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家書》第22章 九一八
饒是國難在即,新生學的那段日子,天氣雖冷,卻秋高氣爽,萬里無雲。
氣氛好得讓黎嘉駿簡直不想再往後想。
開學典禮上,眾多大牌齊聚東大,其中要數教育廳長金靜庵最為重量級,他在校長寧恩承發表了演講後上臺,很是慨的環視了好久臺下濟濟的人頭,開口道:「當年,老大帥說,寧可養五萬兵,也要辦起咱東北大學。」
這一句話,本就安靜地臺下更是雀無聲,人人凝神注目之。
「這是已經去世的,東北教育廳廳長謝蔭昌先生跟我說的,他說那時候剛打完仗,他與你們的第一任校長王岷源先生一道,請大帥做主,在我們東北辦個大學,本以為那時候大帥手頭著軍費,要實現這個願必是一場惡戰,卻不想,大帥當場就同意了,跟他們講……」他清了清嗓子,起聲模仿道,「我沒讀過書,知道肚子里沒有墨水子的害,所以可不能讓東北人沒有上大學求深造的機會,岷源,一切事我都給你了,開學越快越好。用錢告訴我,不管多,我寧可養五萬陸軍,但東北大學是非辦不可!」
他模仿完,頓了頓,看著下面激的學子和兩邊面帶微笑的教授們,笑了笑:「可這是這麼容易的嗎?日本人就不同意啊!」
「這是我們自己的事,與他們何干!」有個脾氣暴的學生大。
「是啊,就是這個理!他們過來說什麼,想讀理工,有旅順工科,想學醫,有南滿醫科大學,就是想學文法,也可出資送我們的優秀人才去日本帝大,何必自不量力,辦什麼東北大學!」
「欺人太甚!」「到底誰不自量力!」下面嚷嚷聲此起彼伏,金廳長一抬手,就都停了,他搖頭:「你們真是太客氣了,知道大帥怎麼說嗎?」他又模仿起來:「媽了個子,他們越是反對咱老張辦大學,咱們就是非辦不可。得快辦,要辦好,快出人才!」他深吸一口氣,「不容易啊,同學們,為了大帥這一句話,多人迎難而上,咬著牙在外人阻撓下四面奔波,就為了給你們建設出一個最好的大學,工科的同學大概有所耳聞,二四年的時候,趙厚達院長為了籌辦工科的實習工廠,親赴德國購買械工,因為長期奔波,最終病故他鄉,是你們理科院長孫教授隨後頂上,赴德國帶回了械……和趙院長的骨……如今我敢打包票,我們東北大學的工科學院,是全中國,最好的!」
黎嘉駿的激得不能自已,旁邊的生一把捂住哭了起來,周圍哽咽聲此起彼伏。
「所以同學們,我想相信不用我說,你們也應該明白,站在這兒的這一刻起,你們肩上,背的是什麼!」
一片寂靜后,校長寧恩承率先鼓起掌來,隨後掌聲如雷,好多人一邊淚一邊拍手,雙手通紅。
開學典禮后,過了好多天,學生都久久不能平靜,他們對這座嶄新的大學每一都充滿了好奇和敬畏,越來越發現這究竟是個多麼優秀的大學。
它採用雙人寢室,裡面的布置接近於現代賓館的標間,相比黎嘉駿曾今住過的四人寢室,堪稱奢華,他們每個房間都接了暖氣,比一些較困難的學生家裡的條件好上許多。
它是全國首個配備了實業工廠的學校,一方面給學生提供了實習鍛煉的機會,一方面也增加了學校的財政收。
它經過不懈的努力和宣傳,已經擁有了眾多國知名學者前來任教,其中有幾個即使是黎嘉駿都如雷貫耳,文學院里有肖公權,梁漱溟;法學院里有趙鴻翥;理學院不大清楚;但工學院!工學院居然有梁思和林徽因,他們創立了中國歷史上第一個大學建築系!
總覺林徽因這個人應該是搞文學的怎麼破?!為什麼在教工科,這人是要逆天嗎?!
只可惜理工學院和文法學院相隔較遠,完全沒機會去圍觀一下神,就算去了也不造說什麼!可是心好啊!
這種和世紀名人同一個學校的覺酸爽不能忍啊!
