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退婚后全皇宮追悔莫及》第68章 第 68 章
北府十萬軍, 向來視大司馬一言為軍令如山,寧抗圣旨,不違軍令。
往常最以衛覦馬首是瞻的得力參將卻仿佛沒聽到, 抓救命稻草一樣含淚向葛清營,“先生,一定還有其他辦法的, 你告訴我別的什麼藥能救公子,謝榆赴湯蹈火也一定找來!或者那下毒之人, 他定有解藥的對不對?”
葛清營搖頭,他方才說過, 此毒是絕戶方,即化, 只怕制蠱之人也只知制法, 不知解法。
這位人到中年的神醫輕輕嘆道:“若是無藥, 在下也有法子令公子退燒醒來,暫且調養好子。只是聽你們說, 中毒的時候年紀太小,此毒已浸骨髓,難免有些后癥——余生只好養在深閨,不能風吹雨淋, 不可激烈活、勞累過度、大喜大悲。如此可安然活到三十歲。”
所有人都被這句話驚得抬頭看他。
唯獨衛覦,低頭靜靜著簪纓的睡,仿佛如此看下去,便能等到睜開眼睛。
“三十歲后呢……”謝榆喃喃問。
葛清營道:“三十歲后, 呈早衰之癥, 發枯白, 生皺斑, 而后每況愈下,活不過四十。”
“大司馬……”杜掌柜終于忍不住哽咽,向他重重叩了一個頭,腆著老臉說出厚無恥的話,“唐氏余生愿拼盡全力,滲北朝重新連通西域商路,為大司馬尋找此蓮!眼下還、還……”
衛覦反而轉頭問了葛清營一個看似不重要的問題,“不可劇烈活,不可勞累過度?”
葛神醫點頭,“萬萬不可。小娘子的骨極,除此之外,還要謹防到皮刀傷,一旦傷口過深,可能潰爛無法愈合,恐有截肢之患。”
衛覦鼻梁兩側的睫影輕。
怪他,見喜歡便教了騎馬箭,以為從前盡了苦,而今終于可以嘗些甜的。
怪他得意忘形,忘了天道待人從來不公。
所以不是癡笨記不住事,也不是弱淋不得雨,不是因為矯,才每餐多吃一口米便心口作痛,也不是因為嗜睡,才好幾次在他面前一瞬息便睡著。
皆是被人所害。
一心想要擺自己的弱勢,那般努力地加餐、奔勞、練習、忍痛,以為這樣便會變強,殊不知越是如此,越會適得其反。
衛覦起走到謝榆面前,按住他肩頭。
在他這里,從來都只有一個選擇。
老天不肯偏護的人,他護著。
突聽嗆啷一聲刺耳金鳴,謝榆出腰刀架在脖子上,刀鋒沒輕沒重地割進里,流如柱。
徐寔變喝斥一聲,謝榆紅著雙眼只看大將軍:“卑職違抗軍令罪當萬死,死前只想問將軍一句,公子無藥活不過四十,大將軍無藥,活得過四年嗎?
“公子一人之命是命,大將軍的命便不是命,北朝萬千被胡人鐵蹄□□得生不如死,日日南乞盼王師的漢人命便不是命嗎?若如此,我不忍見大將軍步祖將軍后塵,卑職先死!”
謝榆說罷刀刎頸,被衛覦一只手鉗住刀柄。衛覦卸刀擲地,另一手按住下秩染領的傷口。
人人都說南朝大司馬年紀輕輕位高權重,手握重兵無所畏懼,其實,他也有怕的事。
他怕有一天會像祖松之將軍一樣發瘋失控,沒有死在戰場,卻恥辱地自刎在自己的佩劍之下。
祖將軍毅力如神,自中毒之日起也沒熬過五年。
衛覦當年在祖將軍中箭后,第一時間為他吸/毒療傷,由此染上了相同的疆蠱,開始時因分量不多潛伏在,不曾覺察,直到祖將軍去世后才發作出來。而今滿打滿算,也快五年了。
可是怕就怕了,又有什麼了不得?
