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春節,錢橙回家時果然被催婚了。

鄰居的阿姨們，三天兩頭就想給介紹個相親對象。

不堪其擾，總是無奈笑笑,然后婉拒。

吃過年夜飯，和齊麟和往年一般，從家中逃離，在外面游了會兒。

南方的冬天也很冷，寒氣都在往骨子里鉆。

錢橙裹得像個小球，雙手在兜里和他說話：“沒有人催你嗎？有沒有人要給你介紹相親呀？”

在這個小縣城,對男孩的寬待總是優于孩。即使到了這個年齡，也是如此。

他看了眼側的，答說：“暫時還沒有。”

錢橙嘟囔了聲：“怎麼這樣呀。”

齊麟笑，“我同他們說了，還會在港城待幾年。這種況下,介紹給我也沒有用。”

錢橙若有所思，好像是的。

他又問：“你呢？明年有什麼計劃嗎？”

寒風獵獵,他的聲音都帶了些溫度。

錢橙抬眸向他。

他也在看著。

兩人的腳步漸漸停下。

齊麟是在想著那一日說的話……說,等年后再好好想想。

一轉眼便過年了,馬上也就是年后了，他不知是如何打算的。也不知,的打算里是不是打算遠離于他。

男人目炯炯，錢橙反而噎了噎，大腦一時間有些空白。

藏在口袋里的手輕輕了，迫著自己清醒。

“還沒有想好……”

在準備回來過年的時候，的上級經理找談了一次話，針對新一年的職業生涯，給予了展與建議,給畫了一些不知道是不是真能實現的餅。經理是希新一年還能回去的，所以才有的這個談話，各種條件也都給得還不錯。

回港城是個不錯的選擇，已經在那邊待了半年，各方面都安定了下來，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只是，不太愿意再讓自己陷耗。

這也是唯一一個想離開的理由。

錢橙想了想，輕聲說：“讓我考慮一下呢？”

媽媽從回來那天開始就給洗腦，希能留在縣。這里的四方天地，也能容下年輕人大展宏圖。

再不濟也別跑那麼遠，哪怕去槐城也好呀。

錢橙的心很。

其實擺在面前的選擇不是去不去港城，而是，與他之間是否應該結束，不再去幻想，也不再抱有期待和。

艱難地扯角，扯出一個覺得應該還可以的笑容來：“我想好了再告訴你。”

著不遠放煙花的小孩，也想去小賣部買些小小的煙花放放，于是便拖著齊麟一塊兒去。

仙棒點燃，小小的火花在滋冒，映亮了的小臉。

孩終于是笑了一下。

不再是艱難的假笑，這次看起來是真的開心。

雖然已經看了很多年，早已悉至極，但這一刻浮現在齊麟腦海中的想法仍然是，很漂亮。

和蘿蘿是兩種臉型，偏向圓臉。但是們的五都很致。

格也不一樣，但是都很可。

算一算時間，他們真的一起走過了很多很多年。

每一年吃完年夜飯，便是他們一起出來玩。這一條路，他們從小走到了大。

可是這條路明明還是這條路，一條直線，沒有分叉口，他們為什麼卻越走越散了呢？

那天錢橙說的話，一句一句，歷在了他的腦海里。

而印象更深的一幕，是那日他與季清洄和溫聽蘿說完話后，抬眼便看見了站在咖啡館門口的，那個手里還提著他喜歡吃的糕點的……傻姑娘。

看見這一幕的時候，他覺眼眶在生熱，腔里有一緒在翻涌，只是不知那緒什麼。

齊麟未曾與人說過，那一天的那一幕，于他而言的印象有多深。深到即使是如今，他都能憶起當時的幀幀細節。

再往前回首，他其實還能從記憶里翻出許多似曾相識的一幕來。

在他不曾注意過的時刻，好像總在他的邊。

也沒有說太多話，就只是靜靜地陪著他。

尤其是在他不是很開心的時候，總是在的。

這份陪伴，或許不知何時，早已超過了友的范疇，只是他自己其中，卻全然不知。

還有——

手上那一袋，他最喜歡吃的點心。

全都記得。

那家店的點心是限量的，知道；他喜歡吃，但是不好買，知道；他心不好的時候，總喜歡吃這個，也知道。

還將這件事上了心，買個點心跟別人搶什麼限量款似的，買到以后這樣珍貴，還這樣開心。這一幕，看得他怎能不眼眶生熱？

那一刻開始，他的心就被了，很用力地搖著。

那一天陪著他在咖啡館坐了很久，但他其實沒有告訴，一開始他的心確實是不好，他總是不甘心，也總覺得憾。可是到后面，坐在他對面小聲地與他嘀嘀咕咕，小心翼翼地安他的時候，他的注意力早就從原來的事上移開了，移到了的上。