可惜很快就得知,神大人去年就回了北平養病,今年暑假的時候梁思也過去了……一個都看不到╮(﹀_﹀)╭。
而學習了幾天後,這兒的學習氛圍比這個大學的設施還要讓人,這兒的學子,真的無愧於當代學界英的范兒,無論是學識、素養還是氣度,都讓有種愧的覺。
沒錯,現在還覺得自己是個濫竽充數的東郭先生,現代的二流大學生忽然混進這個時代的重點大學行列,價比一下子破表,就算確實是靠真本事考進來的,但心虛的覺總是滿滿的。
更遑論這個時候,學生之間探討的問題簡直堪稱大氣和深奧,才剛認識一兩天,就開始扯著報紙和一些以前的文摘開始就某位文化大家的文章進行對噴,有些人幾乎每一堂課都換一個陣營,政治課上他是三權分立的鐵和閣制勢不兩立,哲學課上卻代表馬克思怒噴資本主義,最後文化課了又說胡適大大國留學回來的就是比某些蘇聯狗棒!
簡直是學界無節牆頭草的典範!而且掉節掉得理直氣壯文采斐然!
黎嘉駿學的是政治法,在法學院剛開課幾天就覺到每堂課都是一次頭腦風暴,有幾次吵起來還能捲起袖子要干,占絕對數的學生大多文雅的站在一邊,直到忍不住為自己支持的一方吶喊助威,最後以青年老師勸架不一起進來打為結局。
更兇殘的是,他們那種對知識如似的態度。
到了大學,課依然不是全天的,黎嘉駿和一個許夢媛的生住雙人寢室,這是當時大學的標配,許夢媛雖是文學院的,名字也很夢幻,但是要說在學習上的戰鬥力,比黎三爺還要兇殘,因為除了第一天理東西,後面好多天,幾乎就沒見過自己室友。
自從開學第一天,學生管理員金陟佳士帶著眾新生認識了一下東大圖書館所在並且表示:「按經驗來講,基本不用介紹其他地方了。」隨後,黎嘉駿充分理解了金士的高瞻遠矚,學生們本對什麼小花園小樹林沒興趣,他們就是踩點的!
偉大的東大圖書館每天起早黑接待著眾多學生,十多天時間就聽學生間在傳播小道消息,說校工在給圖書館換門檻,管理員氣壞了什麼的……
黎嘉駿再刻苦都難掩學diao氣質,十多天時間也沒法和誰建立什麼深切友誼,更加上心裡事兒多,很難專心學習,很快就被學霸小團所拋棄了。
可也無所謂了。
還剩一周的時候,回了趟家,就見章姨太正在大夫人那兒嘮嗑,一看到,就心肝寶貝的著,問學校伙食如何,住的好不好,同學好不好。
一貫都是笑著一一回復著,本就沒什麼可憂的,就往最可喜的地方說,聽得章姨太眉飛舞,真是最幸運的姨太太了,家和,兒值得嘚瑟,沒了黎嘉駿在黎宅鬧騰,大夫人竟偶爾還請來一道用晚餐。
自從家裡有了個大嫂,黎二竟然也正經了不,在客廳里坐有坐相,看到妹子就過來兩把,問大學如何,便講了開學典禮上聽到的,家人都一陣唏噓。
黎大卻沒回來,他走不開。
殊不知,家裡人現在最想見的,就是他。
沒等到大哥,黎嘉駿磨了一個周末,便回了學校,開始了倒計時。
1931年9月18,那是一個星期五。
因為最後一堂課晚了,沒法回去,黎嘉駿幾乎是以一種行走的形態完了睡前的一切作,直接合躺在床上,這時候想著,大概第二天醒來,不是看到傳單,就是學校開大會,或者看到報紙什麼的,也不知道日本人從哪開始,要做到哪一步,一個晚上而已,再大的聲勢,也是後面慢慢累積的吧。
在想,等這一切發生后,明天一定要一大早回去,和二哥抱頭痛哭一下,跟老爹商量著撤到大後方,有了這件事做基礎,老爹總是能鬆口的了,然後大哥怎麼辦呢,對,就讓大嫂親臨軍營,陪著一哭二鬧三上吊,也要拖回來!
左思右想翻來覆去的結果就是許夢媛都一直在翻子,難為一直忍著沒抗議,黎嘉駿到不好意思,忍著不,思想便更加活躍,搞得自己心俱疲,只能哭笑不得的自噴,鬧哪樣呢,自己現在在城裡,要打也是城外,而且還不一定哪兒打呢,不是說關東軍大多都在大連嘛,那兒才高危好不?