他低頭對自己最信得過的參將道:“你要知道,我最初從軍的緣由,便是護不住至親家人,深恨自己無能。若不能守家,何以守國,若不能救一人,何以救萬千人。阿義的命,只管記在我頭上。言盡于此,謝參軍若仍不解,則你我道不同,北府不敢再留閣下這位大義大才。”
“大將軍,您別趕我走……”謝榆哽咽不聲。
衛覦還是淡淡樣子,給他止完又幫著抹淚,“哭喪呢。”
林銳在屏風外極力仰起頭,淚水還是從這名從來只知流的驍勇漢子眼里沖刷而下。
屋外皎月掛天河,月將圓,又快到十五了。
-
毒龍池中蓮裝在一只扁銀盒中,一向由謝榆攜帶。取盒開蓋,風干水蓮呈褐,樣子與一朵夾在書里的枯花沒什麼區別。
誰能想到世間萬金難求的圣藥,會如此其貌不揚。
衛覦見杜掌柜言又止,道:“衛覦以命擔保,此花是藥非毒,杜掌柜可放心。”
杜掌柜哪里還會不放心,方才聽著那位謝姓忠將的一聲聲哭訴,他的心就像一片在燒紅鐵板上來回煎,慚愧得想自己先抹了脖子。
他才要說話,衛覦又道:“摘得這朵蓮花是七年前的事了,三年一開,便是現在去了西域也無用,杜掌柜不必太放在心上,西域雪山兇險,派遣人力是枉耗命。”
頓一頓,他回帳榻,“我知道,杜掌柜將尋找那六味藥的事告訴阿奴了吧。那個說了就說了,今日之事,你若想醒來后日日活在痛苦里——
“盡管說。”
知道今晚前因后果的,就只這幾個人,衛覦自己的人約束得住,唯一的變數便是杜防風。
杜掌柜從那深靜的語氣里知到一暗涌的凜冽,心跳弼弼。
雖則他私心里也愿瞞著小娘子,但聽見衛覦的吩咐,便覺格外心酸,也覺得自己格外面目可憎。
葛清營已施針使簪纓的高燒退去,既有了藥,便先不用那虎狼方子強行催醒病人。按他的說法,“公子近日勞累過頭了,讓睡一睡,并無大礙。”
他給出的熬藥方法,需用文火慢熬雪山水蓮八八六十四刻鐘,也就是將近一日半的景。杜掌柜得知后便去一刻不離地守著藥爐。
衛覦留在屋里守著。
堂開窗散了腥氣,正是夜清月涼。葛清營料理完一個,沒有離開歇息的意思,觀覘衛覦側臉,“上個月發作了幾回?”
徐寔眼皮一跳,知到不屈權貴的葛神醫要罵人的前兆,替主公遮掩,衛覦眼睛不離榻上人,隨口道:“沒有。”
連掩飾都懶得裝一下。
葛清營皺眉手,住他的手腕。
衛覦卻翻手掙開,即使知道簪纓睡夢中什麼都聽不到,仍然忌諱在耳邊說這些不好的事。起對葛神醫向外比手,“外面說,有勞先生。”
葛清營好歹懷著一顆濟世救人的慈悲心捺住了脾氣,三人坐到屏風外,葛清營仔細地給他把了回脈,越聽眉頭越。
他言又止地看了衛覦好幾眼,最終只是嘆息:“若還想撐完這場仗,不可再怒。”
從聽得簪纓中蠱開始,便反常地下怒氣,靜得像一潭深水的衛覦漫不經心道:“知道。”
“不可再。”
徐寔忍不住看了大將軍一眼。
從側面看去,男人高筆直的鼻梁如一座峰巒佇在刀削的崖壁之上,生了這張擲果盈車的面孔,卻又如此凜寒不近人,只會讓人想到二字,而不會將任何放浪靡的字眼與他沾邊。
所以世人皆道,大司馬不近。
然而那羌人之蠱,本就是激發男人一切/的惡魔。
從前每到十五圓月夜,大將軍是要泡在冷水桶里冷靜自己的。
可自打回京這幾回發作,每次都趕上離得小娘子很近,早早備好的冷水浴都無用武之地。徐寔有些難以想象,大將軍不行那事,是如何忍耐下來的。
衛覦不怎麼當回事的樣子,出人意料冒出句兵營葷話:“這你得跟我子說啊,我哪里管得住。”