再后來，他要去港城了。

這個決定其實早已定下。要麼在京城，要麼去港城——而季清洄和溫聽蘿都在京城，倒也談不上避開，但他就是想暫時先離開這個地方。于是便只剩下港城這個選項。

而他沒想到的是，竟然會提出要和他一道去。

距離在咖啡館的那天已經過去好幾日，齊麟的震撼剛剛褪去些許，這時，又他憶起。

他擔心是沖，與說過這個事，但錢橙只是笑笑說：“反正我不想回縣，去哪個城市不是去呢？都是去闖，沒區別啦。再說了，我家人又不在，哪個城市對我來說都是一樣的，還不如跟你一塊去呢，起碼有你在呀。”

說的有道理，于是齊麟便放下了心，同一道去了港城。

他總是習慣于照顧，可是這一次他很明顯地發現，在拒絕他的照顧，選擇獨立地生活與工作。

齊麟微愣之后，沒有強求什麼，都順著的意。

再之后，獨立得越來越好了，而他們之間，好像也疏遠了。

這種疏遠的覺，他莫名升起了恐慌。他不知他在恐慌什麼，但是好像有什麼東西在離他的掌控，從他的手心悄然流逝。

再后來，他們一起年，他便聽到了那番話。

走在悉的家鄉小路，齊麟心里像是打翻了的調味盒，五味雜陳。

放完煙花后，外面實在太冷，錢橙便準備回去了。

走到家門口，齊麟忽然手拉住。

在疑的目下，他遲緩開口：“新年快樂。”

錢橙彎了下：“新年快樂新年快樂。不介意的話待會允許你發個紅包給我拜年。”

按理來說好像到了互懟的環節。但是今年他卻并沒有同互懟的意思，而是輕聲問：“你說，明年我們還會像今年一樣嗎？”

他的一雙黑眸之中，像是有一塊磁鐵，在吸著人。此刻僅是凝視，眸認真又專注，給人一種勢必要得到一個答案的覺。

錢橙確實有被這個眼神看得一愣。

他不知道是不是聽懂了他心中真正想說的話。只見遲疑地了下長睫后，忽然釋然地一笑：“當然會呀。”

接著，想了下，又補了一句：“我們會是永遠的朋友。”

齊麟定定地看著，而只是在笑。

“錢橙——”他忽然啟，好像在醞釀著什麼，一雙眼中，緒翻涌得厲害。

他覺得，他與之間應該清楚一些的。

對他接下來要說的話，似有預一般，笑著打斷道：“好啦，我要被凍死了，你不冷我冷，我要進去了啦。回去給我發紅包吧你。”

離他的桎梏，跑回了家。

錢橙到底沒讓他將想說的話說完。

或許是逃避，或許是膽怯。

跑得飛快。

齊麟抿了薄，于寒天之中，他背影蕭索而立，在那里站了很久很久。久到寒意在他的上籠了一層，也久到，寒風足以吹醒他的大腦神經，將原先一團的思維理清。他覺他此刻前所未有的清醒。

-

那年過完年后，錢橙左思右想，在現有的選項中糾結。

京城、港城、槐城。

但忽然收到了經理發來的任命通知——錢橙從床上一躍而起。

錢媽媽被兒嚇了一跳，“怎麼了怎麼了？”

錢橙尖出聲：“媽媽！我升職了——！”

在房間里大了好久，抱著媽媽又跳又鬧。

回來的時候經理給畫的餅是年中給這個職位，而且只是一句話，到時候能不能實現與落定全未可知，說不定到頭來就只是一個餅呢？所以當時談不上有多心，只能說是稍微地為此猶豫了一下。

直到經理直接將任命通知打了過來，錢橙傻愣幾秒之后，可不是得發瘋。

提前了半年的進度，而且是確切的任命！

這個職位，正常論資排輩的話，都是職兩年左右才有。能力強，最多也就是被經理畫了個提前一年的餅。

而現在，才剛職半年，這個職位就掉到了的頭上，不可能不興。

錢媽媽也驚訝了，探過頭去和兒一起看通知：“真的嗎？確定了嗎？”