這麼想著,總算半是困半是自我安的睡了過去。
「唔……轟!」
房間里兩人同時坐了起來。
「轟轟轟!嘣!」
「……什麼聲音啊?放炮了?」許夢媛著眼睛,下意識的去拿手邊的書,「看來睡不了了,我去看書吧……嘉駿,你怎麼了?」
沒等反應過來,就聽到了蹬蹬蹬的聲音,一個人從走廊上一邊跑一邊高聲尖:「同學們起來!全部都起床!急避難!全部起來!什麼都不要帶!穿上厚服!同學們快起來!五分鐘之在樓下集合!」
許夢媛愣了一下,蹭的跳起來,在床邊轉了個圈慌張道:「那莫不是打仗?!哎呀嘉駿,快起來!你怎麼了!?」
黎嘉駿面無人。
只覺得,那一陣巨響,把的靈魂都轟掉了。
竟然就在瀋城,竟然這麼近,竟然那麼激烈……
炮聲和槍聲夾雜著,遠很快就可以看到的煙霧覆蓋住了澄澈的星空,趴在窗邊著外面,只覺得心裡被一隻手揪住了,那個方向……千萬不要是那兒,老天啊,求求你千萬不要是那兒……
許夢媛自己半搭著大,一邊手忙腳的給黎嘉駿找服,卻發現本就是穿著外出的服,雖有點疑,但還是催促著撈出一件大蓋在上往外推:「快出去嘉駿,別發獃了快出去!」
黎嘉駿踉踉蹌蹌的往外走,周圍很多生跑過,覺得那些人就像是殘影,一個個白乎乎的看不清,很快另一邊也有人扶住了,耳邊有聲在問:「怎麼這麼多汗?病了?等我去拿點水……」
「我帶了我帶了!」許夢媛連忙攔著,「阿西你別跑了!」
於是那個阿西的孩和許夢媛一起把黎嘉駿連拖帶拉的扯到了宿舍樓下,金陟佳士焦急的等在那兒,邊滿滿當當好多生,大多手忙腳的整理著服,睡得頭髮蓬的比比皆是,此時都圍著金士問發生了什麼事。
沒等金士回答,許夢媛和阿西先把黎嘉駿往前拖,著急道:「金先生,黎嘉駿好像生急病了,怎麼辦?」
金陟佳連忙仔細看,黎嘉駿勉力站起來,跟兩邊的姑娘道了謝,轉頭盯著輕聲問:「北大營……嗎?」
金士一愣,彷彿明白了什麼,連忙搖頭:「你莫想,我也不知,我是了校長的命令,先跟著我們去避難要!」說罷,便轉過點人,確定兩百來個學生都到齊了,大聲指揮眾人:「同學們,都跟我去育更室!」
大家都跟著跑,有人問:「為什麼去那呀?」
「那兒結實。」金士頭都不回。
「那那些男同學呢?」
「他們皮實,不擔心!」
「……」
黎嘉駿還不死心,湊上去問:「先生,那邊什麼方向呀?」
「西邊!」
「……」黎嘉駿覺不對,但又不好再繼續問,遠槍聲和炮聲彷彿還在靠近,孩子們嚇得臉慘白,一路跌跌撞撞的奔跑到育更室,原來那是一個鋼骨水泥建築,看著就皮實又結實,門口有個高鼻深目的洋人把著門朝們招收,那是德國籍的育教練布希先生,金士和布希先生一左一右的站在門邊,點著進去的生,確認了一個都沒后,兩人喊出幾個年長的學生叮囑了一下,讓大家都聽們的話,就鎖上門走了。
哐一聲后,所有人的耳邊除了邊人急促的息聲,就只剩下遠連綿的槍炮聲了。
有幾次槍響靠得極近,彷彿就在不遠,又過了一會來來回回的掃,嚇得孩子們一陣陣抑的尖。
黎嘉駿直直的站著,在蜷一片的學生中,竟然了淡定的那個,天知道現在心中多麼煎熬,剛才被炮響驚醒那一刻的現在越來越濃烈,真想仰天咆哮一句為什麼是瀋!
這可是一個省的省會啊!遼寧不是只有這一個城市啊!又不是明朝的天子守國門!為什麼日本人真的拿一個省的省會開刀啊!他們還真敢啊!
而且他們還功啦!