不管他是不是故作輕松,葛清營神不,說出第三樁叮囑:“不可再。”
徐寔心起驚雷。
衛覦霎然挑破眼鋒,推開神醫手指收回腕子。
屋一時靜得離奇,從他的位置,只要想轉頭,便可過屏風的空隙看到室榻帳。然而那張如冷玉雕琢的臉,始終未。
瑩瑩燭映著他,也映著榻上安靜的睡,輕勻呼吸,若有似無。
“不曾。”半晌,衛覦從薄間吐出兩字,不容任何質疑。
-
夜盡天明后,藥還在熬。
這日宮里卻有一場給衛覦舉辦的餞行晚宴,不管皇帝心如何忌憚大司馬,面上功夫還是要作足,此外還特意延請顧沅與衛崔嵬兩人坐貴客席首,頗有款洽修好之意。
守在小小閨寢中一夜未離的衛覦,直接拒了。
這一來,皇家的面掛不住,李豫在宮里也不解,他都已經將姿態放得這麼低,衛十六得寸進尺也不是這麼個進法,勒令太子親自登門請人。
“大將軍,林將軍稟報,太子殿下帶著禮到府門外了。”
春堇將林銳的話帶進室,不敢過于近前,有些小心地稟報。
衛覦聽后面如常,命留在屋里守著簪纓,自己走出東堂。
經過門廊下,已經裹好傷口的謝榆依舊在此站崗,只是雙眼紅腫如桃。衛覦肩時,就著他背匣姿態,隨手挑開匣銷,指一探,抓出兩截近丈長的泛綠鐵槊,雙手各提一桿,邊走邊對接著一扣一擰,轉瞬合為一將近二人高的綠沉槊!槊頭八棱,無鋒生寒,衛覦就那麼單手提槊,臂鼓張,步履淡著。
府暗哨目睹此景,如有罡風拂面,默默后退。
此時著四爪蟒袍公服的李景煥,正站在新蕤園府外。他昨晚聽到探子回報,道阿纓府上夜后有醫士出,心中不安。
正自沉凝,忽似錯覺一道冷氣裘來,李景煥無端打了寒,回神冷冷地向府門,心道今日衛覦若張狂,他必給他扣一頂大不敬的帽子,讓戶部運送資糧一事為泡影!
一念未罷,眼前閉的府門突然炸裂開一!木屑紛飛,一桿鐵槊猛如虎爪刁如蛇信疾如電閃,正中李景煥口。
李景煥還什麼都沒明白,就已被擊飛到寬巷對面的墻上,墜落下來后,猛地發覺自己腹痛若拆分,呼吸之間如刀割肺腑,口氣都是折磨。
衛,覦……
府門響起一道清冷嗓音,如天神敕令:“抬回去,老老實實躺兩個月,敢早一天早一個時辰起來,本帥回時,即你死時。”
“殿下……”幾個禮幾乎嚇溺了子,“大司馬你、你……”
“我。”衛覦橫槊在門道,“回去問李豫,這仗還能不能打,若能,北府軍照常北上一千里,若他反悔,好極了,我不介意北府軍再南下一百里。他大可以調兵試試,鎮衛六軍加上荊豫勤王,收不收得了我衛覦的命。”
這一日大司馬的鐵槊出匣見鋒,未等殺一北朝胡虜,先斷南朝太子二十四肋骨。
只用一槊,還是槊尾,還是由始至終連門都不屑開。
衛覦說罷便返回東院,把槊給謝榆,凈手進室,又將春堇遣了出去,自己守在榻邊。
這一去一回,簪纓還是那麼安靜睡著,仿佛什麼都沒發生。
衛覦用指背輕揩額頭,不熱,于是目清。
終于十六個時辰過去,解藥熬這日,正是七月十五。衛覦一個人在娘寢,接過藥碗,不用旁人代勞,外頭沒有一人再提一句擔心大司馬發病或此舉不合規矩的話。
他把命分了一半,這便是最大的規矩。
只見衛覦單膝跪上榻褥,先輕輕將人扶坐到自己懷里,擺正的小腦瓜靠在自己肩上,端過藥碗,輕開小娘的臉頰,一勺一勺喂進去。
“我們阿奴這麼漂亮,怎麼能長白發,生皺紋。”
衛覦喂藥的作耐心十足,等一碗藥都喝盡,他輕輕松了一口氣。