錢橙連連點頭。

錢媽媽笑了，跟閨一樣高興。原先還在念叨讓兒辭職回來呢，這個通知一下來，也不說那些了。

——既然兒事業這樣順利，那要去港城就去吧。

錢橙原先的猶豫被一打而空，不說別的，就說為了經理的這份舍得，也得回去干。

于是，等假期結束，又歡歡喜喜地同齊麟一道去了港城。

與上次前去不同的是，上次更多的是為了，而這次，更多的是為了事業。

這是個很好的平臺，如果能夠利用好這次機會，那于今后的發展而言，勢必是一個有利的加持。

齊麟見終于是愿意回去，悄然松了一口氣。

也談不上是為什麼，但是是真的很高興。

只不過，這次回去以后，他很明顯地發現，的注意力幾乎是不放在他上了。

倒不是說一定要放他上，只是離得太過明顯，這是他們從未有過的疏遠。

將全部的力都用在了工作上，也再沒有流過和那晚一樣的脆弱和真。

一方停歇，那便另一方起。

休息日，他會主朝發出邀請，要麼去他那里一起吃飯，要麼一起去外面的餐廳吃飯。

錢橙驚訝于這個人怎麼突然閑這樣，但在他頻繁的邀請之下，五次里總還是會去兩次。

所以他們的聯系雖然了一點，但還是斷斷續續地聯系了起來。

直到某一次吃完飯，錢橙猶豫了下，仍是忍不住試探地一提。覺得到他最近的反常，各種主地找，就連忙得腳不沾地的時候消息都沒有斷過，這實在不像是他。

問說：“最近，是不是發生了什

齊麟頓了下，“怎麼這麼問？”

“沒有……就是覺得你最近好奇怪。”

“比如，奇怪在什麼地方？”

錢橙了手里的筷子，抬眸看向他，“你約我出來的次數，比從前半年加起來都多。”

齊麟勾了下，終于意識到了麼。

接著說：“要是有什麼事，你就直說？跟我客氣什麼。”

齊麟忽然肅正了神，將筷子放下，坐直看。

“錢橙，我只是覺得，我跟你——”他停頓了下，像是在找詞語，搜腸刮肚的艱難，“我覺得或許我們之間需要好好談一下？”

錢橙直視他，“談什麼？”

的目很干凈，又帶著一分厲氣，直直向人。

就迎著的這個目，他的腦子里忽然有弦了下，也突然意識到了一個問題——

原來都知道。

只是從主、想要，變了現在的退避、抗拒，再無眷。

不想要了。

所以躲開了，所以即使意識到，也不點明了。

他現在主想遞給的東西，都已經不想要了。

這個認知齊麟的臉忽然一變。

“錢橙——”他擰了眉。

“你不要再說了。你已經知道了，不是嗎？”

孩的上，再無。說完之后，便示意他繼續吃，“別說這麼多了，待會飯都涼了。”

齊麟甚至不知是什麼時候改變的主意，也不知道，這期間的思想經歷了怎樣的過山車。

“我是想，我們或許可以——”

“不，不可以。”錢橙威脅他，“你再說下去，我就走了。”

齊麟被得咬牙。

可是總不能走。

他妥協了。

而接下來的飯菜，于他口中，已經是味同嚼蠟。他很冷靜地想很多問題，原來這段時間的疏遠、這麼難將約出來全都是有原因，與工作無關，只與有關。

可又是為什麼呢？

這麼多年，他原以為，這是一件好事。想要，他回頭了，原也應該……是件好事。

他再抬眸看向。明明是認識這麼多年的發小，明明他們從小無話不談，明明他們是最悉彼此的人，可是不知為何，此刻他忽然覺得他們之間隔著一道天塹。

他好像也沒有那麼悉，甚至，他還覺得很陌生。

“橙子。”他啞了啞聲，將很喜歡的一道菜，挪得離近了點，“多吃點。”