如果,如果那真的是北大營……
黎嘉駿恍恍惚惚的走到鐵門前撓了一撓,用來當做防空的更室果然質量上乘,背靠著鐵門,緩緩的坐到地上,抱著膝蓋了起來。
炮聲中,更室里是難言的寂靜,這兒不乏家住本地的,們的表是和黎嘉駿一樣的惶不安,沒人知道發生了什麼,也沒人覺得自己能猜出發生了什麼,所以沒人說話,相互比著誰更沉默。
「哎,我給大家唱首歌兒吧。」一個方才被委託代管的生嘆著氣站起來,了黎嘉駿的頭,聲道,「姐姐我不是專業的,你們多擔待啊。」
沒人應聲,但是小孩們都眼淚汪汪的著。
「我想想呢,就這首吧。」生雙手合十,一臉和的唱起來,「godrestmerrygentlemen,letnothingyoudismay,rememberchristoursavior……tosaveallfromsatan-spower^」
竟是一首唱詩班的歌,看來這個姐姐是信奉基督的,唱得很平緩,那輕的力量瀰漫開來,讓很多人都平靜了下來,黎嘉駿聽著聽著,不僅平靜了,竟然還有點無奈……
這個調兒……被現代某些歌星拿去唱搖滾,那一個激……這種時候有這種發現真的不知道該出什麼表。
繼這個姐姐之後,幾個大姐姐番上陣,唱歌,朗誦,背詩,甚至還演起了小話劇,好不容易消磨到了早上,不管演的還是看的,雖然好歹熬過了這一夜,但都心俱疲,等金士打開了鐵門時,黎嘉駿和眾人相互攙扶著起來時,發現自己裡已經生了一片水泡,火燒火燎的。
1931年9月19日,清晨六點。
槍聲還在零星的響著,但是很遠,看不出在什麼方向,打開門后,冷風呼啦啦的吹進來,凍得所有人一陣哆嗦,們被帶著跌跌撞撞往外走,走出好遠,僵的軀才靈活起來。
天空是灰的,昨晚的硝煙蔓延了過來,霧蒙蒙的一片,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原因,還能聞到硝煙的味道,校園沒有被闖進來過,一切都沒有變化,可是,一切卻又都變了,連好不容易在初秋中住沒變的幾片綠葉,都彷彿保持著這個死去了似的。
一地的落葉,今天校工也沒打掃,眾人悉悉索索的踩著一地的落葉,來到了大禮堂。
那兒已經聚集了近乎全校的人,他們全都一夜沒睡,目下青黑,教授和校工們更是滿臉憔悴,似乎忙碌了一夜,校長寧恩承坐在主席臺上,微微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麼,等所有人都到齊了,他緩緩站起來走到最前面,開口道:「昨晚……」那聲音嘶啞的彷彿在拉鋸,他連忙閉上低頭咳了一下,才繼續道:「昨晚北大營一片火,形勢很急,我將想盡辦法將全校師生安全疏散,而我自己,則會是最後一人。」
黎嘉駿聽到這個話,本以為自己會有腦中嗡一聲什麼的,可是沒有,知道自己心底里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只是覺得眼前黑乎乎的,卻不至於暈過去,急促的呼吸兩聲,強忍住沖鼻而上的酸意,強撐著不暈過去,一旁許夢媛再次扶住了,一手環著的後背,輕的拍著,表擔憂。
「解主任,你來負責吧,把開學后所有學生上的伙食費,都發還給他們,時間有限,請各位同僚幫忙發放,我們將儘快了解最新的信息,商討下一步行為。我知道許多同學家就在市,或者有父兄在北大營,請你們冷靜下來,堅強起來,不要衝行事,與我們一起在學校,不要讓你的老師,同學,和家人擔心。我再重申一遍,不管你們有多麼焦急,難過,也請不要衝,這,可能是我作為校長,給你們的最後一個要求了。」
抑的哭聲從四面傳來,悲痛的氣息瀰漫著,黎嘉駿只覺得校長的話就是對自己說的,但有很多人也同樣強自鎮定了下來,大家排著隊在主席臺邊領取返還的伙食費,有幾個人領取后,抱著信封痛哭失聲。
領完錢,校長示意會計主任解風敞著會計的金庫鐵櫃門,昭示存款已空,他還開玩笑說:「這下沒人能向我寧某人借款了……校外的想搶也可以歇了。」