用帕子給簪纓拭完角,男人沒有,就著那姿勢給靠,一雙手臂輕攏著簪纓若無骨的子,低頭磕在發頂,耳語低沉:“我的命一定比你些,還能護得住你幾年……”
子細的睫乖巧地垂著,微微松散的襟下,出一片雪白。
衛覦看見了,沒有為攏上,走神地凝視片刻,然后學的樣子輕輕閉上眼。
簪纓做了一場漫長的夢。
夢中不控制地倒退,兩旁扭曲的風景也隨著時回溯。覺有人在很輕又很用力地抱著。
怎麼會又輕又用力呢?輕,仿佛是怕疼,用力,又像害怕跑掉。
在一輛疾馳的馬車上,子變得小小的,比從前冬天時娘親給堆的雪人大不了多。
外面的天很黑,車廂中卻很明亮,腳下的白狼還沒有斷齒,抱著的人上還沒有生鐵氣味,而是散發著一點點耐聞的松草香。
他一手攬著,一手還拿著糖人,一聲聲哄:“阿奴不怕,以后跟著我,我待你好。”
畫面流轉,的個頭又變矮了些,仍然被人輕地抱在膝上,只不過這一次抱的人上的香香的,讓好喜歡。另一個聲音爽甜的子在旁取笑,“你莫慣著了,多大的孩子了,還要人喂。”
抱的子聲笑道:“我們纓纓還小呢,是不是?來,張口,姨姨喂你。”
小簪纓聽話張,一縷沁甜的甜漿口中,得瞇眸用。
畫面再轉,視野一下子明亮起來,只見滿園草木青翠,春盎然。卻更小了,話還說不利索,著眼前的大樹只覺高聳云。仰頭蹦高哀求道:
“大哥哥,你阿娘和我阿娘在里面沒發現,快帶我!”
離地兩丈的一遒樹枝上,坐著一個漆發青鸞錦袍年,他吊兒郎當著兩條,劍眸下瞥,已初顯讓建康閨淑心不已的倜儻桀驁,懶懶糾正道:“不是我阿娘,是我阿姊。”
“我姨姨——”費力仰頭的小孩一拍自己脯,“你阿娘。”
“我阿姊。”
“你阿姊……”小豆丁好像有點糊涂了。
半晌也不見樹上的大哥哥理睬,小孩可憐兮兮道:“那大哥哥,你幫我上去好不好,我也想看。”
“小舅舅。”
“大哥哥……”
“是小舅舅。”
“小舅哥?”
樹上年低頭嘆笑,笑容干凈又氣,似乎拿這個分不清輩分的小孩沒法子,躍跳下來,長臂一攬,抱住這得沒骨頭似的小娃娃,不見如何作,幾個躍足跳上原來坐的樹枝。碧葉莎莎如雨響。
不敢把放在樹枝上,就抱在懷里。
小孩心里樂開花,原來大哥哥真的會飛!
“別往下看,往高看。”
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簪纓本不知害怕為何,拍手咯咯發笑,聲氣問:“大哥哥,你每天在這里看什麼?”
“……小舅舅。”
“我知道了,是那個樓樓!”兩人牛頭不對馬地流。
年無奈搖頭。
“那是云彩?”小孩好奇地指著蔚藍長空。
年還是搖頭,不知是否認還是單純不想理人。
小孩神十足地左右看,實在想不到了,啊地一聲,乎乎的手指指著天上那金爛爛的太,“你看的是太吧!”
然后烏溜圓潤的眼睛就被一只大掌遮住了,“不許直視太。”
暖烘烘的黑暗視線里,懵懂的聽到耳邊一聲輕喟,“是長安啊。”
風吹云卷,草葉呼吸,簪纓倏然睜開眼。
黎明的清窗室,榻邊,窩在腳踏上扣著一食指的衛覦同時睜眼,髭上生青茬。
兩行清淚直直從簪纓面頰落,點綴的笑靨,晶瑩如珠。
簪纓眸中的彩宛如池中新蓮,莞爾輕喚:“大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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