錢橙抿了，輕輕地點了下頭。

-

而在那日之后，他們之間的問題和好像更大了。

錢橙越是不愿意去見他。

他們之間，一個月都見不上兩面。

齊麟的眉心越皺越深。他當然是有意識到問題，但他并不知道為什麼要這麼躲他，也不知道的心結由是什麼。

他的工作很忙，加班是常事，超額的工作量下來也是常事。但只要有心去做什麼，時間不是問題。

那日之后，他經常去公司樓下找。或是給送飯，或是給帶一束花，或是給帶點巧克力。

不久，錢橙公司的人就都傳開了——有一個長得又高又帥的追求者，還是某某公司那邊的，可厲害了。

錢橙在茶水間泡咖啡的時候就聽見了議論。一邊鼓搗著一邊發呆，和他之間，什麼時候變了“他是的追求者”？

不是一直都是，追在他的后嗎？

時間不知不覺的，改變的東西可真多吶。

但是不可否認的是，仍然覺得這個說法很荒謬。

他怎麼可能會是的追求者？！

錢橙自嘲地扯了下，拉開門出去，打斷那群人的八卦聲。

但才回到位置，他的微信就來了。

他說，他在樓下等。

錢橙一咬牙，忽然握手機就沖下了樓。

準備和他好好理論理論這件事。

也必須說清楚了。

前腳剛走，后腳議論聲又起。

“瞧，那個追求者又來啦！”

“猜猜這次送的是什麼東西？”

“他們公司聽說很忙的，百忙之中還能老往這跑，哎喲，不愧是小年輕。”

錢橙腳步加快。

咬了，有些不爭氣地抖。

其實這些年，自己沉浸在一個人的暗之中，就像一個舒適區。暗的，什麼問題都沒有，也很高興。

但是當有朝一日的暗被揭于天之下，被他知道了，而還不知道他是知道了多的時候，他忽然又開始轉變態度對……如此種種，反倒是覺得無所適從。的第一反應就是躲避與逃離，不愿意再去面對這些。

其實很想問，他到底是知道了多呢？還有……年那天，說的那些話，他聽見了是不是……？

一想到這些，就覺得如同窒息一般難。

等電梯快要抵達樓下的時候，剛才還準備沖下來的人，一瞬間又失去了勇氣。

錢橙了下通紅的眼角，最終也沒有下去。

電梯重新將送回了樓上。

不過一來一回，這期間的心里已經翻云倒海，想了足夠多，想通得也足夠多。

同事們圍上來好奇，這次“追求者”送的是什麼禮。但是見臉不太好，便也沒有過多吵擾，留給一個相對安靜的空間。

錢橙用了很長的時間去想明白一些事。

也用了很長的時間，去做一些決定。

后來不久，提了辭呈。

決定離開港城了。

在這邊的發展這麼好，卻選擇了離開，的上級很不理解。

錢橙很堅持地離了職，當然，這并不意味著放棄了事業，在這邊的經歷很富也很出，帶著這份經歷，足以讓在一個新的地方，也能得到一個很好的平臺去發展。

錢橙回到了京城。

一轉眼，已經是幾個年頭過去。而，在畢業幾年之后，重新回到了這片土地。

現在的錢橙與當初相比，了的是羈絆，多了的是閱歷。

想，即使只有一個人，應當也能在這邊過得很好。

即使沒有他，也可以的。

齊麟是在離開后才得到的消息。

他著發來的那條消息，沉默了足足十幾秒。

就這樣悄無聲息地離開了港城，沒有與他說一聲，也沒有一個正式的道別。

真的走了，而且是在走之后才給他發的消息。

于靜謐之中，忽然響起他的一聲冷呵。

他握了手機，閉上了眼。

所有的事，都已經軌，也已經完全離了掌控。

這一切，本不該如此的。

他和，也不該走這樣的。

眼前的景象，一片混，本不該是原應有的樣子。

齊麟請了三天假，假期結束后，他又回來正常上班。

神如常，仿佛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一般的正常。

而這三天，誰也不知道他做了什麼，也沒有誰知道發生過什麼。

只知道他又變回了以前那個工作狂，不會再工作到一半就跑出去給人家送個東西，也不會時不時地就外出一趟。

他如從前一般陷于工作，將全部的力都用在了工作上。有時候忙起來，確實也是什麼事都顧不得。

他和之間，算是很深的牽扯，也算是不太多的羈絆，好像就這麼結束了。

好像開始過。

可又好像，從未開始過。

做不人，友好像也很難回到原來的軌跡。他們之間的流變得很很，遠比以前多了。變得方又正式，從前的稔和毫無顧忌，幾乎是不存在了。

時間過得飛快，有一次，齊麟突發奇想地算了算時間，沒想到竟是發現，他們這一次竟然已經長達一百多天不曾見面。

這是以往二十多年，從來不曾有過的記錄。

齊麟很久都說不出話來。他只知道，這不是他想要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