大家各自被帶回寢室拿了水壺和飯盒等必需品,生們組一個大隊集行,先到食堂吃了飯,然後被安排到圖書館,也有一部分男學生被帶到圖書館,他們都一副好運的表,各自找了書翻看,看不看得進是一回事,至有事兒做。
黎嘉駿很想申請回去,但是現在沒車沒通工,知道憑兩條,可能走著走著就犧牲了,只能自己看著書,背著上節課先生安排的課業,每當槍聲停歇一會,就有人心思活絡的抬頭張,但沒一會兒,槍聲卻又會想起,讓一群人失的低下頭去。
這樣斷斷續續的折磨中,天就黑了,學校不放心,依舊讓學生各自帶了鋪蓋到育館集睡了,校工隔幾個位子就點了個暖爐,好歹沒有像第一天那樣折磨人,槍聲已經越來越稀疏,所有人都到一種發自心底的疲倦和空虛,在爐子的噼啪聲和遠的槍聲中,又沉沉的睡去。
第二天,清早醒來的學生們都探耳朵聽著,許久不聞一槍響,又是欣喜又是不安的對視著,被金士再次集帶到大禮堂,那兒,教工已經了很多,短短一夜,寧恩承彷彿蒼老了,他等了所有人到齊,沉默了很久很久,下面兩千多雙眼睛看著他,什麼緒都有,最多的,就是害怕,和信任。
他輕輕的咳了一下,開口,依舊嘶啞:「昨日……瀋被日軍,全部佔領了。」
禮堂里寂靜了一會兒,忽然轟的一聲,學生們都不知道該說什麼,他們大多只是發出驚訝的聲調,連憤怒和質疑都還沒有,等到質疑聲慢慢攀升時,校長極度疲憊的按了按手,又讓眾人強自平靜了下來。
「同學們,值此國難當頭,暫別已是必然,我有一言敬贈諸君……」寧承恩深吸一口氣,幾次張都沒說出來,最後竟然泣不聲,他掩過臉擺擺手,斷斷續續的說了一句,「保重!」
校長帶頭,整個禮堂彷彿追悼會一般,哭聲震天,兩天的擔驚怕,卻不想一夜了亡國奴,學生們尚未嘗到被奴役的滋味,卻已經被那屈辱攫取了心神,他們茫然失措,又憤恨愁苦,以至於連平時自持的風度,都已經被摒棄到了一邊,一個個跪地抱頭,哭一團。
最後還是金士著眼淚出來主持,把全校兩百個學生單獨帶到一個小禮堂中,向大家代著接下來的安排,若是家在本地或有親戚投奔的人,則可自由安排,若是外地的或無親磕頭的,則需化妝鄉下人,由德籍教練布希教授保護著,順著他先前探明的小道,分批次前往小河沿醫學院避難,因為小河沿醫學院是英國人開辦的學機關,日寇尚不敢招惹,而早在昨晚,校長便已電話同醫學院的高墨泉院長商談妥帖。
至於男學生,由於數量眾多不好安排,暫時繼續留在學校中酌安排。
之後的路,就見仁見智了。
黎嘉駿等幾個家在瀋的自然不用選,所有生回到寢室開始收拾東西,大包小包的太顯眼自然不可取,所以大家都盡量拿一些必需品,許夢媛是山東姑娘,父親是來回跑商的,恰巧開學后回了山東,卻不想遭遇這樣的事,理著理著,就哭了起來。
又是不舍,又是惶,黎嘉駿都忍不住了,兩個人抱頭痛哭,可誰都沒說有緣再見的話,只是相互凝視著,互贈了地址和一些禮,便因時間迫,被金士催促著分開了。
其實距離九一八,才僅僅兩天。
距離那場夢幻一般的盛大婚禮,也才半個多月。
天氣尚未突然的寒涼,可踏出大學校門的那一刻,所有人都清晰的覺到,整個瀋,都已經蕭索,和枯萎了。
黎嘉駿提著小包,口袋裡還塞著尚未放好的伙食費,攏了攏圍巾,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看,那宏偉且嶄新的校門,明明鮮亮著,可看到眼裡,卻已經黑白了。
這一刻,突然悟到,從被那一聲炮響驚醒的那一刻起,的這一個人生,都已經隨著北方那燃燒了兩天的火而死去了。
但是,從踏出校門的這一步起,的另一個人生,將為了那個遠在十四年以後的那一刻,而重新在戰火中,活過來。
這樣堅信著,於是轉向前,再沒回頭。
1931年,9月20日。
瀋淪陷第二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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