增加，這是出于自愿，但現在劇本既定，也已經通過多方審核，在今晚就要拍攝的分鏡頭里突然做出刪減，還是出于無理的個人要求——這一點我不能接，也不會讓步。”

耿宏毓終于冷了臉：“顧念，你說話前先掂量清楚自己的分量。年輕人不要有點才氣就急著冒尖，過盛易折的道理你懂不懂？”

“懂啊，我特別懂。”

站在中間的小姑娘突然笑了，一掃憊懶，漂亮燦爛，也藏著犀利的。

“我不但懂得這個道理，還有親折過的經歷，所以會面對什麼樣的惡劣狀況我都考慮清楚了——然后才鄭重地站到您面前的。”

耿宏毓繃著臉：“你什麼意思？”

顧念斂笑，眼神認真：“這劇本更改權利和著作權的關聯程度問題上，有的掰扯——我耽擱得起，但您這麼大的劇組、這麼多的工作人員，多耗一天就多燒一天的資金，您也耽擱得起嗎？”

“砰！”耿宏毓拍了桌，“你這是在威脅我是吧？”

“我是在替您考慮。”

“你就非著我不改劇本？！”

“這是我的底線。”

“除了這個，別的你就可以答應了？”

“只要您不改劇本，其他的我當然可以配合——”

顧念僵住。

這一秒直覺自己掉了坑，但可惜話出口總是比腦子轉更快的。

“好！這可是你說的。”

“……？”

顧念抬頭，對上耿宏毓已經不見半點怒意的表。

“果然還是老林了解你啊，”耿宏毓難得了笑臉，“我不想難為你們，還好有個兩全其的法子。”

顧念預不妙，謹慎地問：“什麼辦法？”

耿宏毓：“昨天晚上你去給駱修整理妝發的時候我就發現了，你在鏡頭前的背影和宗詩憶很像嘛。”

顧念僵住：“所以？”

“……”

駱修半垂著眸，眼底緒微微晃起來。

耿宏毓淡定安排：“所以，既然不能拍那段親戲份的分鏡，那就你替上嘛。”

顧念：“…………”

顧念：“？？？”

作者有話要說：·

顧念：（大驚失）不可以！那不就輩份了！

駱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